第6章 君子如玉

那抚琴男子收了双手、举目望来，薄唇轻启处那不亚于他优美琴音的清澈嗓音传入蓝棠与武安闲耳际。武安闲几乎要忍不住惊呼一句“这声音也太好听了吧？”

        “公子过谦了。”蓝棠虽然也在心下惊叹，可面上总比武安闲要镇定些，还能自如地与这抚琴之人对话，“公子方才所奏之曲当为《迎客》吧？公子以此妙曲相迎我等俗人，反倒是令我与师弟无地自容了。”

        只听那抚琴之人回道：“在下青涟，奉我家公子清辉之命在此迎候玄清缈云宫二位道友。因不知二位具体何时能至这园中，故在此抚琴相候。不料二位这么快便进园来了。让二位听我献丑，真是过意不去。”

        蓝棠与武安闲听到这里不禁同时瞪大了双眼，即使是沉稳些的蓝棠也不免要在脸上流露出讶异之色。

        “公子你……”蓝棠迟疑着确认道，“你不是公子清辉？”

        “道友这样说可真是要折煞在下了。”这自称名叫青涟的男子面带笑意缓缓站起身来，“在下何德何能？怎配与清辉公子相提并论？”

        蓝棠与武安闲当场傻眼。

        只听那青涟接着道：“舍妹奉命到杏树林外迎接二位贵客，不知二位可曾见到她？怎地不见她与二位一同前来？”

        青涟正说话间，只见一袭红衣在小园花丛中一闪而过，随即青涟身边便如凭空冒出来般多出一名红衣女子来。

        这女子大约二十来岁，一身衣衫火红，可神情却冷若冰霜。她面容姣好，若是不与蓝棠放在一起对比的话也可算是一位出众的美人，只是看上去浑身带刺，可远观不可亵玩。

        此时只听她冷冷道：“我引着他们进了杏树林，并一路远远跟着他们，所以晚到了片刻。”

        蓝棠与武安闲一听这女子的声音便立刻想到了方才在湖畔时听到的那个女音，可他们实在难以把她这样的“指引”和青涟所说的“迎接”给等同起来。

        “胡闹！”青涟轻斥道，“公子让你迎客，你就是这样迎的吗？”

        “玄清缈云宫诬陷公子偷了他们什么劳什子仙丹，我引他们进来已经是看在公子面子上了。”那红衣女子毫不服软，振振有词地替自己辩护着，“公子是菩萨心肠，我却咽不下这口气。”

        “你！”青涟看来被她气得不轻，竟一时之间不知道说她什么才好。

        直听到这里，蓝棠和武安闲才都恍然大悟，原来今日之内一直在刁难他们的是这擅作主张的红衣女子，而非公子清辉本人。

        蓝棠心下更是甚为庆幸，还好方才忍了一时之气，没有与师弟一起和这红衣女子怄气，不然气错了对象是小，误了正事才是大。

        见青涟被这红衣女子气得冷了场，蓝棠便主动开口打圆场道：

        “关于仙丹之事其中必是有些误会，我与师弟也是为了查明此事才登门拜访的，并非前来兴师问罪或是故意与府上公子过不去，还望姑娘不要误会。”

        “哼，先血口喷人再来这里装好人，玄清缈云宫的所作所为我算是领教了。”

        蓝棠言辞客气，可这红衣女子却只是不为所动。见此情景，青涟实在忍无可忍，只得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训斥那女子道：

        “住口！他们二位是公子请来的客人，谁容许你在贵客面前如此放肆了？”

        红衣女子横了青涟一眼，虽没有接着顶嘴，却转身飞出亭外，不知到何处去了。

        青涟无奈，只得叹着气摇头，随后向蓝棠和武安闲躬身作揖道：

        “我来代替舍妹向二位赔不是了。”边说着边又做了几个揖，“公子知道外面杏树林中有瘴气，又有五行八卦的布置，故此特意命舍妹带着解瘴气的丹药前去迎接，不想她却自作主张使起小性，真是给两位添麻烦了！”

        蓝棠赶忙道：“不妨事！这次的事玄清缈云宫也确实有考虑不周之处，令妹快人快语，青涟公子不必这么见外。”

        “两位宽宏大量，青涟佩服。”青涟见蓝棠确实没有往心里去，这才停止作揖，“两位贵宾请随我来，我这就带你们去见我家公子。”

        青涟说着包好了放在石桌上的古琴，将琴背在背后，随后便以“请”的手势示意蓝棠和武安闲往石亭南面的方向走去。

        穿过石亭后不久便可看见一处渡口，那里牵着一艘小船。青涟先站到船上，再请蓝棠和武安闲都到船上站定，这才解开小船上的粗绳，以一根长竿撑到水中将小船撑离岸边。

        “方才忘了向两位介绍，舍妹名叫绯漪，与我一样也是我家公子的随从。”青涟一边撑船一边道，“我们兄妹幼年时便双亲亡故，流落街头卖身葬父，幸亏我们前世修福遇上了公子，他不仅替我们安葬了父母，还让我们两个也拜入歇星塔门下，我们从此才有了归宿。”

        蓝棠道：“原来青涟公子与那位绯漪姑娘也都是歇星塔门下弟子，那我该改口称青涟公子一声道友了。”

        “怎敢怎敢？”青涟笑了笑，仍是一味自谦，“我与妹妹不过是歇星塔门下的普通弟子，在这碧水落，我们两个向来以公子的家仆自居，只是公子他平易近人，从不把我们两兄妹当成佣人使唤。”

        “青涟道友也不必太过自谦，方才我见绯漪姑娘来去如风，看那身法绝对能排入高手之列。青涟道友是绯漪姑娘的兄长，想必功力只深不浅，我与师弟都未必是你们的对手呢。”

        蓝棠这话虽是客套却也是实话。

        虽然眼前的这位青涟言谈非常谦虚，可从他的步态和呼吸来看此人绝对是个高手，那位绯漪的水准应该与他不相上下。

        能让这样的两个人以家仆自居随侍左右，那位公子清辉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蓝棠不禁在心里越发好奇了。

        “正是因为公子对我兄妹二人恩同再造，可他却又从不在我们面前摆主人的架子，因此我们兄妹此生别无他愿，只求能终身侍奉在公子身侧也就心满意足了。”青涟又接着刚才的话题道，“特别是舍妹，她将公子敬如神明，所以刚才才会在言语上冲撞了二位。”

        “原来是这样。”这次轮到武安闲插话了，“不瞒你说，我小时候也曾经流落街头呢，要是没有我小师姐，也不会有今天的我。”把话说开之后，武安闲发现他不像之前那样讨厌这碧水落中的人了。

        青涟的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哦？小公子你也曾流落街头？”

        “没什么可惊讶的。”武安闲满不在乎地摇了摇手，“我们玄清缈云宫不像你们歇星塔，都是些王侯贵胄拜入门下。我们师兄弟三人个个都是平民出身。”

        青涟失笑道：“小公子你可真是快人快语。”

        笑过后他复又道：“说实话，日前听闻公子要请玄清缈云宫之人前来做客，我也曾在心里紧张过。毕竟歇星塔与玄清缈云宫的关系这些年来一直不能算很好。可见到二位之后，我发现我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三人闲话间竟都发现与对方话甚投机，真是大出意料之外，却又令三人都倍感欣慰。

        说话间小船已经靠岸，青涟请蓝棠和武安闲先上岸，随后才系好小船跟着一起上岸。

        蓝棠站在渡口向四周望了望，只见岸边建着一处山庄，山庄正门上并未悬挂匾额之类。从这里粗粗看去，这山庄虽不似琼楼玉宇、金碧辉煌，却也山环水抱、富有雅趣。

        青涟向他们介绍道：“此处便是碧水落中我家公子的住处，公子生性恬淡，也无意为自己的居处命名。我因这山庄建在碧水落中，便叫这里碧落山庄，公子也不反对，我们便都这么叫，外人是不知道的。”

        青涟一边说，蓝棠和武安闲一边点头，青涟旋即又道：

        “公子此刻应该是在水榭中读书，我这便引二位过去。”

        蓝棠向青涟道一声“劳驾”，便与师弟一起跟着他入内。直到走进这片宅院之内，蓝棠才发现原来这里步移景异，竟是别有洞天。

        青涟带着他们来到一处水榭之旁，蓝棠果然在水榭中看见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

        只见他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看起来比青涟尚要年轻上几岁。

        他穿着一身靛蓝色里衣，里衣外罩着一件浅蓝色绸衫，绸衫的双臂靠近双肩处各绣有一朵类似绣球花形状的花卉图案。里衣的立领和绸衫的袖口处都绣有流云纹深色滚边，腰间系一根茶色宽腰带。

        他的头发竟不是黑色而是亚麻色的，被整齐地向上梳起，最终在头顶处被束起来，以一只深蓝色发冠固定，只在两边鬓角处垂下些许鬓发，遮住了部分脸颊，倒是使他整个人显得分外儒雅清俊。

        他此刻正在低头读书，水榭外掺杂了水汽的日光洒了一些在他脸上身上，使得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团和暖的光晕之下，乍看一眼还以为是他本人身上正发出明暖祥光。

        那光团是那样的朦朦胧胧、虚幻若梦，衬托得那光团内的人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叫人不由得便心生倾羡。

        别说是蓝棠，就连同为男子的武安闲都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恍然觉得心下一动，不由自主地想要感慨一句“这天下间竟然会有这等俊秀脱俗的奇男子？”直教人惊为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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