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跪拜

箭矢依然在呼啸，紧随而至的还有杀红了眼的魏军士兵，还有凛冽的刀剑。江寒挥剑护住自己，护住被安严遮挡在身下的安宁。

        安宁惊恐地躺在地上，侧着脸，错开安严的尸体，用惊惧的眼神望向江寒，望向一身血衣、一脸血迹、冷酷决绝的江寒。

        鲜血还在飞溅，像雨一样洒落，溅到安宁脸上，落到安宁眼中。眼前，天是血红了，云是血红的，江寒是血红的，她最亲爱的哥哥也是血红的。

        终于，鲜血染变大地，魏军气势渐微，不成气候。一声号角响过，魏军仓皇撤离，山林中突然就安静了。

        蜀军将士静默地围上前，眼睛直直地盯着身上插满羽箭的安严，心中惶恐不安：皇帝殉国，出大事了。

        江寒把安严的尸体从安宁身上翻下去，扶起安宁，帮安宁擦掉脸上的血迹。安宁眼前还是猩红一片，她闭上眼睛，惊魂不定地投到江寒怀抱中，轻轻地问：“我做了一个噩梦，现在梦醒了吗？可以睁眼了吗？”

        江寒轻轻拍着安宁的后背，心疼地说：“不是梦，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哥，和他道别吧。”

        “你说什么？”安宁慌乱地睁开眼，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向江寒。

        “和皇上道别吧。”江寒又说了一遍，松开安宁，弯膝跪向安严的尸身。漫山遍野的蜀国将士齐齐跟随着跪下，叩首，拜别皇帝。

        安宁顺着江寒的目光望过去，哥哥的尸身就在眼前，插满羽箭的尸体像是在述说：“我不甘心，我有爱人还在翘首等我回去，我有孩儿还未来得及看上一眼，还未来得及呵护他成长，我不甘心，只是，我已经尽力了。”

        安宁心痛得浑身颤抖，匍匐在安严胸前，崩溃大哭，泪如雨下：“哥哥啊，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啊……，哥哥啊……你怎么了……我再也不任性了，原谅我，回来啊……”声音凄厉，穿透一层层的群山，在峡谷中回响，仿佛天与地都在悲鸣：“哥哥……哥哥啊……哥哥……哥哥啊……”

        声音戛然而止，安宁哭晕过去，伏在安严的胸口瘫成一团。

        江寒看着哭晕过去的安宁，心中想的却是倘若梁剑得知安严殉国的消息，会有多悲痛。该怎么安抚才好？该怎么向梁剑解释：为什么没有保护好皇帝安严？怎样解释才能让梁剑不记恨他的失职？江寒紧锁眉头，百思无解。

        一片死寂中，时间都凝固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山巅外，又有大队人马赶来的脚步声，马蹄声。众人匆忙起身，刀剑出鞘，冷冷地望向山巅与天际的交界，做好战斗准备。

        大旗飘扬，是蜀军出现在天际线，是奉旨护驾而来的东南蜀军。主将邓栾在将士的簇拥下，走上前来，一眼就望到皇帝安严的尸体。他心中一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着尸体看了很久，终于看清：皇帝阵亡！

        皇帝阵亡，是他这队援军没有按时赶到，没有护好皇上。作为主将，罪过太大，死有余辜。邓栾颤巍巍地跪倒在江寒面前，叩首：“主帅，末将率军奉旨护驾，却不想途中魏军炸毁桥梁，后又遭遇魏军偷袭，折损两万人马，耽误了行程。请主帅降罪。”

        江寒伸手扶起他，长叹一声，安抚道：“不怪邓将军，是魏军太狡诈，我们一定要让魏军血债血偿，重整山河。”

        但是此刻，迫在眉睫的事是打扫战场，堵住被魏军凿穿的山体，守好云峰关，再图以后。

        江寒把任务布置下去，士兵们行动起来。有侍卫抬来两副担架，分别抬起安宁和安严，跟随江寒，往军营走去。

        回到军营，江寒把昏迷不醒的安宁放到内室床上，给她盖好被子。脑海里担心的却是远在京城的梁剑，梁剑怀有身孕，还有三个月才会诞下孩儿，皇帝阵亡的消息倘若传到京城，有人捷足先得，登基称帝，有谁会手下留情，留下先帝的遗孀和遗腹子？留下会与之争夺皇位的心腹大患？纵然梁剑武功高强，有勇有谋，但怀有身孕是一个女人最脆弱的时候，是最需要被人保护的时候。倘若此时宫廷政变，梁剑该如何应对？

        不行，必须尽快回京，稳住京城的局势。想到这，江寒匆忙起身，下军令：封锁皇帝殉国的消息。并吩咐侍卫，备马车，即刻回京。对于战事，江寒也有考虑：留下东南军八万，外加两万禁军，必能守住云峰关天险，阻挡敌军于云峰关外。几场血战之后，魏军也定然损兵折将，会安生一段时间。而何时收复幽州十六郡、枫林渡？待稳住朝中政局，再详细图谋吧。

        江寒心中筹划得仔细，又另修书一封给父亲江召禾，嘱咐父亲率军队整装待命，协助他稳定蜀国局势。

        马车备好，江寒把安宁抱上马车，另一辆马车上是装有安严尸体的棺木。禁军刚刚换掉身上的血衣，又开始奉命护江寒往京城奔去。

        大队人马昼夜疾行，实在疲累不堪的时候，就在路边扎营小憩片刻，便继续急行军。安宁躺在第一辆马车上，为了减少颠簸，江寒亲手在马车上铺了十多层被褥。安宁一直昏昏沉沉，时而痛哭、时而茫然、时而昏睡、时而脸上带着泪，在噩梦中大声呼喊：“哥哥，哥哥……”

        江寒轻轻拍着安宁的肩膀，把安宁从噩梦中唤醒，却不想醒来后依然是噩梦，她最亲的哥哥永远也不会睁眼看她，永远也不会故作高冷地给她回应，给她无底线的宠溺。

        有的时候，安宁会精神恍惚，会怀疑一切都是噩梦，她的哥哥还好好的。为了验证，她会爬上第二辆马车，掀开棺木细看，她的哥哥在里面睡着了，睡得多么安详。哥哥只是睡着了。

        只是眼泪情不自禁地流，安宁以泪洗面。

        江寒一边安抚安宁，帮安宁擦掉泪水，一边思考着心中的大事：到京城该如何稳住朝政，控制住大局，蜀国又该何去何从。只有一个解决方案，那就是把皇权紧紧攥在自己手中。他曾为救梁剑出宫，承受过三个月牢刑，那三个月里，他想过很多：倘若有军权，就可以率军队围攻皇宫，把梁剑救出，而不是像鱼肉一般被摆在砧板上任人切割，被投入大牢，戴上枷锁，自身难保。出狱之后，在朝堂上江寒未雨绸缪、广交死党，在军队他栽培提拔的都是效忠自己的将士。

        此时，身为禁军副元帅，虽然折损了几万将士，手中却依然握有十五万大军，父亲手中的十万兵马也会由他调遣，驻守云峰关的邓栾邓将军仰望他的威名，感恩他的宽宏，也向他表达了以江主帅马首是瞻的意愿。蜀国的新皇非他莫属，江寒冷冷地笑着。

        距离京城越来越近，安宁也渐渐清醒许多，看到江寒踌躇满志的脸，她心中仿佛料到什么：“我去劝说母后，母后会支持你的。”

        进了京城，安宁和江寒先去拜见母后曹丽华，曹丽华听到儿子阵亡的噩耗，脚下颤抖着走向棺木，见到儿子面色灰白的脸，干枯的唇，触摸到儿子冰冷的尸体，一口气没上来，便晕了过去。

        太医赶忙给她灌下去郁安神汤，针灸、掐人中，一番操作，她才苏醒过来，还在茫然地问：“怎么了？安宁，你哥哥是怎么了？”

        安宁泪水早就流干，此刻，她瞪着红肿而干涩疼痛的眼睛说道：“母后，哥哥，哥哥是为了保护我才……”安宁的声音哽咽，断断续续。但此刻不容她脆弱，她咬了咬牙，压住心中的痛，继续说道：“我一定要为他守好蜀国的天下，这蜀国至高无上的权利，该由谁来继承？母后，驸马江寒是最合适人选，只有他才能护住您，护住我，护住贵妃和贵妃肚中的孩儿。”

        曹丽华听懂了安宁的企图，她流着泪，手指颤抖着指向安宁，骂：“混账，你哥哥为了你牺牲生命，你，你们两个却惦记他的江山？你哥哥还有孩子，那个孩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安宁，你的良心呢？”

        安宁跪下，恳求：“母亲息怒，那孩儿还有两个多月才出生，是男是女也未知。即使是个男婴，待他有能力亲政，也要十六年之后。这十六年，国家大事交给谁来处理？您年事已高，还有精力再一次辅佐幼帝勤政吗？辅佐一个人事不知，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婴儿稳住天下吗？天下枭雄可信服、可听命于他？魏国皇帝正厉兵秣马，意图灭我蜀国，外忧内患，我们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未出生的婴儿身上。况且国不可一日无君，两个多月的时间，国家没有君主，群雄就会划地自封，称王称霸，天下会乱。”

        曹丽华不想听安宁的振振有词，她心力交瘁地指着安宁骂：“滚出去，滚。”随后，踉跄着走到棺木旁，手颤抖着抚着安严已经僵住的冰冷的脸，嚎啕大哭。

        安宁和江寒跪拜，告辞。在起身的时候，江寒冷冷地说：“母后，这个皇位，无论有没有您的支持，我都要定了。明天，早朝上，敢忤逆我的人，死。”

        第二天早朝，曹丽华在宫女的搀扶下，在汤药给的一点气力下，出现在朝堂上，她是来为女儿撑腰。她知道，此刻安宁一定会陪在江寒身边，共同面对未知的凶险，她已经失去了儿子，绝不能再失去女儿。

        有太后曹丽华和她背后的势力支持，有长公主安宁的支持，有十五万禁军层层包围皇宫，严阵以待，有东南军、襄阳军誓死效忠。这样的威慑力，让朝堂上的臣子们都要掂量一下此刻该怎样做。

        没有人出头反对，众位大臣也并无什么更好的人选，可以有魄力、有能力撑住这纷乱的场面，能抵御住魏国的虎视眈眈。

        兵部侍郎段青第一个跪向江寒：“江元帅文治武功，人之翘楚，您登帝位，是众望所归。臣愿效忠新皇陛下。”

        又有几个大臣跪拜江寒，渐渐，跪下的臣子越来越多，终于，满朝文武跪倒起誓：“臣等愿效忠新皇陛下。”

        江寒威严肃穆地接受这隆重的跪拜，用冰冷的眼神刻意掩盖住心中的喜色：梁剑，安严死了，苏逸是你的杀夫仇人，而我，我是新皇，是你要效忠的君主，看这天下还有谁敢阻拦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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