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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骨执念


脑中一片混沌,钝痛从四肢百骸传来。眼前好像晃动着血肉模糊的身影,我心下大骇,猛得呛咳起来。

        守在一旁的人急忙上前搀扶我坐起来,给我抚背顺气。

        我勉力睁眼,四周的陈设渐渐清明。绯色的月影纱帐,雕貔貅的鎏金香炉,还有身上盖的锦被,上面用金线绣了鸳鸯,暗合我名中的“鸳”字。

        这是我的闺房。

        我难道没死

        身上的钝痛愈加清晰,记忆一下子将我拉回那个大雨滂沱的黄昏,我被侍卫拖至角落殴打……我急忙挽起袖子,手臂上确有几处淤青,但并不像棍棒殴打所致。我抬手敲了敲额头。

        “不对……”

        “小姐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事儿,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才注意到守在身旁的景泰。

        “前日从寺里上香回来,您就满身是伤,发了高热。”景泰在一旁斟茶道,“说是摔下了坡。”

        坠坡?

        “以后说什么也得让奴婢跟着您!”景泰把茶捧给我,“大人上朝前特意嘱咐,等小姐醒了就请大夫过来。我现在就去!”

        我啜着茶,思忖良久。

        我并非选秀入宫,而是因阿玛平定年羹尧有功特招为妃。在此之前,皇帝办过一次秀女大选。选秀那年,我便是因为坠坡惊悸,卧床整整三月,从而错过了大选。

        如此看来,我重生一世,并且回到了秀女大选之年。

        景泰领着大夫进来,老大夫一番诊察之后,叮嘱卧床静养。

        大夫在一旁正写着药方,母亲便来了。

        上一世入宫之后,我至死也没能再见母亲一面。如今竟能重逢,我心底百味杂陈,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鸳儿,你可算是醒了!”母亲欣慰道,“多亏了那陈家——”

        “罢了,不说了。”母亲突然换了话题,“我给你煲了汤,正在炉子上焖着,让景泰一会儿端给你。”

        “母亲方才说陈家哪个陈家”我试探着问。

        “唉,你阿玛不愿让我告诉你。是陈逡家三子陈璟。陈家三郎那日打马出郊,路上正好碰见你伤了,便遣人回来报信,他驾车将你送回来的。”

        母亲温柔地抬手拢了拢我的头发,复又叹息道,“我一内府妇人,也不懂他们朝堂上的事。那陈逡是年羹尧手下的将领,你父素来与年氏不对付,自然也不愿承了他的情,让你与他生出什么不必要的瓜葛。”

        陈璟上一世好像与他并无联系,许是阿玛瞒了下来。

        我正纳罕,母亲却会错了意,以为我因错过大选一事伤神,便出言安慰道:

        “景泰都告诉你了这次选秀,错过便错过了吧。母亲还想多留你几年在身边呢。何况宫深似海,母亲也不愿你去。等你好了,咱们在这京城慢慢挑看,何愁找不到好的”

        我笑着答应,钻入母亲怀里。冷宫里的那段日子,我常常想念母亲的怀抱。风雨寒窗,颓井陋室,母亲甚至未尝走入我的梦里,轮廓都不甚清晰了。

        如果说,重活一世,我自有入骨的执念。我曾罪大恶极,瓜尔佳氏全族的性命悬于心上,不能容我半分软弱。久在人心的鬼蜮冰原上摸爬,我比任何人都更想保全这怀抱的温暖。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卧病的这些天,我总是在做梦。

        在梦里一直有一座无形的囚牢禁锢着我。我拼命地逃。

        尽头处,我看见阿玛身穿囚衣,形容颓败。母亲不堪受辱,投缳而死。

        继而我堕入无边的黑暗。

        我每至此处惊醒,一身冷汗。

        梦魇于养病实为不利。

        已经入秋,我身子总也不见好,只得圈在这小小的一处院落里。

        院中的几株秋海棠开得正好,一簇簇的嫣红摆在风中,像是挣扎扑着翅膀的蝶。我拢紧了身上的披风,仰头盯着四方的天出神。

        今天是汉军旗秀女殿选的日子。甄嬛应该就是今日凭借酷似纯元皇后的样貌得到皇上的青睐被选入宫中。

        上一世,我在甄嬛和皇后的博弈中丢了性命。命运的车轮又一次走到这里,我不会让覆辙重蹈。

        “一个人梗着脖子想什么呢?”

        父亲不知何时进来,嗔怪道。

        “女儿久病,出来透透气。”我连忙行礼,掩饰道,“阿玛何时来的”

        “刚来不久。”父亲语气淡淡的,似有不悦。

        “鸳儿,错过了此次大选,你可知后果是什么”

        未等我开口,父亲继续说:

        “今日殿选,皇上很看重甄家的女儿。为父早耳闻此女诗书皆通,生的花容月貌,日后定是简在帝心的人。他日你若入宫,她必是劲敌。”

        “阿玛这样想让女儿入宫吗?”我突然感到心力交悴,万分凄惶。亲手送我入深渊的,是我最亲近的人。

        “你是唯一的嫡女,自该承担家族的责任。”

        我心下一窒。所以我就应该被推到刀尖上?行差踏错一分,身后的瓜尔佳氏全族就可能万劫不复。

        你们将身家性命和兴衰荣辱一股脑都丢给了我,可为什么不教我活下去的本领呢?

        一着不慎,身死族灭。这切肤锉骨之痛叫我如何承担!

        小时候,父母视我为掌上明珠,从来没有加以约束。我素来以轻狂泼辣著称,不爱女红,也不曾在琴棋书画上留心,却耍得一手好鞭子,日日以打骂奴婢取乐。家里的女婢除了景泰这个从小就跟着的,在我面前连头也不敢抬。许是因果报应吧,我上一世就死在我从未拿正眼瞧过的下人手里。

        其实哪有什么高贵低贱呢?除去这锦衣华服,谁还不是这一身皮肉。棍棒刑责加身的时候,谁不会疼不会伤?再高再气派的楼宇,一朝倾覆,还不是瓦砾一堆。

        一连几日,我都在夜中惊醒。我苦苦思考日后的出路——我该怎么走才能保全自己和家人,甚至铺纸研磨,推演数日,却始终走不出去。我在暗处为自己画了一张天大的网,像是自锁一般,为改变一个已知的结局筹谋着。

        于是,我开始试图从书中寻找前人的经验。父亲文官出身,又爱收藏字画,家里有不少的古籍孤本。白日里我便去书房找书看,整日里安静了不少。不少下人议论我病了一次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连父亲都大加诧异。不过读书总是人们乐见其成的好事,众人也都由着我。

        一日傍晚,我正看着一本佚名野史,景泰进来换了盏更亮的烛台。

        “小姐可听说了,这个月底年大将军要出征西北平乱,”景泰悄声说,“好像陈家老爷要带三公子随军。”

        陈璟?

        “小姐你说,去前线是不是特别危险啊。”景泰一脸担忧。莫不是这小丫头看上了陈璟!

        “你担心什么?”我揶揄地笑道。

        “小姐!你取笑我!”景泰赧然,“我表哥是陈三公子的贴身随从,这下恐怕他也要跟着。”

        “正好我也想当面向陈公子道谢,你明日走一趟陈府,别太引人注目了。”我装作无意,继续道,“便约在京郊檀柘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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