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安之死篇

窦宪两拳就将北匈奴打成了地球流浪者，令世界震撼。从此大汉天下，窦宪高踞雄峰，一览众山小。在苍茫的银河系中，他就像一颗巨无霸行星，周边到处都是小行星围着他运行。这些小行星中，武有耿夔、任尚；文有班固、傅毅；心腹有邓叠、郭璜，再加上众多地方上的州刺史、郡守、县令，简直就是满眼繁星…

        窦宪很牛，可有人就是不鸟他：司徒袁安、司空任隗。任隗的老爹是开国功臣任光，他要摆老架子是可以理解的。可袁安白手起家，没啥政治背景，偏要跟姓窦的抬扛。窦宪想不通，可我们都看得很明白。

        从某种意义上说，袁安要跟窦宪斗，不是什么个人恩怨，而是政治门派的火拼。袁安代表的是士大夫门派，窦宪代表的是外戚门派，皇族永远是裁判。

        都是老江湖，谁怕谁呢？在东汉历史上，你可以不知道袁安，但你可能听说过“袁安困雪”的典故，如没听说过也没关系，因你肯定听说过另一个人的名字：袁绍！袁安就是袁绍的祖宗！

        袁绍的时代远未到来，袁安这个前浪只好迎风掀浪。要火拼，当然是人多好办事，可身为三公之一的太尉宋由，甘心当了缩头乌龟，老天只能降大任于袁安和任隗了。话说回来：以人数而言，袁安这边是赶不上窦宪的，但他从没缺过跑腿助力的人。在他的呼吼下，人虽少可干劲很足，一下就将窦宪的诸多墙角挖了个遍！

        袁安、任隗的目标锁定在窦氏一党的二千石官员身上。忙活了一阵子，弹劾成果显著。从中央到地方，被拉下马的高官有四十多人。

        面对着疯狂的袁安、任隗，窦宪的马仔们都急得抓狂。因下一个被弹劾的，极可能就是他们中的某位！窦宪作为领导，当然理解马仔们焦灼的心情，可他也有难处。对弈双方都是高手，且对方能量也不小，再加袁、任二人江湖名望很高，天不怕地不怕，想扳倒实在不易！

        其实窦宪之所以不敢对袁、任动手，还有一重要原因，就是裁判们都偏向对方。主裁判就是今年13岁的汉和帝刘肇。13岁，换到今天该上初中，懂事了。所以，窦宪要想踢假球，却过不了主裁判这关，所以必须给自己留条后路…

        不过事实上，作为主裁判的刘肇，心里是很没底气的。因在他背后，还坐着他的养母窦太后！窦太后要判谁赢，刘肇也不敢哼什么。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袁安他们坚持把球踢完。不到最后，坚决不能认输！

        这样的球，踢得何其之难！尚书仆射乐恢上疏弹劾窦氏不成，便称病乞休，免官归乡。但窦宪竟密嘱京兆尹对回到长陵县的乐恢严加看管，不使自由。京兆尹更是狐假虎威，最后竟逼得乐恢服毒自杀。

        6月28日，阜陵王刘冲去世。因无子而暂时国除。

        10月12日，汉和帝刘肇巡幸长安，赐所过郡县二千石至三老等各级官属钱帛，鳏寡孤独等社会弱势群体每人粟3斛。11月2日，祭祀高庙与西汉十一帝陵。又派使者以中牢之礼祭祀萧何、曹参。命大鸿胪寻访二人的近亲后人，嗣封爵位食邑。

        刘肇宣召窦宪至长安行宫相会。窦宪到来后，尚书以下统来迎接，且欲向窦宪跪拜，称呼万岁。这还了得？尚书韩稜正色道“窦大将军虽功勋显赫，终究还是人臣，岂有称万岁之理”众人这才因惭而止。尚书左丞王龙曾私向窦宪车队奉献牛酒，也被韩稜举弹劾，罚为城旦。

        西域龟兹、姑墨、温宿诸国纷纷投降东汉。12月上旬，汉和帝刘肇下诏重新设置15多年前，被汉章帝刘炟撤销的西域都护、骑都尉、戊己校尉。任命班超为都护、徐幹为长史。这是众望所归，也是名至实归。刘肇又封龟兹国的侍子白霸为龟兹王，派姚光护送回国去继位。在班超的支持下，原龟兹王尤利多被废，由姚光带回洛阳，白霸则顺利继位。班超驻守龟兹国它乾城、徐幹驻守疏勒国。西域50余国大多归顺班超，只有焉耆、危须、尉犁三国因16年前杀害前任西域都护陈睦，怕汉朝念及旧恨，不敢投降。

        10日，汉和帝刘肇返回洛阳。洛阳城内，汉朝百官和窦宪的一场终极对抗战，终于拉开了大幕！双方争斗的焦点，还是北匈奴问题。

        历史是诡异的，原北匈奴单于已逃得不知所踪，却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他弟弟右谷蠡王于除鞬只好临危受命，自任单于，率还没来得及逃跑的数千人，来到了遥远的蒲类海游荡放牧。为有个长久的安身立命之地，于除鞬派人去给窦宪说“我们已被打怕了，现在渴望归附汉朝，希望得到批准”

        北匈奴归附问题，不是由窦宪决定的，他上面还有领导，领导批准了才算。尽管窦宪没拍板权，但有决策权。他马上就提出了三条意见：1正式封于除鞬为北匈奴单于；2由汉朝派中郎将保护监视北匈奴；3北匈奴享受的待遇，与南匈奴相同。

        方案弄好后，窦宪就送入皇宫。汉和帝刘肇召集众卿开会商议。太尉宋由第一个表示支持。但司徒袁安、司空任隗马上旗帜鲜明的反对“窦大将军的方案，在我们这里通不过”他们认为：当年刘秀之所以要接受南匈奴的投降，而没接受西域，就是想利用南匈奴，防范北匈奴南下侵扰。可时过境迁，如今北匈奴问题都解决了，南匈奴可利用的价值也没多少了，应让他们回北方老家，不要再赖在汉朝的地盘上，害得我们年年烧钱。可窦宪不但不赶南匈奴走，还要封个北匈奴单于，享受与南匈奴同等待遇，汉朝在他们身上烧钱，何年才是个头呀？窦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里里外外都要花钱，钱又不能从天下掉下来，凭什么为了那个虚名乱花钱？

        彼此僵持之际，汉和帝刘肇发话“你们都先回去休息，结果稍后公布”

        袁安一听这话，眼皮就直跳。要想跟窦宪斗，就得明着来。稍后回来，不要说什么精彩继续，肯定是什么努力都白搭了！但皇帝都叫休庭了，这下怎么办？

        全场上下，就只能靠袁安撑着了。如国脚袁安倒下，那就一切都完了！担子太重了，压得袁安都喘不过气了。为了一个政治清明的梦想，袁安将自己炼成了圣斗士！必须想法巩固这个来之不易的战果。袁安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悲壮的英难主义情绪。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再给主裁判刘肇上一道书，提醒他别上窦宪踢假球的当！

        于是，袁安找来下属周荣，让他写出一封奏书。随后，袁安把写好的奏书，单独呈给皇帝。

        果然起作用了。汉和帝刘肇再次召集高官开会。他不是来公布结果的，而是来再看一场戏的。不过刘肇也说了“这次没有加时赛。比赛结束，我就会在现场公布结果”

        反方代表袁安首先陈述自己观点。这个观点在他单独呈送给皇帝的奏书里已罗列得相当详细了：1从刘秀起，南匈奴归降汉朝已40余年，历经三任皇帝，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之前如没南匈奴提议起兵攻打北匈奴，就没窦宪的今天。可窦宪未念其功，反而要把南匈奴的对手北匈奴扶持起来，这样对南匈奴不仁不义，势必让人家心凉；2打击北匈奴，鲜卑、乌桓等少数民族亦有功，如扶立北匈奴单于，他们心里也必会不爽；3仅一个南匈奴，汉朝每年砸在它身上的钱就有10090万，西域每年也要7480万钱。如再扶持一个北匈奴，那汉朝还要砸多少钱？汉朝又不是开银行的，长此以往，必会被他们拖垮！

        轮到正方代表窦宪发言。他一上场，就跟袁安吵了起来。吵了什么，只有鬼知道！反正窦宪态度很恶劣，口出成脏，估计正是这个原因，《后汉书》才没将窦宪反驳袁安的话记载下来。

        自从孔子开了读书人做官的伟大传统以来，扯皮从来是知识分子的最大本事。双方扯着扯着，竟从国事扯到人身攻击上了。

        人身攻击，仍是窦宪开了第一炮。窦宪知道：要扯皮，自己肯定是扯不过袁安的。人家是喝墨汁长大的，上知天命下知鬼神，古知尧舜今知廉耻，集古今扯皮技术之大成，自己哪有不输的道理？

        窦宪见软的不行，突然来硬的，拍桌子大骂袁安“您老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想学韩歆、戴涉”

        韩歆、戴涉，都是光武帝刘秀时代的大司徒，正是现任司徒袁安的前辈。他们二人都因直谏惹得刘秀，被刘秀找了个借口拖出去砍了。也成为刘秀“光武中兴”的污点之一！

        袁安一听：哟！连韩歆和戴涉的典故都拿出来了，想吓唬谁呀？老子如怕死，早就不在这里混了！

        袁安当即也跟窦宪急起来“嘴巴长在老子身上。老子就是不同意你的意见，要杀要剐，随你便”太牛了！子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袁安仿佛要说：老子烂命一条，人输理不输，要输也要输得光明磊落，青史留名！

        两派都气势汹汹，不相上下，这时裁判出面了！袁安在下面吵得热火朝天，却不知汉和帝刘肇在上面听得偷偷捏了两把汗，一把是替自己捏的，一把是替袁安捏的。袁安可能忘了窦宪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可他没忘。当年有人从齐国来，被窦太后宠幸，窦宪怕对方砸了自己饭碗，都敢狠下杀手，在窦太后的卧榻之侧把对方干掉了！

        现在，窦宪要想干掉一个袁安，甚至捎上裁判皇帝，他也没什么不敢的。这样的杀人魔鬼，不要说求爷爷告祖宗，就算把黑山老妖请来，估计也不敢插手。没办法，人家太强悍了，实力就摆在那里。最后，刘肇心里长叹一声，严肃地宣布“窦宪赢了，袁安出局”

        永元4年（92）1月，刘肇派耿夔带着印绶，前往册封于除鞬。又命任尚持节驻屯伊吾，保护和监视北匈奴。

        对袁安来说，眼前这个结果，简直就是天打雷劈，太致命了！3月14日，袁安终于被活活气死！

        为袁安起草弹劾窦景、反对立北匈奴单于等奏疏的司徒府椽属周荣则受到了窦氏门客徐齮的私下恐吓，但周荣丝毫不惧，大义凛然“荣，江淮孤生。得备宰士，纵为窦氏所害，诚所甘心”

        袁安带着无尽的悲伤和未了的遗愿走了。空出的大司徒一职在闰3月9日，由太常丁鸿接任。

        丁鸿的一生，有三个可圈可点的地方：1有一个好老爹丁綝，曾随刘秀一起干过革命，被封了侯。无论在什么时代，有个好父亲，至少可少奋斗十年；2有一个好老师。桓荣曾是汉明帝刘庄的老师，官拜太傅。丁鸿就跟着他学习；3丁鸿是个靠谱的人。无论做人还是做事，都受到别人认可。父亲死后，继承爵位的丁鸿见弟弟丁盛年幼可怜，想把爵位让给弟弟。报告打上去后，上面不批。丁鸿竟留书一封，出外游学去了。直到友人鲍骏以大义责之，丁鸿才回家重新继承爵位。

        4月18日，返回京城洛阳的窦宪不知道：皇帝早已磨刀霍霍，就等着自己及窦氏全族上门试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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