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默片家事3

项述攥紧了窗框，再看向对面时却发现人都消失了，空洞的窗口后没有一件家具，更别提人了。

        他把身子朝外伸去，感到风从侧面吹来，带着秋天树木特有的干燥气味。失去听觉的两耳只感觉到凉意，封堵着，死寂又沉闷。项述在想风的声音，还有枝叶摇动的响声，它们能让他想象到远处，巨型的树冠在摇晃，偶然落下一些枝干，那些他看不到的东西，会在声音里重现。

        他从来没注意过风，从未知道自己会去想风的声音，因为他从来不觉得风有声音。

        项述忽然害怕了，远胜过看到刚才那些怪事的恐惧，这个游戏的恐怖之处从来不是“故事”中的杀戮，而是感官剥夺的陌生感，在这里好像已经死去，好像身体从来不属于自己，项述觉得自己是一颗封在壳里的眼球。

        肩头被人拍了拍，项述才恍然回神，叶参朔低头看着他，熟悉的茶香涌入鼻腔，很舒服，不过还带着点血的腥臭。

        叶参朔摊手，对着隔壁空房子的方向指了指，一副疑惑的表情。

        项述看到他颈下氧化发黑的血渍，别开脸后退了两步，想着用嘴表达得不清楚，便在房间里找起笔来。

        好在床头柜里躺着一根快没水的圆珠笔，他敲了敲笔杆，直接在报纸空白处写下了刚刚所见。

        叶参朔支着下巴在一旁看，眉头放松，眼下映着台灯的柔光，表情投入又温和。项述收笔，一侧头看见他低垂的眼，只可惜死去的心不会再跳动，除非两百万回到自己手里。

        欠了两百万的那位了解了情况，朝他勾勾手指，项述不留情面地把笔放在了纸上，让人自己去拿。

        叶参朔也没什么意见，自己取了笔就写道：【晚上出门不安全，明天再去隔壁。】

        项述还是好奇，把着窗框再次看向外面，隔壁正对着这里的窗户像一个黑洞，吸引力大过一切。项述心想反正自己有技能，大不了出事回谷城去，正好把叶参朔家再查一查，才知道这人为什么也在游戏里。

        他想到这，正巧看见姓叶的靠回了床上，又开始钻研那块表，表带在叶参朔脸上打下椭圆形的影子，随着凌厉的面部轮廓起伏……项述忽然回忆起对方邀请自己到气象站的原因——“商议‘项目’投资”。

        为什么会这么巧？叶参朔消失了太多年，只是一次邀请就让他进入游戏，仿佛早已设计好圈套，等他一时激动，就这样跳入其中。

        叶参朔不是不知道他的性格。

        【你想让我投什么项目？】项述提问，又划去第一个字，改成了他才知道不久的叶参朔供职的【谷研所】。笔尖划过轻薄的报纸，一笔一顿地撞在桌面上，却是无声无息。

        叶参朔稍稍从那边倾身过来，扫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但又在瞬间收敛住情绪，稳稳地，亲口回应道：“新，技术。”

        就知道不会有答案。项述冷冷地笑了，也躺回自己的床上，扯过被子掩盖凉意。叶参朔对谷研所反应挺大，里面隐情不少……

        单人沙发堵门堵了一夜，他俩也一夜好梦。这是进了游戏之后的第一觉，实在太幸福，项述根本不想起床，辗转赖到了正午，才被白得彻底的阳光刺醒。

        他痛苦睁眼，竟发现这世界有了一些颜色。淡淡的，饱和度不高，只有在光强度适中的地方，比如邻床枕巾的褶皱间看见。珊瑚粉、暖色调的粗纹布很称这里的秋。但那里有张让人厌烦的脸。

        叶参朔也是睡眼朦胧，弧度恰好的眼望着项述，唇线柔和，不带表情却像在笑。

        项述翻腾起身，拧着眉头避开他的目光。天知道被叶参朔看了多久……

        楼下餐桌上已经备好了午餐，奶油的甜腻气味与肉香四溢，女主人扎着围裙在厨房忙碌，从她摇晃的背影来看，心情不错。可她的动作实在太过刻意，身体仿佛从腰际分成上下两截，上半身摇向某边，下半身就随之晃过去，一套动作结束后还会停顿片刻，之后才像摁下了重复键那样重来一遍。

        项述没看过默片，他只知道因为没有声音，演员会将动作表现得更为夸张。可是这种夸张到了现实中就极其诡异，让人心里发麻。

        黑白的场景中光线强烈，又让好不容易出现的颜色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所有人都站在餐厅的墙边，不敢再坐下。李迟简还是那身破破烂烂的装扮，乱发拨到了耳后，眼中满是防备。比起身边全身都整洁了的花裙子阿姨和舒富甲，那家伙简直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项述草草洗漱后就挑了椅子最舒适的主位坐下，当着其他人诧异的目光，拣了把叉子，从桌子中心那只烤鸡的身下戳出了一颗还算“是红色”的小番茄，靠近唇边，感觉到烤制过的热气冒出，也嗅到了黄油特有的奶味，于是享受地落下一口……

        太好吃了。

        他对其他人笑笑，摇了摇手里的叉子，李迟简瞪了他半天，终于做出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指指桌上的菜，问项述是不是不怕死。

        【我本来就不会死】项述掏出笔在报纸上写了一行字，展示给对方后再次安然地试菜，他切下一块牛小排，细嚼慢咽的时候发现那其实是羊肉，这才微微皱起了眉头。

        “有毒！”李迟简大惊，惹得另外两位肉眼可见地一颤。

        “没。”项述挑挑眉，把盘子朝几人的方向一推，拉开身边的椅子，拍拍座位请他们过来。

        可叶参朔就在这时候进了餐厅，正巧对上他的目光，于是笑容满面地坐上了项总赐的座，还歪着头来了句听不见的谢谢。项述的嘴角瞬间绷住了，面无表情地把东西咽了下去。

        叶参朔这人不知道带有什么领导魔力，项述做的事没人信，而他一坐下，另外三人就放心地跟了上来。

        这一顿饭大概会是人一辈子最享受的一餐之一。

        项述慵懒地擦嘴，感受着背后那暖烘烘的阳光。这关着实是有些放松了，他们至今也没发现什么需要赶时间的任务，不过是见到了个古怪的男孩，还有隔壁被火烧过的房子……既然不着急，也没什么危险，慢慢通关顺便度假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叶参朔已经把报纸上的线索展示给几人了，餐后他们便直接前往隔壁。男女主人没有阻拦，而是在后院忙碌。项述出门前瞥了一眼，才发现后院是个类似酒吧的地方，酒桶累出吧台，时不时有面容模糊的“顾客”前来，他们交易、饮酒、谈话，速度极快，让人有种与他们不在一个时空的错觉。

        项述已经习惯了这些人随时出现的动作卡顿，还有忽紧忽慢的行为，看了一会，只觉得这对夫妇好忙，心里暗暗地有些唏嘘。

        白桦林的空地中只有两栋房屋，树林像巢穴一般围绕着它们，那些“顾客”不知是从何而来而。

        项述走到他的房间下方，从昨晚的角度看隔壁的房子。之前因为视线被遮挡，他没能看到树顶的情况，直到现在才发现，窗前那两棵枯树向着对方倾斜着，到了高处则纠缠在一起，绞成同一棵树，树皮像鱼鳞一样一片片弯折着垂下。

        它们焦黑，狰狞，宛如火场中垂死挣扎的尸体。

        其他人早已跟着叶参朔走出了院子，项述迟疑在两栋屋子的栅栏间，它的两边是那两棵树，这条线上没有任何遮拦，他的视线穿过两棵树形成的尖形拱门，直直地看到一片灰白。

        周围的白桦林本是密不透风的，只在这里出现了空隙，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它像一个长条形的裂缝，撕开场景，通往这个世界的边界。

        如果沿着这里走出去，是不是就能离开？项述的脑中冒出一个想法，他伫立在两棵树之间，却又紧接着被不安感压制住。他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会不会是一片虚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还能怎么离开游戏？是不是只有玩到通关这一个选择。

        朱垭能离开，但已经彻底不正常了。他的继母常谅也进入过游戏，可她也疯了……还有消失在游戏中的高禄节，如果之前在游戏外见到的伤者是这人，那出了游戏能不能活还是一个问题……

        项述仰起头，两边树枝朝内包围，充满压抑感，仿佛能依照这条线对折，把他夹在其中。

        他的眉头一点点皱起，忽然回头看向几人借住的那栋房子——它的外墙挂着一些爬墙植物，底层用雕花木板装饰，说不上华丽，但也算是精心装修过。

        然而不管外饰有多少，只要细看，就能发现它和隔壁那栋空房子有着一模一样的结构。项述所站的这条线像一面隐形的镜子，两边的场景几乎是对称的。

        突然的发现让项述心里一惊，他想叫住已经前往隔壁的几人，却发现他们已经进去了。而二楼那个窗口内站着一个男孩，白色的面孔在阳光直射下没有任何阴影，简直像个贴图。

        项述汗毛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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