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回、移花接木算计谋赤子热忱暖冰心

夜深后的雪越下越大，转眼间，薄薄的白色已经覆上瓦砾枝头。呼出的气息白茫茫的，很快与周围融于一色。今夜的盟主府，却是一片鲜红。似乎连雪色也不能将这红淡去，反倒是被它染上了暖意。

        府内灯火通明，抬眼望去，红色的灯笼和锦缎到处都是，每一间屋舍都被装点一新。不过最为瞩目的，自然还是盟主府的大厅，也是今日新人宴客行礼的地方。现如今已经是高朋满座，笑语晏晏。

        他穿着一身白衣，匆匆而行，似乎是下意识的避开那些灯火喧闹的房舍。封闭五识一般，不见不闻，连头也未曾抬起，快步向盟主府深处走去。

        盟主府内房舍众多，因为时常需要宴请留宿大量宾客，府中的客房数量也是多的惊人。虹猫避开群人，根据记忆中的路线，很快便来到了之前蓝兔休憩的客房前。

        是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休憩的地方。多少个月夜，他都只能悄无声息的潜伏在这间屋子的左右，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最心爱的女子。这一次，他站在门前，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

        看着时辰，正是成婚行礼的吉时。他不敢奢望还能再见她一面，又无法真正忍受亲眼目睹她为别人披上嫁衣的样子，他怕他会不顾一切的拔出长虹，哪怕用性命，也要将她锁在自己身边，

        可如今，锁住他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她的。

        他低着头，步伐越发沉重，伸手推开房门，再走几步，已近内室。

        握紧手中的香囊，虹猫正准备迈入内室，将香囊放在榻旁的小几上。一丝细碎的呢喃就这样闯入虹猫的耳中。

        正准备向前迈出的脚步顿时停在了半空中，他惊得抬眸，半圆形的屏门上挂着月华般轻薄的纱帘，隔着帘子，单薄的身影落在帘后绰约可见。

        她伏在圆桌旁，一身月白的长裙蜿蜒及地。一手托腮撑着下颚，薄衫滑落，露出她一节如玉般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是提着玉色的酒壶将清酒倒入杯中。

        澄澈的水流从细细的壶嘴中流淌而出，夹杂着冬日的寒凉，落在杯中。细碎的水滴碰撞声在屋中响起，让虹猫乍然清醒过来。

        之前被自我封闭的感官在这一刻鲜活起来，浓烈的酒香闯入鼻翼，虹猫下意识的皱眉，才察觉出帘后之人恐已饮酒多时。

        之前沉重的步伐突然变得莽撞起来，虹猫一把掀开纱帘，将原是梦中的人真真切切地映在了自己眼前。

        只是对于虹猫的到来，蓝兔恍若未见，许是酒劲过猛，手下不支，脸颊从手背滑落，伏着圆桌昏睡过去。

        “蓝兔。”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佳人的回应。不过这也让他提着的心落了下来。

        小心的收拾好自己在见到她那一刻时狂喜的心情，虹猫放轻了步子，走到蓝兔身边。

        看着她衣衫单薄的醉倒在桌子上，还雀跃的心又狠狠地一紧。来不及考虑她为何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里，虹猫下意识的直接将她从椅子上抱起，只是怀中人身体的冰冷让他心惊，赶忙朝着床榻走去。

        轻轻将怀中人放到床踏上，虹猫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应该立马放下锦囊就离开这里，可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就在眼前，虹猫又如何舍得这最后的一丝温情。

        将被子轻柔地盖在她的身上，又小心的将她的双手放置于锦被之中。一缕调皮的发丝拂落在她的唇边，虹猫伸手将它捻到而后，却在面对那一张绝美的容颜时，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感情。

        微凉的吻落在她的唇上，他的脑子还是恍惚的，那触感却格外清晰。心尖尖处的欣喜像是要溢出一般，却被一阵急促的痛楚狠压了下去。

        密密麻麻的刺痛感遍布周身，却并未让人感到麻木，反倒是不断升级叠加，令人窒息般痛苦，呼吸之间，仿佛有一柄柄尖刀剐过血肉，鲜血淋漓，再翻绞着再次插入。

        远离！远离她！

        脑海中下意识的闪现过自我保护的信息，可再面对上她苍白不安的睡颜时，又被深入骨髓的相思和爱意压下。

        “虹……”她在睡梦中呓语，满是依恋和不舍。

        比起离开，他更怕，失去她。

        心疼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蓝兔，虹猫目光中连日来的疲敝倦意烟消云散，就连那彻骨的疼痛似乎都被缓缓蓄上的柔情压下，暖得像是八月正午的太阳。

        他想抬手，抬手擦去她眼角不知为何渗出的湿润。只是身体一动，才似恍然意识到自己的状况并没有好到可以作出这样的动作。身体被剧痛侵蚀，只是意念并不能将痛感驱散。反倒因那下意识的动作身子猛然一晃，身体失去重心，恰好倒在她的面前。

        许是因为身体上突然出现的压力，醉得迷迷糊糊的美人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

        眼前的男子，背着月光，看不清他的容貌，但熟悉的气息却已暴露他的身份。

        “虹……”那一刻，蓝兔晕晕乎乎的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可能够拥抱住身前的爱人，哪怕只有一刻就好，哪管什么梦境还是现实。

        “我是在做梦吗？”她迷糊的伸手抚摸上他的脸侧，脸颊一片晕红：“真好，我还能梦到你……”

        心上人话语中带着的叹息，让虹猫心尖处又酸又疼。

        他怕压着她难受，慌忙想起身，却又被她紧紧抱住，一双嫩白的手十指相扣锁在他腰背之后，不让他离开。惺忪的睡眼漫上蒙蒙雾气，连语气也是迥然与往日的娇憨委屈：“你要走了吗？你要去哪里啊？你说过，去到哪里，你都会带着我的。”

        面前流露出小女儿一面的蓝兔让虹猫不由有些失神，她的话让他想起从前两人还在玉蟾宫时的那些誓言和承诺。

        当年漠北有恶人奴役百姓，手段残忍，不少前去的能人义士折戟于此，江湖告急。他接到消息就要前去，临行前去了趟玉蟾宫想要再见一眼心爱之人，只是因为此行凶险并不想告知蓝兔，却知也瞒不过冰雪聪明的她，几番纠结，才有了这样一番对话。

        “蓝兔，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里了呢？”听荷湖畔的亭台中，他一身白衣，倚着栏杆，神色轻松，却捏了一手冷汗。

        “我在这里，你还能去哪？”她坐在亭中素手抚琴，因为他这没头没脑的问话，停下了抚琴的手，颇为好笑的抬头看他打趣道：“莫不是想学跳跳浪迹江湖？”

        “若我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呢？”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几分凝重。

        这份凝重很快也蔓延到了她的脸上，蓝兔的笑容慢慢淡了，和他一样的凝重浮现在脸上：“那，请你把我也带上。”

        他还记得他当初给她的回答，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好！”

        也正是这个好，让他在危难之时，有一个可以托付身后之人，两人几经磨难，终于在生死之际破除恶贼，还漠北百姓一片太平安宁。

        此时今日，没想到相似的境况再一次出现在两人面前，只是这一次，虹猫却再也无法说出这个“好”字。

        无关其他，只是事关她的性命，他不敢轻易许诺。

        看着眼前绝美的容颜，虹猫的心又一次疯狂的跳跃起来。

        此一行，关山路远，恐再见，都了无归期。

        怕伤了她，又或是贪恋她的温柔，虹猫不敢再试图起身离开，只是用了巧劲翻滚到她的身侧，亦是柔柔地将她圈在怀中。

        怀中是心爱的女子，娇软可人，芳泽可亲。可虹猫此时心里却无半分旖旎心思。

        低沉的男声在这暗夜中响起：“蓝，抱歉，这一次，我不能带你一起离开。我和诛心约定，只要我和她去南疆，她就设法将你的寒症治好。还有长虹剑，我发现长虹剑的剑魂和灵虚一族有关，这次前去南疆，说不定能够找回长虹剑剑魂……”

        “我不把这些告诉你，是怕你担心我，还有兄弟们，我也不想他们为我冒险。我能感觉到，这一次我们七剑遇到的危机，和从前的不一样，我不想也不能，让你因我涉险……”

        “……蓝，你是我此生唯一挚爱之人，也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怀中的蓝兔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红晕的双颊仿佛还是醉酒的模样，乖巧的贴在虹猫胸口。虹猫就这般絮絮叨叨的将这些埋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给她听，仿佛哄着孩子一般，直到夜色渐深，屋外人声散去，万籁归于宁静。

        看着时间已不容拖延，虹猫将一直塞在胸口的锦囊取了出来，又从锦囊中取出了一个玉色的药丸。

        虹猫将药丸递到蓝兔唇边，示意她吞下。只是怀中的蓝兔却睁着一双迷糊的眼睛，呆呆的瞅着虹猫，仿佛在问这是什么。

        无可奈何的虹猫只好柔声解释道：“这就是我和诛心交换条件得来的药丸，能够医治你的寒症，蓝兔，快吃下去吧。”

        只是醉酒后的蓝兔像个孩子似的耍着小性子，不仅没有吃下药丸，反而推开了虹猫拿着药丸递到唇边的手，随后还鼓着腮帮，气呼呼地看着虹猫。

        这可怎么办？虹猫有些傻眼了。总不能硬扳开蓝兔的嘴往里塞吧。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遥远的画面突然出现在虹猫的脑海中。

        “你到底喝不喝？”她恼。

        “我不喝！”他亦是。

        “好！你不喝，我喝！”直到她抬手将汤药饮下，而他目瞪口呆的被她迎面压下。

        曾经的雪山天池药庐中，在他重伤之时，少女颤抖的唇瓣与他的亲密贴合，苦涩的药汁流淌在两人的唇舌间，却透出甜意。

        想到此处，虹猫也是双颊一红。手上动作却不停留，直接将药丸塞到嘴里，在蓝兔蓦然睁大的双眸中，倾身压下。

        她的唇一如往日般香甜柔软，仿佛是受到惊吓般，微凉的唇舌微微颤抖着。趁着她怔愣之际，虹猫迅速将药丸由舌尖抵到她的口中。他的吻并不退却，不似往日般霸道火热，而是柔柔地继续与她纠缠，交融……

        炙热的男子气息与她散发的冷香交缠，直到一吻结束，蓝兔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口中的药丸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自己咽了下去。

        看着她通红了一张脸，仿佛是酒劲上来了一般，阖了眼帘，枕在自己胸前安然睡去，虹猫心中也仿佛放下了一块石头。

        身体承受痛楚的能力即将到达极限，还有寂静下来的盟主府恐怕还有其他人在等他。哪怕有万般不舍，虹猫也不能再过多停留，只能翻身下踏，在蓝兔的额前落下一吻：“蓝，信我，等我回来！”

        言罢，他深深地看了沉睡的蓝兔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只是在他离开后，他没有看见，一滴清泪从原本应该沉睡的佳人眼角流出，沿着鬓侧，浸湿枕畔。

        “好……”

        是什么时候酒醒过来的呢？

        是他给她喂药丸的时候，还是他与她倾诉衷肠的时候，是他翻身上榻与她共枕的时候，还是他抱着她前往床榻的时候。亦或是更早他掀开纱帘走近……

        她从未醉过，何谈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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