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归信传来

作为一个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得孩子，宋微瑜一直觉得自己和普通的女孩不同，但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打耳洞不能沾水这些个闺阁女子之事绊住腿脚。

        在多次不忌水的大胆行为后，宋微瑜为自己的“不拘小节”付出了代价。

        次日一早晨起，宋微瑜便感觉到自己耳垂微热，若是用手去碰还有刺痛的针扎感，她愣是用冰水洗了又洗，也是稍感缓解，不一会就又开始隐隐作痛。

        宋微瑜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红肿的耳垂，虽然心底有些不耐烦，但这点小痛比起往日身下各色的刀枪剑戟留下的痕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于是宋微瑜在短暂的苦恼后，莫名地将自己耳垂的痛楚归罪于它的主人，然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舒缓不少，于是她还是按着自己一早的计划有条不紊地打着拳耍着枪，咬着饼用着朝饭。

        院里还不时又几只叫鹊飞过，只留下一串串叽叽咕咕的叫喜声，青柒便是听着这几只灵巧的生物的欢愉声走进了戚风斋。

        “主子，昨晚怡红馆昨晚有个听曲的人出了事，官府的人当场就派人将潇歌姑娘扣下了，但没想到只过了一晚，这人就没了，现在内部一直没能找出人来，只统一路口禁对外说是畏罪自杀，看来是打算将这儿捂下了。”

        宋微瑜不留痕迹地撇了撇桌几上的诗书经义，淡淡道：“崔枝珥回来了吗？”

        “回来了，今日一早就被崔老鸨领出来了，现下已然开始挂牌唱曲。”

        宋微瑜微蹙起了眉头，不耐地摸了摸手指上空置的指节，没摸到往日的习惯佩戴的玉扳指却让她的思虑更加烦乱。

        “事情有些不对，他们既然出手了就没道理会单放过崔枝珥一人。”

        青柒也有些不解地思称道：“说不定是等着崔姑娘回了楼里再动手，毕竟在官府的阻碍比起楼里还是要大很多，他们既然能得手一次，那再动一次手也未尝不可啊。”

        宋微瑜兀自摇了摇头，总感觉事情有些超出了自己的预估，她揣度一番后再度开口道“事已至此，多思无助，只能希望这次的事情能快些了结，不然等各国使者一入了京，不仅钱大人会惹上一身麻烦，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清闲日子可过了。”

        “是。”

        说着青柒小心地避开了院里的滑石，走进前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了宋微瑜：“这是西北那面来的密信，青浯用了加急的封子送来的，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能有什么事？父亲已经亲自接管西北大营两年了，也没见有什么动乱，左不过是母亲催得紧了些，多寄了些家长里短罢了。”

        说完宋微瑜便抬手接过了信件，原本淡淡的神色却在看清内容的一瞬间变得狠厉。

        信上只有短短三句：安王不日归京，万望珍重自身，切勿意气冒进惹圣上不悦。

        见她神态不对，青柒疑虑道：“主子？莫不是西北真的出了什么事了？这得这般恼怒。”

        宋微瑜冷呵一声，眸中仿佛浮起了大片暗沉的巨浪：“安王要回来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好好招待招待我的这位往日好友呢？”

        青柒狭长的眼睛里闪过几分同情：“属下明白，一切都按往日的样子来安排。”

        “记得多给院里撒点之前备好的金光菊花粉，若他这次还有那个胆量再来我宋府走一遭，我定叫他有去无回。”

        安排下人收拾好碗碟回来的归栖碰巧听到宋微瑜愤愤地报复计划，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无奈：“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记着呢？说不定人家安王殿下根本就没那个意思，就是被你那点子不堪用的脑子瞎想想歪了，偏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人家，要是当年你去问问，说不定也不至于闹得现在这个地步。”

        宋微瑜撇过头，负气道：“他有什么好辩解的，当年的事情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哪里还有他还嘴的份，要不是看在他身上那几分皇家血脉，当年我一准就削了他。”

        归栖见宋微瑜还是一副倔强不肯退让的模样，只能继续温声劝道：“那你问过二小姐了吗？她又是怎么想的？”

        “她……”

        宋微瑜顿了半晌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紧紧的绷着唇角眉尾微垂：“有很多事情由不得她做选择，问与不问又有何分别，终归是一枕槐安，徒增烦恼罢了。”

        “可是二小姐不知道啊，微玖姑娘从小就是跟着主子的，这些个人情世故不知道比旁人知道的少了有多少，在她心里总以为主子是原来那个总带着她疯玩的风姿洒利的小将军呢，这样藏在掖着不告诉她总也不是个办法，这其中的道理总得一点一点地讲给她听啊。”

        归栖望着她主人略显颓唐的身形忍不住也流露出了几分感伤。

        “她不知道的话至少不会埋怨她的出身，只会怪我一个人的专行独断，这可是镇国府啊，从小护着她无忧无虑成长的地方，若是有一天她知道了这块外人看着威风凛凛的招牌不过是一身恼人的枷锁，又该如何自处。”

        青柒默默地坐在了宋微瑜身旁，就像小时候一样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镇国公府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你有你的，二姑娘也有她的，你不能因为自己想法就去随便改动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哪怕是责任也不行，有些事情只能她一个人去面对，你也不能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护着她一辈子。”

        听到他的话，宋微瑜苦涩地笑了笑：“你们说得对，是我魔怔了，明明都来京城这么久了却还带着一身边关的匪气。”

        她看向在脚边围转的蓝背鹊儿，又忽然想起了边关的长鹄鹰隼，大漠枯黄。

        “我的小姑娘啊，终究还是长大了。”

        说完宋微瑜便独自一人起身出了院子，惊动了一地的飞鸟。

        宋微瑜到的时候，宋微玖刚好缩在榻上捧着闫洵的诗集细细品读，一见她进来便立刻端直地坐了起来，却也没用正眼看她，偏着身子斜倚着小几，嘴里还不住的洋洋絮絮着几句纸上的词。

        若是宋微瑜仔细瞧就能发现对方只是虚盯着诗集，实际上眼神还是不住地往自己的方向瞟着，活像只偷了油还躲在烛火下佯装不知的圆肚老鼠。

        只可惜刚进门的宋微瑜只看见她在自己一进门的时候就背过了身，一副抗拒不愉的样子，见此情景宋微瑜也不敢再上前惹她厌烦。

        两人就这么呆立了半晌，宋微玖还是最先撑不住了，她转过身来却对上宋微瑜一双沉郁的眸子，她读不懂其中复杂交错的情绪，能感受到的只有挫败和消沉，像是整个人都被拖进了水里，想要挣扎逃离却只能被困在原地，就像五年前她们回京前的那个夜晚一样。

        宋微玖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天，本来晌午用饭时还央了长姐去集市，下午却她披着一身暮色愧疚地拒绝了自己的请求，没多久她们便收拾了行囊别了双亲，回到了这个冷冰冰的院子。

        在京城，没人会在午后带她策马游街，没人会在夜半时分抱着她悄悄溜出府邸只为了去看罕撒沙漠里的弯月，也没人能成为她骄傲的对象，能让她挺起胸脯自信漫天吹嘘。

        宋微玖不明白，也曾在无数个夜晚蝉鸣寂静时想起在漠北的快乐，她不自然地抖了抖眼神，倔强道：“你有什么事就说吧，若是没什么我必须要知道就别来找我了，我还有书要读。”

        宋微瑜拧了拧眉，她发现对方已经不再是那个给串糖人就能乐一整天的小孩儿了，她看着宋微玖俏丽的面容一时不知道如何向面前这个倔强的姑娘开口。

        但是想起归栖和青柒的话，宋微瑜逼着自己留在原地沉声道：“有件事情，我想你应该要知道。”说着她顿了顿，在看向了宋微玖的眼睛后才继续道：“安王殿下要回京了。”

        “你什么时候都称他为殿下了？”宋微玖眼神微颤，不经意地用力握皱了手中的书卷。

        “小玉，你明白我的意思，你和他的事情……”

        “我和他？我们能有什么事情，就是真的有什么不也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吗，这哪里还有我必须要知道的事情？”宋微玖厉色出声打断了宋微瑜的话，胸脯甚至因为气急还一伏一伏地喘着。

        宋微瑜极力将自己的视线挪开，不去看宋微玖眼中的泪花，冷声道：“宋家驻军西部，父亲手下十万守西南，我手下十万守西北，安王奉诏领兵五万守北境，我回京本就是为了熄声掩气的做法。即使安王无继位之可能，但也绝不能和武将之家联姻，更别说是我们宋家这种世代从军的门户了。”说着，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你也看到了，我现在什么都算不上，怀化将军离开了西北，又算得上是哪门子的将军，现在我们自身都难保，更别论安王之事了，你若是真心为了他着想，就不该拉着他一起下水。”

        宋微玖不安地蜷了蜷手指，她明白阿姐话里的意思，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凄婉：“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只要他叶烜易还要在北面领兵，圣上就绝不可能让宋家女入王府。再退一步讲，便是我和父亲都出事了，只要镇国公府这块招牌不倒，就单凭宋家军的百年来的威望，圣上也不敢轻易让皇室中人沾手。”

        宋微瑜伸手摸了摸宋微玖的小脑袋，温声道：“小玉，放弃吧。人这一生难免有错过，从我们被冠以宋姓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我们一定要舍弃一些东西。”

        宋微玖感受着自己头顶的重量，默默地将自己团成一团，只露出一双水泠泠的杏眼在外面，她拽紧裙角红着眼眶哽咽道：“那阿姐，你后悔吗？看着那些你曾经以为你会拥有的东西一点点地远离，难道我们就只能笑着去释怀吗？”

        宋微瑜垂下了眸子，低声轻语：“至少我们曾经拥有过，那就已经算得上是一种幸运了。只是对于现在的你来说，释怀或者不释怀已经不重要了，笑着面对过往固然是好，但是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勉强自己去做，有时候逃避可能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宋微玖点了点头便将头埋在双膝里，不再言语。

        一旁的宋微瑜也没离开，一直默默地坐在一旁陪着女孩儿度过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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