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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受伤


混沌是一种介于清醒与昏睡之间半梦半醒的糟糕状态。

        他半睁着眼睛,视野中一会是刺眼的白,一会是混杂扭曲的各类色彩,索性闭眼让自己陷入黑暗。

        对疼痛敏感的特性仍在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即便他的意识已经不再清醒。

        他觉得自己抬起了胳膊,抬到了胸口的位置,可冰冷的触感分明告诉他手臂还陷在刺骨的积雪中。

        雪猪王的吼声还在持续,只是越发克制,最后渐渐没了动静。

        不知是不是脑袋撞坏了的缘故,他竟从那颤抖的兽吼中听出了一丝莫名的畏惧。

        他没法从记忆中翻找雪猪王食物链的下一层是什么,只能感到身体似乎被什么类似毛毯的东西裹住了。

        这一刻的风雪像是停止了,他尚存的听觉不再能接收到那凄厉的呼啸。

        有雪花一样的事物轻轻拂过面部。那是一只手,正拨开了掩住他脑袋的毯子边角,让他的呼吸顺畅不少。

        比之雪花,他觉得那蜻蜓点水般的接触更带有一点活物的温度。

        他被以一种算不上舒适的姿态抱了起来,有人托住了他的背部和腿弯,头和腰则是悬空的。行进的颠簸中,他垂落的手随惯性轻轻摆动着,偶尔会触碰到那人的衣摆。

        柔软的毯子不时摩挲着他的脸颊,就像是儿时先生唤他起床时的那条毛巾一样。

        他的睫毛努力颤动,挣扎着睁开双眼,但入眼的依旧是一片雪白。

        他/她是谁?为什么要救他?要带他去哪里?

        深陷混沌的他难以思考,而一股隐秘的、受抑制的力量正在他的四肢百骸间艰难流淌,并不断向伤口汇聚……

        -

        云苓醒来时,垂着绿色发辫的医师正捏着他的下巴,往他口中灌了满满一勺药。

        陌生的中药味在味蕾上炸开,原本意识模糊的少年瞬间清醒过来,拱开了眼前的药碗。

        璃月人常说白先生的药苦,但这种待遇很少落在云苓身上。

        “他们说我的药苦?呵呵,人们常说好了伤疤忘了疼,疼痛都可以被遗忘,药若是不苦,又怎么让人铭记生病的滋味不好受呢……”

        当年不过五六岁的小云苓窝在医师怀里,吧咂着嘴里的药味:“可我觉得先生的药不苦呀,甜甜的,嗯……有薄荷和甜甜花的味道!”

        “我们云苓长大了,已经可以分辨薄荷和甜甜花的味道了……好了好了,不要再扯着长生了,我告诉你就是了……你的病并非后天形成,我不希望你在饱受病痛的时候还对药物产生抵触,你不需要铭记生病的痛苦……”

        看来这次冒险受伤是值得铭记了。

        他边咳嗽,边吐出一坨卡住喉头的黑色药渣,眼角含着泪花。

        “还能嫌苦,看来伤得不算重。”绿发医师微笑着放下碗和汤匙,盘踞在他脖子上的小白蛇瞪着一双赤红的圆瞳,探头探脑地打量床上的伤患。

        “哟,躺了一天,我们的小家伙终于醒来了嘛。多日不见,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啦?”小蛇丝丝地吐着信子,发出了稚嫩的童声。

        白色,绿色,蛇。

        “白素贞,小青……”

        模糊的意识中,各种前世今生的记忆互相杂糅,使少年的头脑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可怜的小家伙果然是磕坏了脑袋。”

        小白蛇圆滚滚的眼瞳中流露出了一种名为“怜悯”的人类情感。

        守在不卜庐前台的卯师傅听到交谈声也迈入了内室,确定少年清醒后才放下了高悬的心。

        “可算是醒了。”卯师傅抹去了额头上的冷汗,“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真不知道怎么跟白术先生和邻里各家交代……”

        他在医师的指挥下小心将斜靠在床上的少年扶起,云苓这才发现头上缠了层厚厚的纱布。

        云苓指着自己的脑袋,茫然地发出了疑问:“我这是?”

        “我哪里晓得你在雪山上出了什么事。”同样一头雾水的卯师傅摇了摇头。

        “昨日太阳快落山了我也没等到你回来,刚想让人去找你,结果一回头就见你趴在后厨的桌子上,身上包着件斗篷,领子那块全给血染红了。”

        “后厨的……桌子上。”云苓呆在原地,眼神显得不太聪明。

        “是啊,桌子上。你就那样脸朝下趴着,把我吓了一大跳。”

        卯师傅受到的惊吓毫无夸大成分。当时后厨的桌上一边是菜刀和砧板,一边是冻得相当结实的冷鲜肉,中间趴了个血淋淋的人,任谁看到那样的场面都会感到心惊肉跳。

        “那您有看清是谁将我送回来的吗?”

        卯师傅再次摇头,取来了现场留下的唯一物品。

        “我一回头就见你那副样子了,人没见着,不过裹你的斗篷倒是还在。”

        少年轻轻抚过那件染血的白色斗篷,若有所思地捏住下巴

  。

        这种斗篷的款式在璃月并不常见,他几年前倒是在一位至冬使节身上见过,不对……仔细想想,这衣服他好像在两天前刚看见过。

        阁楼中那幅画在床单上的画像逐渐占据了云苓的脑海。

        为什么那个人会出现在雪山?

        现实不是童话,云苓也不是小美人鱼故事中又聋又瞎的王子。昏迷前那声音色独特的“你”,以及这件仍带有寒意的斗篷已让他的心中有了答案。

        可龙脊雪山虽然又不是什么景点,怎么会有人刚好和他一样闯入雪猪王的领地……

        苦恼的少年正想像往常一样挠挠后脑勺,头部传来的痛感即刻疼得他龇牙咧嘴。

        “都叫你注意安全了,瞧把你难受的。”卯师傅不知叹了今天的第几口气,“没事了的话,我要先回万民堂了。你今晚就老实在这里待着,让白术先生再观察观察情况。”

        这时才想起委托的少年攥紧被角,脸上写着惭愧:“对不起卯叔,我没能把肉及时带回来,还害您担心,今天耽误的生意过段时间我会补上的。”

        卯师傅又怎么可能跟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计较。

        “今天是香菱掌勺,谈不上耽误。”

        临走前,他还向云苓解释了这件委托的起因:“昨天上午店里来了个奇怪的客人,银头发的,大概是个外国人吧?反正之前没见过。”

        “他啊,什么菜都点,一点还都是三份,我以为是哪家的宴席,就说要预付定金,没成想他直接把全款付了说是第二天,也就是今晚来店里吃……”

        “我得回去看着香菱,免得她把那些奇怪的史莱姆都给人家端上去了……对了,你要是想吃什么,尽管跟叔说。”

        “叔,您简直是我亲叔。”

        近一天没吃东西,肚中正闹饥荒的少年感动得几近落泪,想到这会儿在做菜的香菱铲子要铲出火星子了,赶忙催还想再唠两句的卯师傅回去看看。

        “希望今晚能吃上香嫩椒椒鸡,香菱对这种麻辣菜最拿手了——”

        “笨蛋。”盘在医师脖子上的小白蛇打断了他美好的幻想,“伤者短期内不能食用辛辣刺激的菜品。”

        心如死灰的云苓一口闷完了碗中还冒着黑色气泡的药汤,侧身窝回床上。

        一直坐在床边的白术瞧着他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倒也不着急说些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少年微烫的额头,嘱咐他好好休息。

        “白术先生……”

        “养伤要紧,其余的事之后再说吧。”

        云苓抱着被子,眼巴巴地看着医师端着药碗走出门去。

        白术先生还在生他的气吗……

        云苓头疼地晃晃脑袋。虽然他的确有很多话想和白术先生说,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他的验证。

        待门外的灯光彻底暗淡后,少年悄悄推开被子,蹑手蹑脚地推开窗户,整套动作相当轻车熟路。

        银发外国人——他早在卯师傅的话中捕捉到了关键。

        于是前来查房的白术成功收获了一床堆成人型的空被子。

        “这孩子是越长大,就越有想法了。”

        医师的音色清润,语气温和,但十分了解他的白蛇“长生”却将头缩进医师的衣领,为那个一直不怎么听话的孩子点上了一根蜡。

        另一边,正踮着脚尖在暗中窥探的云苓小小打了个喷嚏,正巧惊动了从万民堂走出的银发男人。

        “原来一个人真能吃完这么多东西。”

        店内抱着锅巴的香菱满脸写着不可置信,店外已经发现了少年的至冬人停住了脚步。

        他果然没有披着初见时的斗篷,所穿着的北国风格的外袍由纯白与银灰的布料相接,跟他的发色很搭。

        暗处,少年的目光偷偷扫过外袍上镶嵌的宝石。作为「财富」之神的臣民,他还是有点眼力的,能看出这些边角装饰物的价格有多昂贵,但与那颗冰蓝色神之眼相比,宝石显然算不上什么了。

        在这个看脸发放神之眼(误)的世界,他对对方拥有此物并不感到惊讶。

        此时的灯光与初见那一晚相近。想到自己画作上的瑕疵,云苓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至冬人的脸部。

        如果哪个游戏的建模师真能做到这种水平,他一定能骑着原画师去公司上班吧?

        不忘初心的云苓仔细观察着至冬人的下半张脸。灯光的掩映下,他那原本浅淡的唇色明丽了许多,眼睛是灰蒙蒙的蓝……

        等等,眼睛?

        少年猛地抬头,这才发现蓝眼睛的主人也在打量着自己。

        吾命休矣!

        云苓的本就迷糊的大脑当场宕机,脸颊一下子烧得通红。

        “是你。”

        至冬人的声音仍旧独特动听,但此刻在他耳中却与讨债人的敲门声别无二致,同样叫他心率节节飙升。

        窥视者在窥视对象的

  注视下慢腾腾地从阴影中挪出身子。

        这个过程是异常尴尬且痛苦的,少年的脑海中适时绘制了一幅条漫,画的是一个正在走向绞刑架的偷窥狂的心路历程。

        “很抱歉,希尔先生,请容许我这么称呼您……我没有恶意。”他丧气地垂着脑袋,将所知道的敬词翻了个遍,以最为诚恳的语气表达了歉意。

        “为什么要道歉?”

        若不是对方眼中的疑惑不似作假,云苓肯定会觉得他在阴阳自己,类似于班主任说“你哪里有错,你明明好得很”。

        这叫他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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