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神明之怒（十五）

东京城，监察司

        肃穆的正堂之上挂着块牌匾，是纪霄在他出任监察司掌司那年写的：监九州天下，查人间妖魔。天战之后，魔兵被悉数斩杀，从尸体中散出的魔气有一些飘入九州，化为妖戾邪祟。神卫营派出纪霄下界带领修士除魔降妖。

        波波通过共享冥识知道虺黎的供词，大荒时代的巫妖可以侵入当时最优种族的风氏，时光漫漫，十几万年间他们当然可以融入人族。除了巫妖的事情，当下最要紧的是阻止惊风玉化。

        久孤愿意为妖界布房宿阵和规划能量管道图，表示待找到妖灵瓶之后马上去妖界勘察地形，甚至可以帮助惊风镇守妖界。但这些远远不够，惊风，不该成为一块玉。

        “波波，卢青醒了，要跟我一起去审他吗？”久孤走到她身后问道。

        “不，我不去了。我想要冥想。不要来打扰我。”波波拿着缚灵袋跑向自己房间，鼹鼠和猞猁紧跟其后。

        她的冥识再一次进入幽冥境，冥河畔，仍旧是千面鬼王在等她。波波对他行礼，问道：“我爹怎么不出来。”

        “冥王不能离开幽冥界，而你，小殿下，也进不了幽冥界。我们只能在这个中间地带见面。”千面鬼王笑道。

        波波释然：“鬼王，我想请问你，如何才能阻止妖皇惊风的玉化？”

        千面鬼王摇摇头：“阻止不了，波波，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的馈赠。他那身修为是碧血玉给的，当然需要还给碧血玉。”

        波波失落，她低垂眼帘，沉默半晌方又道：“可他不应该是如此结局，他只是想保护妖界而已。”

        千面鬼王说道：“妖皇的目的达到了，他保护了妖界。据我所知他还将选择继续保护妖界。他当务之急是在他玉化之前为妖界找到条可持续发展的道路。波波，你来至母星，你曾经拥有不朽之躯，可能你还没能明白有些事情是阻止不了的，比如疾病、意外，亦或者是死亡。”

        波波顿了顿，她心里难过，她的魂魄散于天地，孤独了很久。好容易入世为人，父亲为保护她又告诫她要远离人类。好容易在山河社稷图里和同期们度过了二十年修行时光，二十年朝昔相伴，他们不是亲人却胜于亲人。她不忍心看着惊风变成一块玉。

        “那，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波波失神。

        千面鬼王继续说道：“如同人类的临终关怀那样，不要在他面前表现得太悲伤便好。其实，妖皇比你们想象中的更坦然，更坚强。道曰：天地所能长久者，以其不自生。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如果真能如妖皇计划的那样，把自己献予妖界灵力源，也是与天地长久。”

        “你的意思是让我顺应自然？”

        “不然了？”

        波波想她来次幽冥不容易，她又问：“那东京城里的贰负我又该如何应对。”

        千面鬼王挑挑眉：“你不是已经有想法了吗？”

        波波想到自己房间里的布阵图，她笑了笑：“那还需要再次推演才知道是否可行。你们在冥界怎么知道我们在上界发生的事情？”

        千面鬼王哈哈大笑：“就如同在战场，攻守双方时常会互换一样，谁又能一眼洞悉万物的本相与规律？有些时候，我们以为的棋手或许真的只是棋子而已。”

        波波眸光闪出丝黠光，她笑道：“鬼王，冥界的时间流速是不是人间的千分之一速？！”

        千面鬼王点点头。

        波波笑道：“等妖界的防御阵布好之后，我让惊风来妖界闭关可以吗？总归能给他多争取一些时间！”在幽冥界的时间比人间慢，惊风也已利用这个时间差再想办法剖离碧血玉。

        千面鬼王点点头：“或许离恨幽都的监狱可以再增加一名典狱长。”

        离恨幽都是关押魔化妖兵妖将的地方，惊风能进入离恨幽都或许还真能彻底净化那些本属于妖界的防御力量。

        波波高兴地拉拉千面鬼王的袖子道：“那请鬼王跟我爹爹说一下，给惊风留个典狱长的职位啊！他算是入职幽冥了哈。”

        波波的冥识回到人间，幽冥神君波无定才从千面鬼王身后走出，他反手拍向千面鬼王的头顶：“你跟她东扯西扯什么，重要的一点没讲给她听，还给我拉了个典狱长。幽冥界的编制那么容易就给外人了？！妖皇来幽冥任典狱长就算空降，我们那么多鬼司都还没安排上编制啦！”

        千面鬼王抱头告饶：“是是，老大，关键小殿下头一次开口求你，你还能拒绝？至于那件最重要的事，也要等到小殿下化神之后才能去办啊。现在讲给她听只会加重她负担而已。”

        幽冥神君波无定叹了口气：“也是，算了，等她化神再告诉她。哎，与人间时间相比是千分之一速啊，与神域的时间相比就是万分之一速。漫长的等待就是种酷刑！你这就给妖界发封诏幕书，让妖皇随时空降。”

        回到监察司的波波发现自己在幽冥和鬼王的交谈不过耽误了几息的人间时光，她追上久孤和阿炳的脚步，道：“你们等等我。”

        “你不是要冥想吗？”久孤狐疑。

        “想过了！”波波走在两人中间，笑道：“非常成功！”

        三人来到询问室，还没开门便听到卢青的哀嚎。纪霄站在门口见他们来了，皱眉道：“太能哭了，从盘古开天地一直哭到大荒洪水尽。”

        “哭什么啊？！”波波皱眉一脸嫌弃。

        纪霄三人欲言又止，宫刑对于一个男人来讲打击太大，纪霄很是可怜卢青还派了大夫给开了药。

        波波旋即明白过来，愤然道：“我们家薇薇心慈手软，给他留了一颗卵丸，又不影响他娶妻生子。哭什么啊，我们家薇薇还没哭呢，谁哭谁有理啊？开门吧。”

        纪霄把门打开，退到阿炳和久孤身后，问道：“风家女儿都是被这样教育出来的？”

        阿炳忍笑，久孤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彪悍如此，谁家敢娶？”为了在人间不引人注目，纪霄现在是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模样，真是个操心老大爷。

        阿炳吐槽：“你在人间呆得太久了。”

        纪霄：“那你把我调回神域啊，我在人间呆了八十多年，改了四次身份，我真把哪天一激动把自己的本相露出来。”

        “待议，待议。”阿炳丢下他跟着久孤走进审讯室。

        审讯室内，卢青坐在又硬又凉的铁椅上，难受虚软且无力。见到进来的波波，他抬嘴便哭：“阿姆啊”

        “停！别叫我阿姆，我不是你阿姆。”波波坐在他对面，问道：“你知道灵力瓶丢了吗？”

        丢了？！卢青有些愣怔，自从离开小酒馆他便直接渡船经运河南下返回湖州，一刻不停才在四日之内回到小院，江南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波波在他昏睡时，已经看过他在江南的行事。久孤当即到了吴郡却发现与卢青接头取灵力瓶的人已经被抬进了义庄，灵力瓶也不知所踪。故而，他才会想到找卢青询问些情况。

        如虺黎所说，神人能查人与妖的行踪却窥探不到他们灵光一闪间的思考。

        卢青看向波波身后的三个男人。三人气韵是寻常人身上所没有的空灵仙姿。尤其是那银白衣袍的高瘦仙人，一对鹤目，颇具道家仙者之气。卢青停止了哭泣，擦干眼泪，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监察司。”纪霄说道。

        卢青瞬间有了些底气，原来还是在人间。“监察司在湖州开衙了？”

        纪霄呼出口气，吹动两撇山羊胡须：“卢大人，你身在东京城，监察司，第一询问室。其实，就你的事情远没有到进入监察司的地步，但是，现在灵力瓶失踪了，如果再次出现妖兵扰乱人间。我这个监察司就得被上头问责。所以，你若还想出去晒晒明媚的阳光的话，就想想那该死的瓶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冰缂的能量值太低，极易被忽略，即便是泽浣堪舆吴郡全境，那包裹一瓶的冰缂显示出的能量格也不会比一瓶热茶的能量格显眼。所以，他们只能靠调查，找出那裹了冰缂的灵力瓶。

        “我交给卢家人了。”卢青没有撒谎。

        纪霄说道：“那人一出小酒馆就被人杀掉了，灵力瓶也遗失。”

        “被杀了？！”卢青在短暂的迟钝后开始思索究竟谁还知道灵力瓶的事情，江南三郡十二县，还没有人敢杀士族的人。“江南战事如何？是打还是和？”

        阿炳道：“和。”

        “还真打算议和了？！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卢青不可思议地自语进而陷入癫狂，他望着波波道：“阿姆，你知道为了这场仗，江南士族准备了多久吗？从六年前接到东京城危机的消息时，他们就疯了，九州驻军除辽北、关中及西域三路没乱，其余都联合了。燕北、江北、江南驻军背后是士族，天下乱，则皇无道，皇无道，则有道人居之。他们都以为东京城、帝国心脏会垮掉。可谁知萧皇不过三年就收复燕北、江北。关中是萧皇龙兴之地，只要东京城不乱，就撼动不了萧皇的地位。他们不懂啊，江南之事一拖三年，不是萧皇打不赢，是他不想打，赋税之地，就像摆在桌案上的精美瓷器，谁也舍不得把它摔成稀烂。”

        波波想到东京城下的贰负，想到东京城上的百万居民，静静的看着卢青。

        这个青年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上，再度出现阴恻恻的笑：“薇薇骂我没节操，说我比妖阴险邪恶。她说得对，我的确不是人，我就是样工具。为了把我合理的送到湖州，我的父母被兵祸而亡。其实家主最先找到的人是我，我同意他的方案，因为成功之后我将会在新朝中得到官职，可以世袭的官职。即便失败，我有风家女婿的身份，在萧皇朝中也可以有一席之地。怎么算我都有利可图！于是，那天我引着我父母，走进事先埋伏好的巷道，让他们兵祸而死。我才能以逃难的借口进入湖州，出现在风薇薇面前。风薇薇那种长姐如母的人，就喜欢我这种小奶狗似的男人。我是不是挺混账的？！哈哈哈，当这个计划从家主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你们以为我能拒绝吗，我要是拒绝我都得死啊！可惜，那帮蠢货居然真打输了，他们输了，让萧皇趁机把他们都杀了啊，都杀了！”

        “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拿走那瓶灵力瓶？”波波问道。

        而卢青仿佛像陷入梦魇般，继续自语：“把他们都杀了，齐、杨、卢、张，四郡士族，哪家都有可能啊。谁不想打仗谁偷灵力瓶！灵力瓶没了，战争没再继续下去的必要，卢家想从勾结妖界这件事中抽身出来。于是才着急找萧皇和谈，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放纵士族就是分解皇权，留着他们干什么，一群吸血的魔鬼！凭什么是我，你他妈怎么不叫你儿子去勾引风薇薇了？！”

        “嘶，这小白脸的心理承受力有些差啊。你这儿有镇静剂之类的吗？”波波问向纪霄。

        “装的，走吧。这小子满嘴放炮，就在博同情求可怜。”久孤冷冷睨了眼胡言乱语的卢青，“偷灵力瓶的人是不想和谈的人，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纪霄叫人把卢青拎进囚室，卢青嘴里还在自语：“都杀了，都杀了！”

        “等等，让我查查他是不是。”波波要查下他是不是藏匿人间的巫妖。

        她开启缚灵袋，走到卢青面前，一手搭在他额间要通他冥识查他前几世。

        久孤拍开她的手，道：“不需要你查他，就算你用神力通她冥识，你的身体也承受不了神力反噬。一切等你化神再谈，我们走！”说着他关闭缚灵袋，将波波拽出审讯室。

        “你为什么说他在装？”波波问久孤。

        久孤看向阿炳，仿佛在询问他是否认同自己的观点。

        阿炳道：“任何一个反间计划里，执行者都是计划者，或者是计划者的追随者。他们价值观一致，认同计划的每一步并坚定不移的执行下去。他说家主杀其父母逼他潜入湖州，就是欲盖弥彰，博取同情而已。”

        久孤接着说道：“没有被逼的执行者，只有被诱惑的。美色，金钱，权利。卢青以献妻为代价充当传递灵力瓶的带货人，看似是一系列计划中最微不足道的角色，实际上却是整盘计划的关键，是整个计划的灵魂。”

        “那你们的意思是，他父母还没死？！泽浣查过他的。”

        阿炳和久孤停下脚步，同时转身对着她说道：“不，他父母死了。他父母和他，都高度认同卢家家主的计划，或者他们本就是计划策划者。他们甘愿去死，让你们查的放心。”

        “真是够疯狂的。”波波叹道。

        久孤回想自己从事巫妖事业的点点滴滴：“巫妖能扶持萧氏就能扶持其他姓氏，能传承几百年不挪窝的姓氏都不简单。江南士族，从南北朝战乱发家起势，一路走来，每一个都是小皇朝。不管是嫡系也好，旁支也罢，每个族人都会被教育成能为家族奉献全部的人。反而是东京城内的皇族，都盼着萧朔寒吃几场败仗，不要那么嚣张妄想推行新政。”

        他想起萧朔寒初登大宝之时，税、农、学、军、政都想改，朝堂上没人支持他。除了林氏，他这个奉莲殿首座必须得保萧皇，他的林氏就是萧朔寒的私人户头，不管朝堂推行新政需要多少钱，他都会想方设法去筹集。那时的他以为会帮助萧朔寒实现所有计划，帝国会在他的支持下走向新纪元，可惜久孤和萧朔寒最终却落得仇人眼红，两不相见的地步。

        久孤和阿炳来到监察司会议室，各自交流了下调查所得。两人核对时间线，久孤道：“可以肯定卢氏背后是巫妖在支持，就像当年我选择萧氏先祖一样。他们想要扶持个更听话的人皇。用妖灵之气妖化驻军这种事，是绝密，卢家不可能让其他士族知道此事。所以，不可能是其他士族想要停战议和去截卢家的东西。只有一种可能，江南驻军主帅林志桓见士族犹疑，他又不想被他们当成替罪羊抵给萧朔寒，所以就截了灵力瓶准备再次妖化士兵向萧皇宣战。”

        “那为何他又没用妖灵之气呢？”阿炳问道。

        久孤：“我去妖界之前，曾经见过他。以林氏家主的身份劝过他一次，不知道会不会是这个原因。而且，我在他军营上布了个净化阵，能净化妖戾之气。”

        “我觉得是净化阵阻止他。”阿炳道。

        随后纪霄带来消息，萧朔寒和四大士族约定在惠山下的五里亭和谈。

        久孤听到这个消息，摸摸下巴：“应该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阿炳问道。

        久孤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坏笑：“林志桓一直想报仇，报萧朔寒锤杀千口林氏族人的仇。他忌惮营地被我布了净化阵用不了妖戾之气，会不会在和谈时打开灵力瓶，让萧朔寒变成怪物？即便能净化，萧皇变成怪物的传言也会有损皇威吧。”

        阿炳闻言腾得站起身，银衣铠甲瞬间上身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惠山啊！”

        久孤不在乎萧朔寒的所谓皇威：“慌什么？让他开瓶，让那些魔气顺带熏熏卢家家主，我想看看他会不会被激活成巫妖！”

        阿炳心里牵挂萧朔寒，急道：“别开玩笑了，我们的任务是找到没开启的灵力瓶，而不是个空瓶子。”

        两人决定先去林志桓军营查看情况，于是御风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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