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神明之怒（1）

神域天庭，玄瑛神尊仙府。

        冰冷空寂的大殿上，风歇雨跪伏在地，刚刚被解除五识封印的她全身颤栗、虚弱不已。

        风歇雨已经无法确定自己听完玄瑛的讲述后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她至神族纪年十天前飞升成仙，得道超然、物我两忘、不喜不悲。

        她的父亲、母亲、弟弟和他族人都死不，不能算死，都消失了。

        他们的魂魄经雷刑化散成为天地间的能量，为烟云、为清风、为细雨。

        天地能量孕育魂魄，魂魄化为能量回归天地。

        堂而皇之的归宿，洁净无垢的杀戮。

        幸存者只有她的妹妹和另外十二名风氏女孩，她们被送到了九州与妖界的交界处，十万大山的边缘，瘴气肆虐野兽出没。

        等死之地。

        怎么会是这种结果，风氏是上古神裔之后，是高于人族仅次于神族的存在。

        怎么就混入了巫妖的血脉，巫妖一族至大荒时就是三界的宿敌，他们宿居人躯奴役人族，他们剖解神躯弑杀神族，他们谋划千年将蓝星的坐标暴露出去，他们是万灵的敌人。

        她的身上怎么会流着巫妖之族的血液？！

        “师尊，徒儿觉得自己好脏啊，要怎样才能把这一身的脏血洗干净！”风歇雨跪在玄瑛面前痛苦的问道。

        玄瑛抬手拂过她柔顺的长发，她这位关门弟子少年成仙。

        躯体定格在最好的时光里得享永年，黑得发绿的长发如瀑如绸。

        这样的仙姿，这样的神韵，却注定裹挟在下界的泥沼中，永年枯守巫妖余孽。

        “歇雨，学着在九州生活吧。这世间没有无妄仙境了，带着风氏的女儿们生活下去，教她们静心悟道。只有参悟和时间能净化你们身上的巫妖血液道就是生死的规律，可就是这个道，连大多数神明都不认同。”玄瑛望着殿外的日月星辰，气象万千，心中落寞。

        玄瑛的窫窳在冥界等她几万年，然而她却不敢死。因为即便是她死，灵魂也入不了幽冥。

        正神陨落神躯会送到无妄海，无妄海就是远离神域的休眠星，是一个庞大的休眠舱集中营。

        陨落的神躯会被安放在狭小的休眠舱中不腐不坏，神魂也会被禁锢在神躯中无□□回入世。

        她想入幽冥，和窫窳一起再入轮回。

        然而，她是正神之尊。这让她死后有入无妄海的殊荣，她无法插手自己的身后事。

        她只能延续自己的生命，所谓苟活不过如此。

        “师尊，徒儿遵命。”风歇雨颓然叩首，她再也无法抬头直视上界的神明。

        亲亲相隐，亲情是人族中最本能、最真挚的情感。

        她怎么能够在全族被神域杀戮之后，还要秉承神域的旨意下界监管剩余的族人，溟灭人伦。

        道虽无情，人却有情，她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妹妹。

        玄瑛道：“那就不必再耽误了，即刻下界，天上一天，人间一年，这一年不知道那些女娃在山林里是怎么生活的。”

        “是。”风歇雨退出仙府。

        她背着青玉阮走向南天门，十天前她飞升成仙，也是这样背着青玉阮上的天庭。

        “风歇雨，你站住！”

        倨傲冷硬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回头一看是司音门的神女佳楠，算她的上司。

        佳楠身后还跟着几个司音门人。

        “你人走可以，把青玉阮留下，这个青玉阮是上任司音门掌司的法宝，神域之物。你不能带下界。”佳楠指着她背上的那把阮琴说道。

        “这把琴是我的家传之物，恕难从命！”风歇雨冷道。

        “家传之物？姓风的都死绝了，连带上界风氏地仙都被神尊殿下架到雷神殿引雷劈干净了。你把宝物留下，我不为难你。不然，若在此闹上一闹，你也就别下界了直接去雷神殿吧。”

        风氏地仙都被雷劈散了？！风歇雨惊骇不已，难怪她会被封了口识、耳识押到雷神殿，本来她也该如其他风氏地仙一样被雷劈死。

        又是谁救了她？玄瑛师尊？

        不，不会是她。玄瑛从来不会忤逆神域的安排。

        只可能是波波。

        她在雷神殿排队受死的时候，波波出现了，还跑到她面前来抱了下她。

        虽然风歇雨被封耳识，听不到波波附在她耳畔的话。但她一定会想办法让自己脱险。

        风歇雨抬眼看了逼自己交出青玉阮的同司门人，风氏失势、同门相逼、世态炎凉！

        佳楠上前伸手欲夺阮琴，被风歇雨退身躲开，佳楠祭出灵力做拳出击，风歇雨再次逃遁。她的逃遁法就是波波和萧朔寒教她的凌波微步。

        “不知好歹！都给我上，现在的风氏就是臭虫，掐死了也没人管！”随着佳楠的厉喝，身后跟着的姐妹使出灵力合围攻击风歇雨。

        寡不敌众的风歇雨被那些灵力打倒在地，后背一阵钝痛，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错，前一天她还在九州疏散百姓，她用自己那些浅薄的修为担负一分苍生责任。

        而这些神人在却上界把下界当棋盘，生灵当棋子，肆意作践。

        即便巫妖与风氏融合成为新的族群又有什么错，道法自然，存而为道，不是吗。

        无妄仙境里的那些没参与母星计划的风氏族人何错之有，上界飞升的风氏地仙又何错之有？

        飞升成仙，天地认可的正统，风氏地仙何辜！

        她擦干净嘴角血液，趴起身，整理好凌乱的衣袍，表情木然地解下拴在胸前的阮琴系带。

        佳楠看着她取下阮琴，冷笑道：“早点交出来，你也不至于受这番苦！”

        “这把阮琴，你们会弹吗？不如，先让我弹一曲给诸位姐姐听听，让尔等见识下，仙曲的魔力！”风歇雨抬手弹拨，一曲琴音从指间弹出。

        佳楠和众人面露轻蔑，这曲就是神域的降妖伏魔咒，是司音门中少有的带着攻击性的曲子，天战之时，司音掌司及众仙子会飞至战场弹奏此曲，是为战音，能削减魔兵的战斗力。

        但风歇雨倒弹曲调，起到的作用便是相反的。

        渐渐的，司音众仙觉察到异样，她们的冥识混乱，气息不畅，心中被荡平的业障有蠢蠢欲动之势。

        “你敢倒弹神曲！你敢修魔音门？！”被自己业障吞噬的佳楠，伏跪在地，抬手指着风歇雨喝道。

        风歇雨看着一众被勾起魔欲神女冷笑道：“道法自然，存而为道。天地给你们造化，你们就要承受造化的反噬。同样的曲子，能带你们入魔，却为何对我无效？是因为即便你们生而为神，心中也自带欲望，欲则生业，业而成魔。你们的修为能涤荡干净自己的心魔吗？”

        说罢，她的曲调变得激烈高亢，她完全沉浸在琴音中无法自拔，她看到那些不可一世的神女被琴音操控只能像蠕动的蛆虫一样滚在地上抗衡心中的魔欲。

        她停手做罢，起身她们冷道：“尔等过不了此琴音，不配持此琴。”

        她背起青玉阮，从她们身边走过。

        到了南天门，她看见背着梼杌刀的波波也站在门户之下。

        “歇雨！”波波挥手招呼她，就像她们刚到幻灵宫的那会儿，她也是这样招呼风歇雨去吃饭，去沐浴、去看她们踢蹴鞠。

        可如今，风歇雨忽感物是人非，她再难挤出抹笑容奔向她。

        波波见她呆愣在原地，奔到她面前，朗声道：“歇雨，我跟你去照顾她们，惊风已经先一步回妖界规划地方了。他说有处平谷，可以容我们安身。走吧，这一耽误，下界都过了半年了。”

        风歇雨听到她的话有些凝噎，她道：“你跟着我下去干什么？你贵为太子侧妃，又怀有身孕，还是留在神域合适。”

        波波苦笑了下，道：“歇雨，我孩子没了，我和无邪昨晚差点谈掰了。走吧，我觉得我与神域五行不符，不宜久呆。”

        “你说什么？你的孩子怎么会没了？！”风歇雨看看她的肚子，才知道波波也是在强颜欢笑，自己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抱着波波又道：“波波，我们为什么这么惨啊！”

        “怎么就惨了，歇雨，我们这些同期都没丢下彼此，惊风给你腾地方了，萧朔寒在九州举步维艰也给你搞了个县制，我们一定能把她们领着溶入九州人间生活。别怕，我们都在！”波波安慰她道。

        “嗯嗯，我们走吧。”风歇雨擦干眼泪，最后望了眼神域天庭，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波波吹响口哨，唤来了海天马。

        “海天马？！”风歇雨和南天门的神将皆惊愣。

        时隔三百年，海天马再现神域。

        上任战神九玄的口哨居然出现在波波的手里，再结合两人的长相，大家已经猜出一二。

        “你能召唤海天马？你能跟它互通冥识？”风歇雨惊道。

        波波跳上马背，将她拉起道：“它是我母亲的坐骑，我当然能命令它。走吧！”

        “你母亲？你是……九玄神尊的女儿！”风歇雨捂着嘴巴尽量压抑着声音说道，随即明白过来，幻灵宫学院的种种特例都是为了波波。

        波波驾着海天马飞下云端，她让风歇雨搂紧自己道：“歇雨，不是我有意瞒着你，只是我觉得我是谁的女儿这点并不重要。就像我们身体里留的血到底能追溯到何处，都不重要。”

        风歇雨趴在波波的背上，海天马俯冲而下，冷冽的疾风刮过她的脸庞带走她眼角的泪，她在神域强忍没流下的泪。

        “波波，有你们真好。我不会再回神域了！”

        波波拍拍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道：“嗯，不回了。神域太没劲了！”

        在波波骑着海天马离开神域之前，无邪带着无涯和泽浣去了无妄仙境。

        “你在妖界好好呆着不要到处乱跑，惊风会给你很多灵力果，你尽量吃不要客气，都是为夫付过钱的。你缚灵袋里也储存满了灵力。每天勤勉修习，不要懈怠，早日早日把你体内的元神唤醒。”

        两人在南天门惜别，无邪絮絮叨叨地说着，万般不舍。

        藏在无妄仙境的发射器还未彻底清除，信号源还没有找到销毁，他不敢大意，如果那个信号源再入歹人之手，未来三界难再安宁。

        “你自己也要小心，随时联系我。”波波说道。

        无邪点点头，一把搂她入怀，道：“波波，从我遇见你到现在，方才明白，其实我什么都掌控不了。生活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无法确定的明天。等我，事情办完了，我就去妖界接你。”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把事情处理好了，来接我！”波波拍拍他的背，对于突然伤感起来的丈夫，她有些陌生。

        九州与妖界的交界处原本隔着广袤的无妄仙境，无妄仙境中自带结界屏障。

        是妖界与九州的缓冲地带，如今，维系无妄仙境结界的能量灵枢被神域撤走。

        妖界与九州直接相连，兽与人，从上古至今的捕食者与食物的矛盾关系显露无遗。

        萧朔寒虽然相信惊风，但他不相信妖界各族，尤其是飞禽族，他们有控空能力。能直接穿过结界，现在失去无妄仙境的屏障保护，九州结界就出现了这个漏洞，那些能飞的妖族可以飞过十万大山，通过这片空白地带进入九州。

        他带着整编南方驻地的军队，驻扎在平谷之北，作为南域的防务力量。

        萧朔寒看着疆域图，空出的无妄仙境，被突出的平谷取代。他叹了口气，妖界直接连接九州就像突然搬来了悍勇好斗、危险系数超高的邻居。隔着两家的围墙还垮掉了，让人惴惴难安。

        “三界签订了和平协定，妖皇会约束妖界各族，你大可放心。”阿炳在他身边劝慰道。

        萧朔寒侧头望着他，柔声笑道：“协定只能限制强者，不能保护弱者。妖兽异类天性嗜血残暴，他们看见人族，就好比看见豚肉。九州与妖界之间还是需要个缓冲带才行，风氏虽然被驱出无妄仙境，可万年神裔到底比普通凡人本事大。我打算给他们划一片区域，让他们开邦立藩，成为个独立国家。”

        “现在说成为藩属国也太早了点吧，一帮小丫头片子，还能传承下去吗？”阿炳失笑道。

        萧朔寒抬手在地图上圈出一块紧邻十万大山的地方道：“我相信风歇雨可以，你想一想，上界地仙大多出自风门，他们是天生的修士。人间过去一百年也就出了个萧皇长公主，她修仙，皇室给了她多少支持，当年光从各个途径买精魄炼化灵力供她修行，就花了一半国库。就算举国之力支持她，她也不过是八十高龄才飞升。再看看风氏，少年得道的多的是。把他们放在这里当屏障我才能放心，只要她有这份心，我给她一切能传承族群的资源。”

        阿炳走过来看着那块疆域道：“怎么小块地界，够吗？”

        萧朔寒看着那条狭窄的区域，笑道：“不够，不够只有问妖界要，我能给的就这么多。”他倒是希望风氏强大起来，成为人间抗衡妖界的力量。

        阿炳的目光移到无妄仙境道：“神族殿下到无妄仙境了，那里还有些后事没处理好。”

        萧朔寒心间一颤，他不敢接阿炳的话，这大半年阿炳在他身边，两人平叛各路驻军、两人联手让数不尽的暗杀化险为夷，萧朔寒发现自己越发离不开这只仙鹤了。

        阿炳见他回避不作声，又道：“神尊殿下让我自己看着办，并没有强制要求我回到他的身边。”

        萧朔寒感到肩头一阵酸痛，那里有处伤，平息最近的一次哗变驻军中受的箭伤，伤口虽然结痂，但因伤到了骨头，在南方瘴湿的环境中经常犯痛。

        阿炳见他蹙眉缩肩，命人往军帐中放了两个碳盆除湿，又让他坐下，给他揉着肩。

        “好些了吗？”阿炳问，“教你的养元术，没见你练过。”

        萧朔寒失笑了下道：“哪里有条件练，等平息天下兵乱之后，再说罢。”他顿了顿，又道：“阿斌，这大半年感谢你在我身边帮我。若不是你，我早在逃离东京城的那晚死掉了。”

        阿炳仍旧揉着他的肩膀，他像位聆听者一般缄默无语，他想听的不是这句。

        在阿炳不轻不重的揉按中，萧朔寒感到无数异样的情愫从心间漾开，从未有过的激荡暖意将他团团包住。

        阿炳见他不再说话，放慢了手上的动作。

        萧朔寒感到他放慢的动作，心慌了起来，觉得阿炳也会像那双手似得正盘算着离开。

        包裹着他的暖意与情愫终于化为勇气，他抬头看着阿炳，两人眼神相触之时，都看到了闪现在苍穹间的电光。

        “你能不走吗？”萧朔寒问道，“神尊殿下不是不强求你呆在他身边吗？”

        “可我到底是他的护卫。”

        “那我问你，他最后留给你的指令是什么？”萧朔寒开始耍无赖。

        阿炳知道他想说什么，东京城危机的那晚，无邪给他的指令是保护萧皇。“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那晚我性命堪忧，如今依然如此。而且”萧朔寒踌躇间终于说道：“而且，我不想你离开我，阿炳，别走。”

        阿炳寻着他期盼的眸光，他等的话就是这句，阿炳，别走。

        他笑了笑道：“好，我陪着你。不过，神尊殿下那边我要去打个招呼。”看着萧朔寒的眼神有变，似乎黯淡了许多，他又道：“你放心，我跟他好好说，万年的主仆情谊，我开口，他会应允的。”

        听到他这句话，萧朔寒放下心靠在阿炳身上，阿炳见他放松了才又抬手开始给他揉着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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