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十七、多米诺骨牌

转眼到了慈善拍卖会举办的那天，和我共同参加拍卖品设计的有五位珠宝设计师，其中有两位资历较老的，我一直很期待看到他们的作品，但等真正在台上看到后却十分失望。台下一次比一次高的出价更让我失望。

        坐在我旁边的珠宝设计师也是年轻一代的设计师，而且和我一起为一家首饰品牌设计过产品，因此我们还算认识。她瞠目结舌地听着越来越离谱的出价，小声对我说：“不愧是知名设计师啊……她的作品真的很抢手呢。”

        我冷笑一声，嘲弄地说道：“那些人都是代表企业来做场面事的，拍卖品是什么样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把钱掏出来做慈善。”

        “别这么说啊，到我设计的珠宝展出的时候，我可不觉得能有这么高的价钱……”她嘟囔道。

        我挑挑眉问：“至少你没抄袭吧？”

        她惊讶地看着我，愣了片刻才飞快瞟了一眼那两位资历老的设计师一眼，压低声音说：“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觉得那个项链的构造像是挪威的一个小众品牌在去年九月推出的产品，不过确实改了一些……难道是买的那个设计师的成稿？”我望着那两名设计师，仍用正常音量说：“就算不是抄袭，做出这种陈词滥调的设计也是敷衍啊。”

        她紧张地看了看那两名设计师，确定他们没有反应后才叹息道：“好在刚才有竞价声……你的胆子也太肥了。这下别说了，他们可以和很多大厂接触的，你就不怕他们说你的坏话吗？”

        我不以为然地哼一声。我最见不得雷同的设计，作为设计师可以设计出不起眼的作品，但无论如何也不该去碰抄袭的底线。虽然在这一行里大量的设计师都会用那种方法量产设计稿，但我个人一直有着设计洁癖，很看不惯这一点。

        “他们一天到晚要给很多知名品牌递稿子，来参加拍卖会也不图名气，敷衍一点也正常啦……”她垂下眼睛笑了笑：“不像咱们，辛辛苦苦做出珠宝也比不上他们……”

        “谁说比不上？我设计的珠宝不是还没上台吗？”

        我说完这句话后，有一位资历老的设计师往我这里瞟了一眼，不过她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去。旁边坐着的设计师攥紧手无奈道：“还是被听见了啊……你是不是得罪她了？她肯定觉得你很自大……”

        如果有能力，这么说就是自信。等我设计的珠宝上台后，我屏息凝神地等待着竞价结果，旁边的设计师也很替我紧张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竞价的屏幕。

        见有人开出仅次于两位资深设计师创作的珠宝的价格，她兴奋地对我笑道：“哇……你的首饰很受欢迎诶，价格一直在涨。”

        其实到这一步我已经满意了，毕竟没有名气加持，我从未妄想过自己设计的首饰的价格要超越那两件拍卖品，但我没想到仍然有人出更高的竞价。

        坐在我旁边的设计师看着当前的最高价，震惊地喃喃道：“贺舒泽……你好像真的要超过那两位前辈了……”

        “不是还差几万呢吗？”

        我刚说出这句话，成交声便响起。旁边的设计师激动地拍了一下手，凑到我耳边夸赞道：“贺舒泽，你是新生一代珠宝设计师之光啊！虽然差几万，但这个价格既证明了你的能力又没让前辈难堪，你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嘘……看下一件拍卖品吧。”我对她笑了笑，她投给我敬佩的眼神：“可以啊，宠辱不惊嘛。”

        其实我并没表面上那么淡然，心跳仍然因为刚才的成交声而猛烈跳动着，嘴角也止不住地上翘。这枚戒指我真的倾注了很多心血去做，就是想达到现在这种一鸣惊人的效果。如果这次我的作品不受欢迎，我可能会异常沮丧，因为我完全是按个人风格来设计这枚戒指的，我一直想尝试看不去迎合市场能不能获得肯定，假如失败，会从根本上使我的设计理念受挫，好在这次尝试的结果是好的。

        出了会场后我立刻向金诚研打电话，满心雀跃地跟他汇报：“这次拍卖会很成功，探测器卖出了不错的价钱哦。”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愉悦：“那恭喜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拍卖会在广州举办，我看了一眼机票，而后对他说：“今晚有飞机，我就晚上回去吧……”

        我见有一位女士从会场里出来，对我笑笑后朝我的方向走来，便对金诚研说：“好像有人要找我，先不聊了。”

        她走近后我发现她身上戴的珠宝做工都很考究，我推测她可能也是从事珠宝行业的人员，而且可能是优质的甲方，便对她露出礼貌的微笑：“您好。”

        然而她说着一口粤语，让我有些困惑，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我的普通话不是很好。”

        我正觉得有些尴尬，金诚研的声音便从我背后响起：“这位女士说她是珠宝公司的设计总监，她希望你去她的公司当品牌设计师。”

        我回头惊讶道：“你怎么……”

        “闲的没事就来找你了嘛。”他简短问候我一句就转头用粤语对那位女士说起话。

        我忽然想起来金诚研父亲的企业就在广州。金诚研在上小学之前一直跟着母亲在苏州生活，后来他的父母结婚，他才去广州读书，毕业后又留在了苏州。平时他几乎不说粤语，没想到现在用粤语交流还说的挺流利。

        “她说她很欣赏你这次的作品，你的风格独树一帜，如果你愿意可以去他们的总部工作，就在香港。”金诚研听完她的话后对我翻译：“薪水可以商议哦。”

        我点点头，向她抱歉一笑：“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还是想做独立设计师。”

        她稍显惋惜地叹息一声，而后递给我一张名片。金诚研翻译起她说的话：“如果你有新的作品就和她联系，她期待和你合作。”

        “好，谢谢您的欣赏。”我收下名片后向她鞠躬。

        我和金诚研漫步在街头，我对他笑道：“还好你来了，不然刚才真的有点尴尬……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中午。”他答道。

        “是还有什么事吗？”我问。

        他勾起我的肩膀，结结实实在我面颊上落下一个吻：“就是来找你的。”

        我低下头笑了笑，搂住他的腰问：“你最近几天有事吗？要不咱们在这里玩几天？”

        “这里啊……因为之前一直在这儿生活，所以好像一下想不到玩什么。”他撅起嘴陷入思索，我便说：“那就回家好了。”

        他摇摇头对我笑道：“陪你玩也好啊，我来当导游。而且上大学后我几乎没怎么来过这里，其实也不太清楚这里发生什么变化了。”

        “好啊，那咱们回酒店。”我说着拿出手机打车。

        等待时他问我：“你刚才为什么拒绝那个总监啊？那是不错的机会吧？还以为你至少要考虑一下呢。”

        我摇摇头说：“因为我从没想过要当品牌设计师，虽然说那样更稳定，但会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

        “你就不怕你独立着独立着，有一天接不到稿子，只能喝西北风啊？”他笑着问。

        “从今天拍卖会的结果来看，我的设计还是不错的嘛。”我一想到这件事就很高兴，搂住金诚研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说：“而且我不是还有学长吗？就算赚不到钱，你还可以包养我，我怎么可能喝西北风……”

        他哈哈大笑起来，拍开我的脑袋说：“这时候知道叫我学长了？”

        “该撒娇的时候就得撒娇，这一套我可是跟你学的。”我轻哼一声，他点点头评价：“行，学的挺好。”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但我没想到就在那一天，我们的关系会急转直下。

        回到酒店后我刚想看看周围有什么好的餐厅，金诚研便从我背后搂住我问：“你在看什么啊？”

        “找餐厅啊，晚上去庆祝一下好了……”我还没说完他便把手机从我手里夺走，捂住我的眼睛说：“你闭上眼睛别动，我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啊？”我听着他的话闭上眼睛，颇为好奇地问。

        过了几秒我听到他说：“睁开吧。”

        我满怀期待地睁眼，看到金诚研手中拿着的那枚戒指后顿时怔住——那就是我拿去参加拍卖会的作品。

        我的大脑有些发懵：“它怎么在你这里？”

        “这是我让我大姐集团的人去拍的。”他拍拍我的肩膀，露出得意的笑：“而且他还帮你抬价哦，既然拍卖会在广州举办，我当然要帮你了。”

        我愣愣地问：“是……你帮我的？”

        “对啊，你不是为了做这枚戒指费了很大的功夫吗？我就想帮帮你。”他笑得颇为欣慰：“而且好像这次的拍卖真的很成功，刚结束就有人想把你挖去了。”

        我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向金诚研道谢，也明白他是一片好意，但不知为何，我的喜悦反而因为他的这份惊喜而冲淡了些，嘴角的笑也变得有些沉重。他端详着手中的戒指继续兴致勃勃道：“这个戒指——叫探测器是不是？既然是你亲手做的，我当然要拿来了，目前为止所有你亲手做的戒指都是给我的哦。”

        他把戒指戴到自己的无名指上，放到我面前问：“好不好看？”

        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任何戒指戴在上面都不可能不好看，于是我点点头说：“好看。”

        他凝视着我，嘴角的笑意稍稍褪去些许，沉默片刻后问：“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没事啊。”我对他笑笑，重新拿起手机说：“我继续挑餐厅了……”

        他却夺过我的手机问：“为什么吊着脸？”

        “没啊，大概是太吃惊了吧。”我笑了几声，想从他手里拿回手机，他却把手机藏到背后，执着地问我：“你到底怎么了？戒指到我手上你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我找一家餐厅咱们去吃饭嘛……”

        他彻底冷下脸，盯着我问：“贺舒泽，你是什么意思？我哪里得罪你了？”

        我没有说话，他卸下来手上的戒指塞进我手里，淡漠道：“你要是不想让我拿这个戒指，我给你就是了。”

        “不是你拿了这个戒指的问题……”我把戒指还给他，开始意识到问题的棘手，尽量语气平和地解释道：“你其实不用帮我的，我虽然准备得很认真，但也想知道大家对我的作品的真实评价……哪怕结果不好，我也想认清自己啊。”

        他听完我的解释后却冷笑一声：“所以是我多管闲事了？”

        “没有，我知道你……”

        “贺舒泽，你突然装什么高风亮节啊？我帮了你你还在这里给我摆脸色？”他用嘲讽的语气说：“我还不知道你吗？嘴上说的轻松，什么结果不好也可以坦然接受，其实你的自尊心比天还高吧？要是这次你的戒指被低价售出，你肯定要可怜兮兮地哭着回去了。”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他的冷嘲热讽让我的心里也窜出一股火气，我便把重点放在了另一个方面：“所以呢？你是觉得我的设计根本值不了那么多钱才帮我的吧？”

        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说出来的话像玻璃渣一样刺进我的心：“不然呢？你就那么天真吗？你真的觉得成名不需要钱在背后支持吗？你初出茅庐，凭什么风头比在这一行做了几十年的人盛啊？你真以为自己是天才吗？”

        “是，我言行不一，我装清高。那你呢？”我被他的话刺激得过于愤怒，顿时也开始口不择言：“你说着什么看不上你做生意的大姐，到头来还不是要请她帮忙！”

        听到我这句话后，他的情绪更为激动，提高音量对我喊道：“我他妈的真不知道你是吃错什么药了，我去找她还不是为了你？我帮你还要考虑你那脆弱的自尊心吗？我帮你就是为了听你在这里跟我大喊大叫？”

        “那你帮我是为了什么？为了让我在知道你帮了我之后感恩戴德？我是不是还应该磕几个头谢谢你捧我啊！”我加快语速，越说越偏离原本的问题：“说什么想要我亲手做的戒指，是因为我之前送你的戒指你都弄丢了才急着要这一枚吧！”

        他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我：“我弄丢了？”

        “是啊，不是已经很久没戴过了吗？”我冷笑几声，在心中积压的委屈顿时从被他话语刺穿的伤口倾泻而出：“不是弄丢了，那就是嫌戴着碍事吧？嫌和那个什么adonis在一……”

        “够了！”他嘶喊道。

        我噤声后他用厌恶到极点的目光撇了我一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小心眼……”

        “我小心眼？”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指着自己愤愤不平地吼道：“我和郑川墨就说了几句话，你闹成那样，我说过你一句小心眼吗？”

        他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飞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往门口走去：“你这么翻旧账的话，我现在没办法和你交流。”

        “站住！”我冲上去拽住他的手，不顾一切地冲他大喊道：“每次都是这样，你一走了之！我平时那么照顾你，哄着你，可是你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

        “是我他妈的让你照顾我？我求着你哄我？贺舒泽，你少在这里自我感动了行不行啊？那都是你自己愿意做的事，别自己做完了还来怨我！”他劈头盖脸喊了一通后，抬手把我设计的戒指扔到我身上：“给你的破戒指！”

        他夺门而出后，我捡起地上的戒指，在原地站了许久。

        晚上我逐渐冷静下来，分析了我们今天的矛盾之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错。金诚研帮了我，而我不仅没有感谢他，还对他发脾气，又说了很多戳他痛处的话，他不恼怒才有问题。

        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介意他帮我，大概还是我的自卑感在作祟。我想靠自己的能力获得成功，不想让金诚研总是跑在前面带领我。

        我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后犹豫片刻，还是给金诚研发了一条信息：对不起，今天我太激动了，我不应该那么跟你说话。

        我等了一个小时他也没回复我，我斟酌许久词句，又给他发了一条：你现在在哪里？回家了吗？

        因为他最终没有回音，我那晚陷入了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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