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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万贯


“捶丸”场上,待到两人较量还未完全,曾子幸已是面如土色。

        万万没想到,明远投壶出色,捶丸也玩得没有任何问题。可以这么说,只要在能看得见球穴的范围内,明远都能一杆进洞,而且神态身形潇洒,宛若谪仙。

        这一手“捶丸”绝技看得众子弟们心潮起伏,叫好声连绵不绝。

        而曾子幸则悔不当初,就不该找明远比赛对方如此擅长的这两项的……可若要比别的,他又不怎么会。

        而明远在投壶场和捶丸场上的丰姿却给所有人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此前还未经薛绍彭介绍认识明远的,多有上来自我介绍的。之前已经认识明远的,也有不少再次上来打招呼,希望能够与明远“多熟络熟络”。

        最后便是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簇拥着明远,向露天宴席处走去。

        在那里早已摆上了丰盛的大宴,临时摆放的条桌上是各色鲜果和糕饼。混合着香料味道的烤肉香气正源源不断地随风飘来。

        明远却突然停下脚步:“听——”

        “这是怎么了?”

        他似乎感受到了脚下大地的震颤,随后便听见了马蹄声。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眼看着一人一骑沿着道路疾驰而来,身后腾起一道明显的烟尘。

        这急促蹄声带来的紧张感与乐游原上冶游饮宴的气氛格格不入,甚至令人心中蒙上一层不祥的预感。

        这一人一骑靠近这些正在的饮宴的年轻人们,丝毫未停,转眼就要从他们身边掠过。

        突然,那马蹄声突然一乱。

        只见那匹马儿踉跄了几步,竟在道中轰然倒地。

        “那是驿马!”

        站在明远身边的薛绍彭突然喃喃地道。

        明远则皱起了眉头。

        ……驿马?

        马上的骑士身手矫捷,在马匹倒地之前已经离鞍,此刻一跃下马,狂奔两步,见到这边人多,顿时手持令牌,高声喊道:“党项人犯边,鄜延路已燃烽火,急报需进京兆府……何人借我一匹马?”

        党项人……犯边?烽火?

        原本还在乐游原上欢喜玩闹的年轻人,顿时全部安静下来,宛若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

        但烽火点燃这么大的事,谁都不敢耽搁。立即有人牵了一匹马给那传讯的骑士,看着他上马飞身离去。

        而在道上翻倒的那匹驿马,此刻正翻倒在地上无力挣扎。有马夫上前照料,但那马匹四肢痉挛,口吐白沫,没过多久,就已倒毙。

        梁睿和薛绍彭经历了眼前的事,两人脸色都有些发白。

        可一旦回过神来,梁薛等人都是笑道:“无妨,无妨,关西四路都是精锐……我们这里可是煌煌长安,又不是什么延州、秦州这等边地小城,有甚好怕的?”

        众人慢慢都回过神来,纷纷露出笑脸。

        梁睿冲呆若木鸡的乐工们挥挥手,吩咐:“奏乐,奏乐!”

        片刻后,四平八稳的雅乐重新被奏响。

        “是啊,边地有精锐们戍卫,朝堂中有相公们坐镇……没什么好担心的。”

        “来,喝酒,喝酒……”

        由主办者招呼着,聚在乐游原上的年轻人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杯盏。

        而明远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悄悄告诉自己:这和我没关系!

        他就是个到这里时空来花钱,来享乐的看客。

        战争……离他很遥远。

        明远随着薛绍彭等人一起,将盛满佳酿的官窑小瓷盅举起,然后送至口边——

        远处,曾子幸已经忘记了刚才的“失利”,换了另一群官宦子弟做同伴,正在夸夸其谈——“我们京兆府乃是旧朝名都,至于那些边地小城,理它作甚……”

        微甜而温润的酒浆缓缓流入口腔,然而心头终于还是不舒服。

        烽火燃起,党项人犯边——

        原来这就是关西的八月。

        边地百姓刚刚获得一点点勉强可以糊口的收成,转身又要拿起武器,防备游牧民族秋冬季的侵扰。

        八月了,防秋的时节到了1。

        偏偏贵介子弟们依旧饮宴玩乐,以此来麻醉自己,欺骗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和自己没关系……

        这就是北宋,富庶繁盛的北宋,积贫积弱的北宋。

        人们沉醉在眼前的安逸里,终于丢掉了血性。

        明远耳中听着觥筹交错之声再度响起,筵席上的伶人聘婷上前,唱起柔和温软的曲子。然而明远却只觉得自己血管里流动着的液体正在发烫,顿时推开座下胡床,迈着大步,走向刚才曾经过箭场。

        “远之,你怎么了?”

        薛绍彭发现了朋友的异样,连忙放下酒盏,自后追来。

        明远却充耳不闻,他心头有两个声音,一个在冷淡地直叙“这关我什么事呢”,另一个则在小声提醒,“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两种态度的冲突令他胸臆间腾起难言的烦闷。

        他信步来到空无一人的射箭场上,远处是三枚点着红心的箭靶,上面甚至没有任何箭簇扎入的痕迹。

        这射箭场,只是一个摆设,一个幌子。有它在,就能让那些打着士大夫旗号的世家子弟们更好地玩乐。

        明远四处看看,见到射箭场畔悬挂着的,都是一石三四斗的硬弓——他知道凭自己,完全无法拉开这样的硬弓,就算是他有“百发百中”的道具在,贸然拉弓也只是自取其辱,徒成笑柄而已。

        可是……

        依旧想要做点什么。

        否则这心头的郁闷实在无从宣泄。

        “1127!”

        明远突然一声轻喝。

        “我在!”

        系统1127在明远手中瞬间幻化成为一张猎弓,猎弓的弓身上异常显眼地标着“1127”四个鲜红的阿拉伯数字,像是警示,也像是指向宿命终点的倒计时。

        明远毫不犹豫地从身边箭筒中抽出三枚羽箭,冲着远处涂着红心的靶子,嗖嗖嗖三箭。

        等到梁睿薛绍彭等人赶到,上前观看时,却见那三枝箭矢的箭簇几乎是叠在一起,全部正中箭靶红心的正中。

        “远之啊,这次你可是在长安城里出了大风头啦!”

        从乐游原回来,薛绍彭又多添一桩乐子,就是每天将明远在长安城中的各种“风评”回报给明远本人。

        “尤其是你那一手三箭连珠,着实让所有人都惊呆了。远之,我真的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善射。”

        薛绍彭望着明远的眼光里写满了崇拜。

        射术是“君子六艺”之一,算是士大夫们的“传统技能”。虽然薛绍彭自己不擅长射术,最多只能玩玩投壶,但这并不妨碍薛绍彭从此仰视明远。

        明远苦笑着摇头,表示当事人现在就只有后悔。

        “我只是凑巧而已……”

        力挽千钧,百步穿杨,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当日在射箭场上,明远其实是让1127幻化成了一张力道大约在六七十斤的猎弓,再加上“百发百中”卡的加持,别说三箭连珠,他哪怕是正着射,倒着射,骑射,向天上射……都能正中目标。

        然而事后想想,逞这种匹夫之勇,于边境防秋又能有半点好处吗?

        其实只成全他明远,花式秀了一把箭术,扬了名而已。

        按照薛绍彭的说法,如今长安城里都在颂扬明远“三箭射秋”的壮举,子弟们胸中都泛起些豪情,就差为他赋诗写词了。

        明远如何敢当?当时他只是借助了“百发百中”卡的道具。

        薛绍彭却只当是明远太过谦虚。

        “远之,你这是说的哪儿的话?”

        “要知道,那射箭场上都是一石三斗往上的硬弓,换个人连弓都拉不开……”

        明远苦笑着:“其实我也拉不开那些弓,只不过刚好捡到了一把六七斗的猎弓。”

        薛绍彭凭空想象了一下自己去拉弓的情景:“六七斗也挺厉害的了。能拉开弓就是胜利!”

        明远:……老兄,你这要求也太低了点吧。

        “鄜延路的烽火有消息了吗?”

        明远关切地问。他知道薛绍彭这个衙内,有办法得到一些普通人打听不到的消息。

        “放心吧!”

        薛绍彭很有把握地点头,“这次虽是延州城点起烽火,但鄜延环庆两路已发兵前往。不出两日,延州之围必解。”

        他还故作稳重地伸手拍了拍明远的肩,说:“远之不用太过担心,无论是哪里,都离咱们京兆府远得很。就算是当初李元昊那般狂妄,号称要夺下长安,他那不也没来成?”

        明远伸手扶额:他真的不是在担心自身安危啊!

        “再说了,党项人不过是前来滋扰一番,不是敢真的进攻我大宋。二十万贯的岁赐不想要了吗?在榷场交易的盐、绢、药材……都不想要了吗?”

        “所以呀,这‘防秋’,就是每年八月时紧张一回,到了十一月就差不多可以休息休息。然后就是‘防春’,从正月一直到三月中雪化尽的时候,差不多就可以消停了。”

        明远暗暗计算:好家伙,这一年十二个月,陕西路得有五个月在防着党项人。

        “不过呢,也有一件好消息,远之,说起来还和你有些关系。”

        薛绍彭故意卖关子,等吊足了明远的胃口,才告诉他:“前两日陕西路转运使李参大人上书天子,说是在京兆府发现一种材料,可以用于筑路与筑城,比原先用夯土修筑的速度快了一倍,且筑出的城防坚固,道路平坦,便于行车。只是这种材料稍许受限于天气,修筑时不能太冷,也不能下雨……”

        明远一下子就想到了:“是水泥!”

        薛绍彭拊掌:“正是。”

        “虽说这种材料早已有人使用,但是能让它落入李大人的法眼——远之,这里有你天大的功劳在里面啊!”

        明远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此刻他是真心实意地笑,露着整齐洁白的牙齿,更衬出他少年人眉宇舒朗,眼神清亮,神色里满满的是温暖与赤诚。

        而薛绍彭在一旁感慨:“远之,我之前快要把你夸到天上去了,唯有现在,才见到你真心实意地高兴。”

        明远心想:那当然。

        这证明他花钱花得有价值,有意义,有影响力,钱没有白花。看似烧钱的工程,却开启了大宋军民对新材料的应用。

        恐怕这才是“土豪”最正确的打开方式。

        薛绍彭这时才想起明远今天的来意:“对了,远之,早先你说有事要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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