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黄昏时分

艾尔伯特再一次来到第一层。他匆匆忙忙，身后跟着哈维和桑德。

        “父亲！”他知道父亲会在书房里，马不停蹄走过去推开门。

        “艾尔伯特，我亲爱的儿子，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帕里克温和的问，他正坐在桌子后，面前摊开一本画满了奇异花纹的书。重伤未愈的城主裹在一件狐绒大衣里，带着金色戒指的手搭在书页上，在黄昏时分的光线照耀下透露出几分脆弱的苍白。

        “父亲……”艾尔伯特上前几步，放缓了焦急的心情，他上前几步在帕里克的示意下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你的伤怎么样了？我听说神父乌列尔有为你制药，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了，手还好吗？”

        哈维和桑德有眼力见的为他们关上了门，把空间留给父子两人，然后守在了门两边。

        “我感觉好多了。”帕里克笑道，用手拍了拍艾尔伯特的手背。“不要担心我，艾尔伯特。你最近怎么样了？你得留意倒吊之城的情况，但不要太操心，我会帮你的。”

        艾尔伯特感觉父亲触碰他的手冰冷得不像是人手。他迟疑了一会，说道：“父亲，你最近的情况真的没问题吗，我很担心。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放心。倒是你，慌里慌张的来找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帕里克说。

        “是有些事。关于外面世界重叠的事情。我……我不太会处理。我打探到附近有威路德帝国，他们的军队离这里不是很远。你之前叫我回去好好想想。但我想到现在，都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我该怎么做才好，父亲？”艾尔伯特动了动嘴，吞吞吐吐。他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城主大人。

        “说说你的想法，孩子。”帕里克鼓励道。

        “我的想法……我是说，父亲，倒吊之城必须得开放。可是，这城里还有那些组织潜伏，我担心他们会引起混乱。f但父亲你必须呆在第一层养伤和修补城柱。我担心……”

        “——你担心自己会把这件事情搞砸。”帕里克叹了口气，无奈的说，“艾尔伯特，你觉得自己做不到像我一样保护好倒吊之城。你退缩了。”

        艾尔伯特垂眉不语。帕里克知道他的儿子是这样想的，他清清楚楚。因为那是最爱的孩子，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他动了动手，虚抱住艾尔伯特，用优雅温和的声音说：“但你可以的，艾尔伯特。我相信你，你是下一任的城主，是愿意牺牲自己去保护这个城市的人。那些藏在暗处的跳梁小丑不足为惧。我从来不担心你会把这一切搞砸。不就是对外开放倒吊之城吗，不用担心，艾尔伯特。”

        他自信满满，像一位大权在手的君王一般说：“去做吧，艾尔伯特。”

        艾尔伯特的目光顺着父亲的金色戒指移到了桌子上的书页一角，它在血色弥漫的阳光中染上了一抹不祥的色彩。

        艾尔伯特想起了那个他谁也没告诉的噩梦。

        满天鲜血撒下，滚烫刺眼。哀嚎在他耳边徘徊不肯离去，他头上的鲜血流进眼睛，半边视线都笼罩着红。“父亲！！！”他听见一道不似人能发出的歇斯底里的悲泣，伴随着天边无法控制的巨大冲击响起。恍惚半天，他才意识到，那是他的声音。他往倒吊之城跑，却有人在后面拉住了他：“少城主，我们快走吧！”

        他嘴里的拒绝没能说出口，只发出模糊的声音，喉咙巨痛，浓郁的腥味在嘴间爆发，不停的从嘴角往下流。青年狼狈又茫然，外表像是落魄逃亡的贵族。

        艾尔伯特感觉自己像是一具生锈的傀儡，动作迟钝，他回头看见拉住他的是半边身都是血的哈维。

        “走啊，少城主！”哈维喊道。艾尔伯特被拉得一个踉跄，他拼命回头遥遥望见那座废弃的城市边的海水都染红了，那一瞬间可怕的猜想和痛苦敲响他的大脑——那是倒吊之城的方向！！！

        哈维拉着他拼命的往远处跑，他什么力气都使不出来，仿佛那三阶的力量是假的一般。他想问，桑德呢？父亲呢？倒吊之城发生什么了？但什么也说不出口。哈维猛地回头，露出夸张狰狞的哭一样的笑脸，回答了艾尔伯特没说出口的疑惑：“少城主……他们不都被你害死了吗！”

        ——不，不是的！

        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在强烈的悲痛绝望中，他在身边看到了一道门的轮廓！

        那是他在推开命运之夜的门之前发生的一切。

        “……艾尔伯特？”

        “父亲。”帕里克的呼唤让艾尔伯特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他又沉默了一会，像是发誓又像是鼓励自己的说：“我会做到的，父亲。”

        “去吧，儿子。”帕里克欣慰的看着他站起身，告别然后推门离开。

        桌子上摆着盏灯，里面跳动着光芒，玻璃不停的晃动，好像里面的火想跑出来一样。这盏灯照亮了桌子上散乱的古怪东西——一把沾满血的镊子，几颗奇怪的摆在没关上的透明盒子里的尖牙，和一本厚重的写满解刨各种事项的古籍。稍远的地方，一堆乱七八糟东西的轮廓若隐若现。

        “别害怕，死亡就一瞬间的事。”站在桌子旁边的少年匆匆忙忙走过来，拍了拍灯透明的罩子，然后在桌子上摊开本子。光线太暗淡了，他提着灯往本子方向移了一下，然后才从角落里翻出一支笔在本子上写了些东西。

        那火跳动得更凶了，像是被惹怒了。

        “你还生气了？”少年从写的空隙抬头看了一眼灯，嘴角含着笑。灯光照耀下，他手下压着的一页最前端正写着七个大字：“火雀的解刨报告”。

        少年停下写东西的动作，用手臂把面前的东西扫到一边，然后手一撑就坐到灯旁边。他低头，用灰色的眼睛看着灯罩里的火雀，说：“这是为伟大的知识献身。送你去见无所不知的星空之神，难道不好吗？星空之神啊，那可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存在……”

        他说到这里，把视线移到了桌子旁边的大锅，里面紫色的液体正冒泡翻滚。他琢磨了一下，说：“火雀的食用报告听上去也不错。”他来了兴致，撑着桌子的手一用力，直接跳了下去。

        就在他打算动手的时候，外面却传来无数嘈杂的声音。

        嘈杂的环境不利于实验的进行。这是教友都明白的道理。格多可不想品尝失败的味道，于是他不高兴的皱着眉头打开尘封已久的窗户，躲过一阵飞扬的灰尘，往外看。

        不远处是一位怒气冲冲的神父。格多认识：“神父不是去救人和抓捕恶徒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感觉到了微妙的不好预感，仔细一看，那只由修士组成的队伍个个神色糟糕。格多撑着窗沿的手用力得指尖发白：“他们不会失败了吧？”他不敢再看了，趁着神父没发现他，缩回房间把窗户轻轻的关上了。

        那位神父是教会里脾气最暴躁的，现在八成憋着怒火呢。要是发觉有修士在看他的笑话，绝对会当场暴跳如雷！他可不想成为那个倒霉的被连累的修士！

        等关上窗，格多有些难受的叹了口气，疲惫的把自己摔到摇椅上。“那些修士看来没被救回来。”他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内心空了一块。他劝自己，那些人他大都不认识，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至于……凯文。

        虽然萨顿一直在烦他，但不得不说萨顿是个好哥哥。格多想到这里有点悲伤，但转念又想到如果萨顿知道这件事，会天天跑到高楼前往地上一蹲然后痛哭吧？一定会吧！

        瞬间感觉前途无光。

        他想了很多，最后从摇椅上站起来，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不再理会外面的喧闹，继续做他的实验去了。

        乌列尔手里拿着一瓶药，里面装了大半浅绿色液体，如同传说中的精灵的生命之水，又透露出几分自带的通透明亮感。只是看着都让人身心愉悦，没人不认同它是一瓶上好的药剂。他嘴角含着笑，欣赏了几分钟。

        这可以说是他最好的水平了，连丰收教会都拿不出几瓶能和它一比高低的药剂！

        “为了光明教会和城主的友谊，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回想起自己之前对主教赫兰德说的话，嘴角的笑夸张了一些，难掩讽刺和厌恶。“怎么可能是为了那种东西……友谊，嗤，亏赫兰德说的出口。一个愚昧的紫衣主教，哪里懂真正的光明呢？”

        他蓝眼睛里溢满丑陋的恶毒，但说到“真正的光明”时脸上却有可以称之为神性光辉的崇敬热爱。

        说完这一句话，他把所有外溢的情绪都收敛了，变回那个温和的乌列尔神父。好像刚刚的那一幕不存在过。

        慢条斯理把药剂放回桌子上，乌列尔对着镜子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确保每一处都没有褶皱，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维护光明满怀慈爱的神父。

        他的房间非常整洁简单，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和一面镜子。所有家具上都有装饰性的十字架和白色翅膀，那是光明教会的象征。

        无论怎么看，乌列尔神父都是一名合格的神父。

        他收拾完后拿起药剂，把它放入储物的灵物里，然后就准备出门为城主送药剂去了。

        “咚咚。”有人轻轻的敲了敲他的窗户。乌列尔猛地回头去看。那窗户关着，也拉着窗帘，根本看不清外面有什么。

        他眯了眯蓝眼睛。

        乌列尔的眼睛比狄的更深邃，颜色不是浅蓝而是雾蓝。当他不笑时温和的气质就不见了，取之而代的是神秘和阴沉。

        乌列尔上前拉开窗帘。窗沿上刻着让人感觉到光明和保护的花纹，摸起来凹凸不平。他推开窗户，一只变色的小鸟挤了进来。它睁着用血点成的眼睛，跳到他面前，口吐人言：“乌列尔，怎么样了？”

        乌列尔挑了挑眉，来了兴趣：“一切按计划行事，第二阶段刚开始。”

        他拉了个椅子坐下，手撑着脸笑着问：“你们那边呢？有什么好消息？上次找我还是因为阿普顿死了到我出手的时候了。”

        “正常进行。”小鸟歪了歪头，“除了一点点小问题，可能需要你……”

        “没事就别找我。”乌列尔整理了一下领口，作出一副认真在听的样子，然后伸手就扭断了小鸟的脖子。

        “乌列尔！！”小鸟最后发出一声愤怒的话，就在自燃中化作了灰烬。

        做出这种混账事的乌列尔只当做没听见，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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