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养狗第十七步

啪啦。

        似琉璃的碎片下坠，在明如镜的水面上破碎。零散记忆没入水中，化作道道光芒。光芒相互缠绕，冲出水面，径直飞向站立水中央的男子。

        辛寒低下头，冷漠地盯着缠在腕上的光。他缓缓抬头，高大的身体似羽毛般轻盈。只轻轻一跃，他便腾空而起。

        藏在发中的狼耳立起，宝石的双眸扫视着一切。辛寒甩掉纠缠的光芒，大声呼喊道：“泠忆思！”

        他语气迫切，焦急之色难隐于表。

        “泠忆思——”辛寒再次呼唤，声音在空荡的结界中回荡。

        她到哪里去了？

        这里是她的记忆结界，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野狼精作祟，还是突然抢占了她身体的那人所为？

        湛蓝的天空缠着缥缈白烟，辛寒在结界中飞过，撞开一两块记忆的碎片，将白烟拉作一条长长的线。

        他被这碎片撞的一倒退，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些记忆或喜或悲，偶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能温暖了心头的温柔。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记忆，又瞧了几眼被定格当中的泠忆思。

        一如既往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美丽。

        辛寒收回视线，轻声道：“穿的这是什么衣服，根本不像是寻常人类”

        如此想来，初见她时也很奇怪。月圆之夜，独身一人在妖界深处，就像是不知道人妖两界的规定

        嘭！

        突然传来的巨响引得辛寒注意。他稍一眯眼，而后冲向了声音的源头。

        层层碎片之中，泠忆思正茫然的四处乱看。她不明白自己所处之地，也不清楚该如何离去。

        “泠忆思！”辛寒朝她飞去，推开了缠着她不放的记忆。他一瞥此处的记忆碎片，忙拉住她的手腕，“快同我离开，这记忆不是你我能看的。”

        被勾去魂的泠忆思一抖，表情由惊讶转为惊喜。她随着辛寒向后退去，道：“辛寒，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你将我也拖进这结界中了。”辛寒说着，双腿稍稍用力，想带着她飞离此处，却脚下一沉，重重坠下。

        怎么回事？

        回首，只见泠忆思如脚下灌铅，一动不动。

        “你在干什么？我不是告诉你让你同我离开吗？”

        “辛寒，我觉得你该看一看这些记忆。”

        俊朗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解，辛寒挑眉，不假思索道：“即便你有让他人窥探记忆的习惯，我也不打算去看。何况这是你的记忆，与我何干？”

        她的记忆？这明明是

        “这明明是野狼精的”

        “什么？”

        辛寒拉过一片记忆，盯着当中陌生无比的面孔，缓缓拧起眉毛。

        “榭川，你恣意妄为，已酿下大错，如今竟还不悔过？”

        “狼妖为祸人界，我不过为护一方百姓，何错之有。”

        “荒谬。种种事宜皆由天定，岂容你决断！”

        低沉的吼声传来，伴着几声关节响动。辛寒脸侧的青筋暴起，如将要扑食的恶狼蓄势待发。他瞪圆了眼，仿佛要用视线将榭川撕碎。

        见状，泠忆思忙推开这载着记忆的碎片。她担心的一看辛寒，握住他冰凉的左手。银制的手环滑下，轻轻打在她的手背上。

        温度一点点传来，拉回辛寒一点神智。他低下头去，眉头稍有舒展，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握紧了拳。

        他用力到白骨快要撑破皮肤，连带着小臂都微微颤抖。辛寒吞吐了几次气息，哑声道：“人类，你知道你所救的，你所真心以待的我，是什么东西吗？”

        泠忆思并未言语，只是双手更用力了几分。

        “不过是妖邪转世，侥幸留下一命，却被当作是拯救一族的希望。父亲因我而死，母亲因我而伤，全族上下都要为我收拾烂摊子。”辛寒越说越觉讽刺，最后强忍着心底的厌恶冷静了下来，“你若待在我身旁，迟早也会死。”

        话毕，他抽出手来，欲言又止，只意味深长的瞧了瞧泠忆思。

        不知是否该安慰他的泠忆思双手交握，细软的发顺势垂落。一阵旋风突在脚下生起，刺痛她的眼睛，令她不得不抬起头。

        零散的记忆争前恐后的飘来，在他二人身前展开，围成一道屏障。光滑如镜的碎片映出泠忆思的模样，将周遭的光芒吸纳，在镜中的她的眉间映出一个点。

        “阴魂不散。”辛寒一甩手，缓缓抬起双臂，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躲在我身后，人类，不然你会死。”

        冰棱飞出，将记忆的碎片击碎。一瞬间，野狼精的记忆悉数涌来。

        “族长，族长！我诅咒你，诅咒你死无容身之所，继无可托之人！便是可承你力量之人出现，我也会叫他灰飞烟灭——”

        “休再执迷不悟，榭川。你已化作狼妖，莫要再将自己推入深渊。”

        “我的预言是绝对正确的。这狼族终会有人化作妖邪！”

        记忆中的野狼精从满地骸骨中拾起一块颅骨，他低念着咒/语，将碎骨戴下。他恶狠狠地转过头，下一刻，缠在他身遭的黑气便袭向了辛寒。

        辛寒一惊，却是躲闪不及。他闭紧右眼，向后退了一大步。他左手覆在喉间，拇指与食指用力捏住了下颚。血管中涌动着黑色的气流，令他感到一瞬的窒息。

        “咳！”辛寒再次后退，远离了道道光芒，这才得以喘息。他抬眼，只见天上缓缓降下一金瞳男子。

        泠忆思被万道光芒托起，脖间亮起奇怪的光纹。她与陌生男子对视，眼中没有一丝惊慌。

        男子如临世的神明，难辨性别，模样精致如玉瓷。他额间有着似鹿角的印记，狭长的眼中是耀眼的金黄色。

        “你终于出现了，至善之人。”男子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彼方传来，他俯下身来，长发垂落到泠忆思肩头。

        金色的长发与她的相纠缠到一起，光纹自脖间缓慢爬上脸颊，汇聚至眉心。

        辛寒烦躁的扯开黑气，身形忽一顿，脑中紧的发疼。

        他知道那人是谁了。

        下一刻，他疯了似的向前冲去，却被猛地吹起。狂风阻拦着他，叫他步步倒退。

        “泠忆思——不要答应他！！”辛寒拼命地呼喊，迎来的却是一块拳大的碎石。他结结实实地挨下这一击，额上顿时鲜红一片。

        泠忆思昂首，眉间凝出的印记隐隐发烫。温暖的气息在身上走过，给她带来难以言说的力量。她的双眸依旧清澈，一如她温柔的内心。

        男子金色的眼瞳染上暗夜的黑，姣好的面容开始衰老。他扬起唇角，唯有声音依旧空灵：“唯有你可接纳我的力量，善良的人类。这份力量可以保护你所珍惜之人，只要你心存善念。”

        保护所珍惜之人？

        “就是说我可以救辛寒吗？”泠忆思凝视着汇聚在掌中的光，喃喃自语着，“可以帮他解除诅咒吗？”

        “‘善’，可救赎一切，亦可除去世间之恶。”柔若女子的手落在她的肩上，渐生出老年的斑纹，“榭川已有入邪之兆，唯有你可超度他。”

        纤细的食指点在她眉间，将鹿角似的印记隐去。泠忆思轻落在地，黑发扬起又落下。眼中的光芒悄悄藏起，温暖的气息走遍全身。

        此时此刻，她清楚的感觉到了变化。

        就像是有什么被阻塞的气息走遍了她的身体。

        而被逼的不断后退的辛寒弯下腰，手化作狼爪插/入地面，勉强维持着平衡。他昂首，不断呼喊却是徒劳：“泠忆思——咳呃！你——”

        传言曾说，人类有一可知晓过去，预言未来的部族。该族一心向善，族长亦被奉为“神明”，容貌百余年不曾变化。一双金色瞳，便是身为族长的证明。

        而至善之人，是能承袭这能力的最好的容器，亦是野狼精的仇敌。

        她不能继承这力量，不然她一定会死在野狼精手里！

        呼——

        这样的想法不过刚刚在他脑中浮现，狂风便气势汹汹袭来。

        “呃啊——”辛寒惨叫出声，不断打击额头的碎石令他头晕目眩。啸叫的狂风提起他的衣领，不由分说的将他丢出。他奋力挣扎，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泠忆思一点点的缩小。

        “泠忆思——！”

        “？！”

        泠忆思猛然回首，却不见声音的主人。她站立水中央，白茫之间，记忆的碎片悉数破散。她茫然地环顾周遭，肩头忽一抖，垂落水面的衣裙微微摆动。

        结界传来阵阵嗡鸣，波荡不断。映着天空的水面裂开一道缝隙，将一切纳入，拖着泠忆思向下坠去。

        在坠落之时，破散的记忆悉数归于她身。她睁大双眼，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

        而越是了解这一幕幕，她的心便越发揪痛。

        “咳，咳——”被丢出结界的辛寒摔倒在地，鲜血染红了脸颊。他观察着眼前的安静，竟不能从这感受到一丝生机。

        身下的地面开始震动，裂出不自然的缝隙。鲜艳的花簇被吸/干了生命，蜷缩起枯萎的身体。满屋蝴蝶失了生机，翻倒在枯萎的花丛中。

        他从枯草中起身，查看着怪异的地缝。这缝隙整齐无比，只开裂一处，好似一张紧闭的嘴。

        “遭预言戏弄的狼崽。”

        辛寒耳朵一抖，抬手抹去额上的血。他仰起头，展臂接住了正缓缓下落的泠忆思。他感受着浓郁更甚的香气，冰凉的手不自觉的收力。

        “我在榭川的未来中见过你，狼崽。”男子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却不见身影，“方才在她的记忆中，我也见过你。”

        便是他害她入了野狼精的圈套，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二人的未来真是有趣，连我也无法一眼看穿。”

        “你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不过比起未来，还是着眼当下吧。我且为你指条明路，狼崽。解决了眼前的事后，向北去吧。”

        眼前的事？

        “哇啊！”辛寒猛一个趔趄，泠忆思就这样从他的怀中飞出，朝花丛摔去。他稳住身形，连连抽气，却不料在迈出步子时脚下一空，整个人不可控制的向下坠去。

        他朝身下望去，只见开裂的缝隙中怪石嶙峋，有着森森白骨。腐肉发出刺鼻的腥臭，周遭的岩壁上挂着死人的衣物。

        辛寒警觉地蹙眉，依靠妖力维持住了平衡。他仰起头，只见陡峭的崖壁开始缓慢闭合。

        轰隆隆——

        好似雷鸣的震动声响起，带起一阵腥味。辛寒心生厌恶，忙不迭地挥手去赶。

        可这一赶，却赶得他心生凉意。

        各处碎石如虫蚁纷纷贴上，牢牢捉住他的双腿。身前的石壁睁开数道妖红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低闷的声音从响起，带着几分窃喜：“好久不见，少狼主。”

        石妖

        辛寒握拳，用力挣脱束缚。他压下心头不安，一双利眼下意识寻找着出口。

        石妖咯咯地笑着，连带着石壁也不停颤抖。它缓缓张开巨大的口，边讽刺着边将什么丢入：“那日妖界一别，我可是学到了很多，少狼主。”

        就在石妖说话的同时，泠忆思从上方掉落，悬挂在突起的石块上。她白皙的脸庞有着几道伤痕，漆黑的发顶落了一层厚厚的土。

        辛寒心中一紧，紧缩的瞳仁微微颤抖。他捏紧拳头，冰棱恶狠狠地插/入墙壁，瞬间冻结了大半的岩石。

        但这刺痛却未能伤到石妖分毫。

        它狂笑着，震倒腹中白骨，将石壁变作囚笼。锋利的骨刃横在泠忆思的脖间，划破她的皮肤。

        “少狼主，你不该蔑视我石妖一族的。”石妖伸出手臂，将泠忆思高高举起。根根白骨反立，只要一瞬便可取她性命。

        “但你既是狼族中人，我便给你个机会。你若能救下她，我便放你二人出去。”石手臂轻提着她的衣领，脆弱的衣衫发出细微的断裂声，“可若你救不下”

        唰——

        石臂倏地松开，白骨齐刷刷地刺向泠忆思。快速下坠的身影在辛寒眼前闪过，粗/壮的石手掐住他的脖子，抑制住他的呼吸，捏住他命脉般的狼耳。

        一瞬间，胸腔之中气血翻涌，直逼辛寒的脑袋。

        两侧石壁开始移动，挤缩到仅能侧身通过。石妖一瞥已与白骨几寸之距的泠忆思，讽刺道：“我便将这人类变作腹中餐，叫她化作孤魂野鬼。”

        辛寒脆弱的双耳被用力拉扯，他紧闭双眼，头颅张仰到了极限。

        这是他除见到野狼精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如此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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