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战争

听说伊萨克在虐杀森林老人以后，被折断双翼、用铁链打穿脚踝骨，扔进了精灵族最为肮脏恐怖的禁地深渊里，将服刑三百年时，黛西正准备动身从古堡紧急飞往整顿好的佣兵团。闻言，好几秒钟的时间内，她都一言不发，眼底深深掩藏着震惊与悲恸，像是埋在地底不能经烈日灼烧的细嫩根须。

        但此时，战事迫在眉睫，她已经无法分心了。

        仅仅停顿了这么几秒钟，她便迅速往佣兵团集结的地点飞去。柯利福一直紧随在她身旁，但他偶尔警惕地往周围扫上一眼，让黛西也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怎么了？”她问。

        “我总感觉最近有强者跟踪您，但我不能确定他们的方位。”

        “这是你的直觉？”

        “是。我感觉不到他们的意图，担心他们想在战争打响之时，趁乱对您下手。”

        黛西蹙眉：“待会儿我就到了佣兵团，只要那群佣兵没有那么想不开，我应该不会被暗算。”

        “佣兵团的确高手云集，可是最强的那几位，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保不准失踪的几个已经被其他雇主花重金雇佣，用来做对您不利的事情。”

        黛西清楚他担心的事很有可能成真。现在她的身边有不少卫队强者保护，可只要她加入了战斗，她就难免不会在混战中被敌对势力雇来的吸血鬼想方设法杀死……

        “您不会有事的，我会时时刻刻保护您的安全，”注意到黛西陷入了沉思，柯利福认真地说，“况且，您不需要出战，女王只需要指挥战争。”

        可黛西却神情严肃地转头看着他：“率兵的王都应该出战，不然就是贪生怕死，怎么做好表率？又凭什么依靠躲在坚固的金房子里得到子民的爱戴？”

        “历史上从没有哪一位女王亲自出战，女王们甚至会派出在军事方面杰出的元帅指挥战争，而不是自己指挥。”

        “那么，从现在开始，血族有了一位自己指挥战争，并亲自出战的女王。”

        在他们抵达佣兵团藏身的妥斯里山脉之时，人族的战斗机已经飞向了血族海岸线的高空之上——在亚力克和黛西的某个设想之中，人族会在准备反击的第一阶段就动用大量资源制造战斗机和弹药，弹药的量足以炸毁三大种族的所有大型聚居地。这个设想或许并没有偏离太多，第一阶段确实是吸血鬼用肉身和黑压压的战斗机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进行搏斗的过程。

        黑色的庞然大物密密匝匝地遮蔽了太阳和大半个天空，内陆都能听见它们那种令人魂惊胆颤的轰鸣声——那种恐怖的声音像是从无穷宇宙中传来，被用以威慑分裂的vimpur星球生命。

        第一批在海岸线迎战的吸血鬼是从前的卫队老兵，他们由阿尔杰率领，全部是长有蝠翼、能够飞上高空的高等吸血鬼。这种吸血鬼力量最强，且数量并不多，甚至是稀少，但只能用他们来摧毁即将飞上血族领地的战斗机，中低等吸血鬼根本无法飞翔。

        这上万名卫队老兵试图拼死穿过一百多架战斗机——这些战斗机的枪口和炮口都是全方位扫射的，而士兵们必须穿过重重炮弹，飞到紧贴着战斗机上方的位置，才能用重剑砸裂战斗机驾驶舱的玻璃，杀死两位持枪的驾驶员，使得战斗机直接坠毁。但穿过防御在战斗机周围的炮弹，必然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卫队老兵朝乌压压的战斗机群飞去时，战斗机瞬时发射的炮弹像伪神朝大地播撒的种子，而燃起的火焰就像疯长在天穹之上的一只只毒蘑菇，太阳的光辉都显得十分黯淡。最终，他们拼死毁掉了人类的二十几架战斗机，但上万名卫队老兵中活下来的已寥寥可数，那十几位幸存者捂着伤口，竭力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看着剩余的八十几架战斗机成功越过海岸线，分成多个队伍飞向内陆的各个方向，所过之处，炮火将血族大地焚烧殆尽，寸土不留。

        在这极其短暂的时间内，仅有大约一半子民能够挤进卫队新兵日以继夜挖好的地道里，而另一半只能在地面上祈祷自己不被炸死。有幸躲进地道里的吸血鬼用耳朵倾听战斗机在地面上扫射和轰炸的惊心动魄的轰隆声，用皮肤感受地道因一阵阵震动而抖下来的尘土。在地道越来越沉重的坍塌声中，年长的吸血鬼们用从未有过的温情拥抱小孩，安慰他们战争马上就会过去，女王会驱赶走入侵者。就像是在安慰他们自己内心脆弱的小孩。

        “可是女王也是小孩，”有个孩子对拥抱着他的母亲说，“会有生灵像你拥抱我这样拥抱她吗？”

        正在唱战争中的摇篮曲的母亲静默下来，没有作声。

        约七十架战斗机飞向了各大贵族主管的领地及各大军事基地，给繁华的庄园和森严的基地都带来了毁灭性的轰炸；而另外十几架战斗机则飞向了古堡的方向——他们预计在今天炸毁古堡下方的血族最大聚居地，以及那座记载了血族几十万年兴衰荣辱的城堡。

        他们深刻了解古堡对于血族的意义，只要它不复存在，从此侥幸活下来的吸血鬼们再也不会有精神依托，甚至再也不会有一个完整的种族。

        从希塔海到古堡下方的聚居地必须经过妥斯里山脉，而黛西就在那里指挥表面愿意加入战争的三万佣兵抵抗即将到来的战斗机群。

        当听到传递消息的吸血鬼禀报最先来血族的战斗机足足有一百一十架，而那支由上万名卫队老兵组成的队伍——整个血族最精良的部队，仅在几分钟内便全军覆没，使得八十几架战斗机越过海岸线将大片聚居地炸毁，黛西清晰地意识到，这些战斗机能够带来的毁灭程度远远高于亚力克所见识的那些，这不是人类科技在半个月之内的突飞猛进，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复仇。

        ——人族隐藏了自己的真正实力，打算在一夕之间彻底摧毁三大种族。

        “来这里的共有十三架战斗机。”看着远方天穹之上往这边驶来的十三个黑点，和所有佣兵一同潜伏在山岭间的帕特里克对身前的黛西说。

        “高于我们之前预料的数量，”黛西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冷静，“但三万佣兵完全足以摧毁这些战斗机。”

        帕特里克沉默了一阵，说：“您要知道，并非所有佣兵都愿意为了钱付出性命这样巨大的代价。”

        可是对黛西来说，这些实力强的高等吸血鬼必须利用起来，不然抵抗那样可怕的敌人将会更加没有希望。

        “不管怎么说，三万也够了，”足够那些愿意拿钱的佣兵毁掉大部分战斗机了，黛西深呼吸一口气，“古堡绝不能被摧毁。”

        帕特里克注视着她决绝的背影，回答：“我也希望所有佣兵都能意识到，古堡对血族来说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没有古堡，就不会有完整的血族。”

        “还有古堡下方的子民，我们要誓死保卫的子民。”黛西转头看着他，下达指令——

        “开始战斗。”

        她率先冲向高空中那十三个庞然大物，几百只吸血鬼从她身后飞起的一瞬间，无数炮弹如冰雹、又如海浪般扑面而来。

        子弹和炮火纷飞的战场上，生与死不过一线之隔，一早就潜伏在暗处、打算将黛西推入死亡的吸血鬼们，就在这时动手了。

        为了防止身份暴露，他们用白布蒙住脸，企图靠近在枪林弹雨中疾速穿梭的黛西。他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想到了无数种让她死亡的方法，然后一一付诸实践。

        有两位佣兵为了阻止他们谋杀黛西而被捅死在半空，还有一位保护黛西的卫队士兵则被他们当作防护盾用来挡子弹，同样惨死了。他们终于来到了黛西身旁，但黛西也早就发现了他们，为了躲避他们的攻击，她的蝠翼上中了两弹，右臂上中了一弹，而后——

        一颗炮弹突然击中了某只蒙面吸血鬼，顷刻间燃起的巨大火球吞噬了大片区域，绝大部分蒙面吸血鬼都死在这场大爆炸之中，黛西竟然十分幸运地与滚滚浓烟擦肩而过。最后一只没被炸死的蒙面吸血鬼，就死在了及时赶到黛西身旁的柯利福手上。

        一切只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黛西成功飞到某架战斗机上方，一拳砸碎了驾驶舱的玻璃，又在和持枪的两个驾驶员的搏斗中胜利。她看着这架不再有活人驾驶的战斗机撞向妥斯里山脉，其中负载的大批量炸药使得火焰一霎时席卷开来，恐怖的火海连接了妥斯里山脉的东部与西部，也连接了浩淼的苍穹与大地。

        ——许多并不打算加入战斗的佣兵，因为没有飞到半空中迎战，就猝不及防地死在了接二连三的大爆炸之中。

        最后飞向古堡的仍有两架战斗机，黛西张开被子弹打伤的蝠翼立在半空，看着它们往血族的命脉遥遥飞去，成为两个即将消失在视野中、再也无法追上的黑点。帕特里克飞到她身旁，因为预见古堡即将毁灭的景象，他感到信仰的倒塌。

        柯利福正在想办法处理黛西血肉模糊的右臂，就听见帕特里克说：“对不起，陛下，我曾尽力劝说所有佣兵全力抗敌，但我失败了。”佣兵们本就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徒，没有几个愿意听他苦口婆心的劝说，这次加入战斗的，三万佣兵中最多只有几千位。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黛西缓缓扭头，看着满脸歉疚的他。她的脸色因为鲜血淋漓的伤口而煞白，却没有露出哪怕一丝疼痛的表情，“古堡绝不会被摧毁。”

        她的话音落下时，帕特里克双目睁大，看着远方两架战斗机坠毁引起的冲天大火，恍然明白了她的意图。

        佣兵们都以为只有他们在守卫古堡，因此那些仍然心怀血族的佣兵以自己的性命抗敌，但其实黛西当然不会依赖这群眼中大多只有利益的佣兵。古堡下方吸血鬼聚居地的外围，卫队新兵中的所有高等吸血鬼都御守在那里。

        ——光是这第一场战争，就派出了黛西手下的绝大部分高等吸血鬼，并且，死伤惨重。

        想到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血族，帕特里克只犹豫了片刻，便决定告诉黛西：“陛下，我能通过身形，认出那些刺杀您的蒙面吸血鬼中的某一位，他是佣兵团的最强者之一，我见过他很多回。”

        柯利福思索了一会儿，也说：“还有一位，他的眼睛很像某个剑士的眼睛……我曾在比其尔伯爵的庄园里见过他一面。”

        这么一说，黛西和柯利福都明白了这场刺杀意味着什么。比其尔暗中很可能与米迦列勾结，那么现在就很可能是米迦列在花重金集结各大强者，意图除掉她。

        只是，在这场有关生死存亡的抗战之中，他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将她除之而后快，有想过血族该怎么办吗？

        还是说，他已经准备好了所有后路？

        意识到这背后的惊天阴谋，柯利福沉思良久，最终同黛西说：“陛下，请允许我在处理好您的伤口以后，立即去调查这一切。”

        “你现在就可以去，医师马上来了，处理伤口这方面，她做得比你好。小心行事。”

        柯利福还是不放心地给她的伤口做了个简单包扎，随后就飞走了。黛西现在还没有料想到，这将会是她与柯利福的最后一次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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