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美人

转过拐角，方迈出去两步，翠微便停下来，朝后看去，灯火阑珊处，一间小小的铺子，李记绸缎铺，穿透人潮如织的街道，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

        男男女女，进进出出，没有任何不同。

        顺着翠微的停顿，杨玠也看到了李记绸缎铺。可眼下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不是李掌柜的安危，想到的居然是公主如何得知的这个消息。

        自嘲笑笑，当日万里的嘲笑，他是丝毫没在意，如今……如今才几日功夫。

        “公主可是要去瞧瞧？这家绸缎铺的东西，掌柜是个实诚人，东西也不错。”说着，顺手就拉着翠微的手，往绸缎铺走去。

        原本定在原地的翠微，被这一拉，顿时往后一仰才稳住身形，跟着杨玠往前走去。

        “你这是做甚？”这么着急做什么！

        “既然喜欢，便不要犹豫，进去看看才知晓是不是真心喜欢的。若是遇见好的，我买来送与你就是。”

        说话间，一步不停，杨玠将人护卫在自己跟前，穿过拥挤的街道，转瞬之间就到了李记绸缎铺跟前。

        铺子里现下没什么客人，只有掌柜在一旁收拾，见着有人来，上前拱手，笑着招呼：“二位客官，可是来选料子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笑意更甚，朝着杨玠说道，“这位公子，可是给夫人选料子做衣衫的？小店刚上了几匹新货，都是年轻夫人们最喜欢的。”说着，便转身往后头架子去取布匹。

        趁着掌柜转身的功夫，翠微试图将手从杨玠手中抽出来，试了几下，半分用处也没有，恨了他一眼。

        杨玠笑笑，看了眼掌柜，估摸着不会立刻转身回来，凑到翠微耳边小声道：“说是我夫人，这有何不对。”

        说话间的热气，窜入翠微耳朵，一股酥麻之感，瞬间直冲脑门，偏了一下脑袋，还气不过，侧头又恨了他一眼。

        此刻，掌柜正好取了布匹转身回来，方抬眼就见着如斯场景，赶紧低下头去，安安静静将几匹布摆开。

        翠微余光瞥见掌柜的模样，气血翻涌，霎时间双颊通红，盯着杨玠，不知所措。

        男子却仍旧是原来侧身说话的模样，盯着女子双目圆瞪模样，不停笑着。片刻才抬起另一只手，在女子的手上拍拍，以示安抚。

        如此一拍，翠微才回过神来，二人的手还交握着，旋即双眼喷火，恨不得当场了解了这厮。

        “消消气，往后不这样了，肯定知礼懂礼……人掌柜还看着呢！”杨玠眉眼上天，笑得如同得胜回朝的大帅，出言劝道。

        险些气傻的翠微，才发现不知何时，掌柜已经摆好了布匹，低着头整理柜案，用着余光瞥向他二人，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

        “都包起来！”带着些火气，翠微脱口而出。说罢不等杨玠，转身就要走。堪堪行去两步，又被交握的手拉了回来。

        不好再出什么幺蛾子，杨玠在身后喊道：“送到永庆公主府，自有人结账。”

        出了绸缎铺，翠微一马当先在前，杨玠在身后穷追不舍，“莫要生气，我带你去看灯好不好，眼下汴河两岸的灯火可漂亮了，比宫中的都不差。”因在人群中追逐，不好细细分说，杨玠只能这般招呼，先将人哄回来了再说其他不迟。

        窘迫之下，行到一处，只见四下人群三三两两，全无方才的热闹。翠微不知是何处，有些害怕，停下来，朝身后看去。

        杨玠就这样，牵着自己的手，跟在身后。

        一身红袍，在人群的挤挤攘攘之下，丝毫未见凌乱，倒是如同方出门一般齐整，那双桃花眼，和着身后漫天的花灯，光芒四射，格外耀眼。

        鬼使神差的，翠微轻言：“好，我们去看灯火。”

        翠微站定的地方，乃是一条小巷，杨玠身后才是通往汴河的大街。既然是去汴河看灯火，杨玠也不放手，就这样牵着女子，从小巷中出来。由黑暗到光明，由逼仄到阔达，一步步朝着灯火阑珊，人声鼎沸中走去。

        “来，我带你去看灯火！世上最好的灯火！”

        不似方才那般乱窜，翠微跟在杨玠身后，踏踏实实走出来，知晓目的，知晓前途，有着力量。几步路功夫，出了小巷，大街上的喧嚣和华光猛然涌入翠微眼中，她好像又回到了当日在延福新宫，于暖黄的灯光下见着等候的冯嬷嬷，同样的温暖，同样的柔和。

        看着在前半步的杨玠，翠微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杨玠虽然在前，可时时关注着翠微的一举一动，这个发自真心的笑容，从开始到结束全然落入杨玠的眼中，一丝一毫都没有错过。

        仿佛过了许久，杨玠侧头看过来，“公主！”

        这一声，跨过千山万水，专程来到翠微身边。

        “驸马，何时才到汴河？”

        翠微冷冷一问，方才的一切戛然而止。

        她心中想着，定然是今日的牲酒太过热烈，让自己生了幻想，才会如此这般头昏眼花。他们不过是在演戏，在为昨日的新婚之夜的不足做着弥补，他们才认识几天，见过几面。

        后劲过大，险些忘了自己的初衷。

        再这般轻易就相信一个男子，那老天为何让她重来一次！

        听着公主的话语，见着骤然冷静下来的脸色，杨玠有一刻的不敢置信，他想问问，为什么，刚才明明还好好的。

        可是他问不出口。

        放开翠微的手，转而走在女子身后半步，抬手将人护卫在自己侧前方，仿若在怀中模样。见不着神色如何，这样也挺好的。

        亥时的汴河两岸，人潮攒动，热热闹闹，从酒楼饭馆，分茶铺子，到街边小店摊贩，没有一处是空地。四处的灯笼，月下美人，嫦娥奔月，八仙过海，一一不尽。

        杨玠常来，但凡见着好玩的，好看的，一一同翠微说来，说道兴奋处，眉飞色舞，如同猴戏。

        翠微在一旁静静看着，听着，她活了两辈子，才第一次来汴河，第一次感受京城的夜间繁华。

        “驸马，可是常来？”

        杨玠虽然不知何意，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常来，之前不当值时候，常约上万贤弟他们几个，各处戏耍。都是些不成器模样。”

        “真好啊！”翠微由衷地羡慕。

        “没什么，只要公主愿意，往后跟前院的蔡叔要车，白日常常来也没什么。若是晚间想出来，还是等着臣下值回来，同公主一同出来才好，这样也安全些。”

        “当日在垂拱殿，我瞎说的话，驸马不要放在心上，若是往后遇见了甚合适的，尽可同我说道，我自会安排。”她知道自己是个执着的人，趁着还没有长成参天大树，不可收拾，一切都还来得及。

        杨玠心跳一滞，“公主这是何意？”

        “你我皆知，此番成亲不是你我所愿，是我存了私心，可我不愿耽误你寻找自己的幸福。”翠微平静地说着，是个姑娘很好，是个男子也成。

        深吸一口气，美好总是昙花一现，杨玠当下不知说什么。

        半晌才回：“只是眼下这夫妻情深还得继续下去才行。”才九月的天，怎的就有些冷了呢。

        回去的路上，走到兴国寺附近，就见着等候多时的苏三。

        人群围作一团，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杨玠远远就瞧见了，这才半日功夫，出行前的想法，早不知变了几个来回。眼下见着苏三，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因马车过不去，只得停下，翠微问道：“前方如何了？”

        “夫人，前方有姑娘卖花。”这一路，车夫从未在人前见过杨玠称公主，倒也机灵，喊了声夫人。

        杨玠笑笑，回去得让蔡叔好好赏赐一番。

        “卖花，为何这般多人？”翠微从未见过，不甚明白。

        杨玠在耳旁小声解释，“京城各处的姑娘，有不愿意在楼里伺候的，就得空出来在大街上摆上一篮子白花，希望找个合适的人替自己赎身。”

        “签了身契的，还能得闲？”翠微蹙眉发问。

        杨玠挑眉，这……知道的还挺多，“自然是没什么姿色，也没什么才艺的，放在楼里也多不了几个钱……”，说到一半，男子突然顿住，怎的都是这般不机灵的下属。

        上次春娘子的行与不行的事还没解释清楚呢，现在又来个青楼的姑娘，这是成心的，成心不让他好过。

        刚想说些什么，找补一下，就发现翠微上下打量自己，带着丝了然的笑意。

        亲娘老爷啊，可真不是这样的。

        “我……我只是听人说起过！”赶紧地撇开自己。

        “哦！万侍卫带你去见识的？”

        杨玠顿住不说话，今日万里可是已经被祸害过一次了。

        翠微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毫不讲究，连带着簪在头上的步摇也轻轻颤动。

        “驸马，得空了，我可要好好认识认识这万侍卫，看是否如驸马说的这般难得。”说罢，翠微示意杨玠下车，要去看看。

        见着果真如自己之前所料，但这下车的一步，却迟迟迈不出去，“别看了，没什么好的。”

        公主看了杨玠一眼，见人还是不动，“那驸马一个人待着吧。”话未说完，已经掀开帘子，作势就要下车。

        杨玠赶紧先一步下车，站定后，伸手将人掺扶下来。

        二人拨开人群，见着一普普通通的白衣姑娘，双眼空洞无神，望着远方，身前是一篮子白花。此人正是苏三。

        许是见着二人的衣衫不似寻常人家，苏三的目光有一瞬间定在翠微身上，转瞬移开。

        翠微也不上前，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许久，才轻声说道：“有银钱没有？”

        “嗯？”杨玠突然不明白，这是要给钱，怎的与打听到的消息一点不符，“打算让她自己赎身去？”

        “嗯！所以你带了银钱没有？给点。好让她回家，回家便好了。”

        “为什么不领回去，你给钱让她回家，也不知她家人如何？待她好不好？”杨玠想知道她究竟是作何想的。

        “带回去又能怎么样呢。”万分之一的引狼入室的机会，她也不会再给了。

        见着翠微不再搭理自己，想着这事约莫也就如此，杨玠上前，将银袋子全数给了苏三，让人自己去赎身，好好归家。

        回到家中，杨玠对于近日之事，越想越不对劲。其一，在小巷之时，分明一切都好好的，可为何翠微突然之间变脸，其二，传闻说翠微身处泥潭，却是个再善良不过的姑娘，见着苏三分明很是心疼，为何仍旧让其归家。

        在正房的矮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杨玠侧身抱拳，看着内间沉睡的女子，怎会有如此矛盾之人。

        第二日一早，杨玠同翠微用过早膳，便回到书房，唤来老于，吩咐道：“这一十七年来，延福新宫的所有消息，尽快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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