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北岗少年（八）

高一（3）班的体育课自成一派，学生们不打球不跑步也不做操，他们在篮球场旁边的大树下建起一片小营地，聚众打牌。

        这股风气形成之初时体育老师是极力反对的，他运用了多种手段积极制止学渣们滑入赌博的深渊，不过制止到最后他发现这场集体运动就和天要下雨一样不可改变，并且就算改变，对他的kpi完成率不会有任何帮助，所以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学渣们大力发展牌技。

        沦落至今，他看到出其不意的打法时还会在心里暗暗为学渣们叫好——不会读书又不会开挖掘机，总要有一门手艺傍身才好。每想到此，他就觉得自己作为一名人民教师，还是无愧于人民的。

        今天的情况有点儿特殊，有人带着一伙体型硕大头脑简单的挖掘机种子选手，砸了大家的牌局，大树下净是脑门贴白条怂若小鸡仔的少年赌徒。

        “华奇珩在哪里？”

        高一（7）班的高星，带着他的小弟们来找华奇珩，准备开展一场□□袭击。

        3班的学渣们平时喜欢窝里斗，面对外敌倒也还有一股应有的气节，哼哼唧唧地挤在一堆，小声诅咒大声抱怨，就是没有人供出华奇珩的位置——主要也是因为没有人知道。

        高星为了造势，带来的傻大个有六七条，各个都杵在他身后目露凶光地瞪着3班的学渣们，

        但是他们不但没有吓到发抖，反而集体抱怨大热天问话很不人道，让高星没有面子。

        校霸发威，居然没有人后退，这么不严肃的态度，以后让他还怎么做校霸？

        他伸手就从人群中拎出来一个人，用力一拽就拉到了跟前。

        但是因为太用力，对方的衣服“嘶啦”一声抗议，裂出来一道口子。

        袁暖暖璀璨夺目了15年，靠的是出众的长相与家里有矿的资本，绝不是露肉这种低级下作的手段，今天高星这一扯，简直将她扯低了108个档次。

        她低头看了半露的香肩和粉蓝色的文胸肩带，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高星的眼珠子也快要掉出来了，他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让人浮想联翩地仿佛捻着一朵雏菊。

        “啪！”

        雏菊反手给了他一巴掌，高星颜面扫地。

        3班的学渣们惊呆了，不过须臾之后他们立刻以唯恐天下不乱的起哄方式，对这场冲突火势推波助澜，高星被群嘲得下了地狱。

        不过他很快爬了起来，凶神恶煞地如同上了一回厉鬼速成班。

        他要动手打女人！

        高一（3）班停止了群嘲，他们统统向后退了一步，集体惊呼不好。

        这一步退的，让任森再次成为全班的焦点。

        这个瘦弱的二饼书呆子，在斑驳的树荫下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架，成功地吸引了高星的注意力。

        他想起电影里大佬被激怒时的下一个动作都是逼近目标，于是耍狠一般地重重推开刚才还拽着的袁暖暖，不想手放低了几寸，一推就摸上了她的小平胸。

        高一（3）班：“……”

        任森：“……”

        袁暖暖：“……”

        高星：演砸了……

        看热闹的：快拿出手机拍照！

        袁暖暖：！！！

        她突然暴起，耍起一套无影手劈头盖脸地朝高星进攻，一头愤怒的母狮横空出世。

        高星抱头鼠窜，一路踉跄躲进高一（3）班人群，恨不能把地上的扑克牌黏起来做成盾，抵挡袁暖暖的厮杀。

        都说女人如猛虎。

        从西边男厕出来的蓝金修如释重负，正打算向一直陪他在蹲位接收360°环绕香薰的华奇珩

        与鲁路致以诚挚的敬意，突然被远处的惊闹声吓得一个深蹲，扑向左边的华奇珩：“老大不好，有人打群架！”

        华奇珩寻着闹声看去，不敢相信袁暖暖竟变成了女打手。

        鲁路：“傻逼！不是群架，是嫂子！”

        华奇珩：“……”

        高星的跟班们大多是新人，头一次遭遇如此难得一见的场面，不免手足无措。其中一个职业操守下限较低的，觉得老大这么被打是对北岗青龙的莫大侮辱，于是拳头一挥，冲了出去。

        后头几条人本来还在观望，见到他奋不顾身，唯恐事后老大问责，于是也挥着拳头，冲了出去。

        高一（3）班不买这些新来菜鸟的账，明里暗里给他们使绊子，抱起地砖当□□，场面混乱不堪，反正最后他知道扔炸弹的人谁是谁。

        形势险恶，体育老师都是吹着口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来的。

        不过他来晚了，华奇珩先他一步揪住了高星，擒贼先擒王，混战立即停止，几十个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上了一回运动量不小的体育课。

        高星：“把你的爪子拿开！”

        华奇珩：“你确定？我可是在救你。”

        高星偷瞄了不远处的袁暖暖，她此刻正是发疯的梅超风，九阴白骨爪扫得高星满脸开花。

        高星顿感脸上火辣辣的，眼风飘过去又偷瞄了一眼华奇珩，这边好像更安全。

        体育老师冲速太快，压线时制动力不够，过了案发地点5米，又掉头回来。

        “为什么打架？”

        他从业这些年，一直奉行无惊无险又到五点的上下班准则，不论谁来霸课，始终与世无争，不成想今天被一群毛头混混坏了一世英名，就要晚节不保。

        华奇珩手一松，高星跌出去半米，“没人打架。”

        体育老师：“嗯？”

        你当我瞎。

        “他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他几近咆哮地指着高星的脸。

        任森一挑眉：“图谋不轨，掉进花坛里被花刺扎的。”

        高一（3）班：寓意深厚！

        体育老师也曾年轻过，深知在白天被人暗戳脊梁骨，夜里被人放了轮胎气的老师是无能亦无德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天下无事，于是他双眼一闭，仰天长啸一声：“下课！”

        吹出去的口哨，放出笼的鸭子，高一（3）班快乐的鸭子们三两抱作一团，打算把刚才全班齐心协力勇斗恶霸的一幕润色加工，配上图一起将八卦兜售给其他班级，绘声绘色之卖力，几乎可以将一场摩擦改写成局部战役。

        操场上的格局，瞬间改变。

        高星回归变为强势的校霸，抽动着半边脸咒骂华奇珩：“你找死！”

        华奇珩邪魅地笑：“明明是你被挠得半死，怎么成了我找死？”

        高星一愣，暴跳如雷，“我要去找维平会！”

        维平会，全称维护校园活动公平委员会，是几大校霸帮派为了保证势力均衡、业务良性发展自发成立的校内组织，为了避人耳目躲过老师的视线，他们想来想去，取了个低调又彰显正义的名字。

        维平会的主席是校霸何首乌，就是高三（3）班的那位大哥，他姓何，本命何其建，因为是校园黑圈的老大，所以人送外号，何首乌。

        “什么纷争，要打断我的下午茶？”

        何首乌酷爱喝奶茶，每天下午第一节课后，他都会和他器重的左膀右臂在校外不远处一家叫做葡京的奶茶店里喝下午茶，他喜欢店子这个霸气的名字，是地位的象征，充满力量，相当吉利。

        这里有他最青睐的黑糖波霸，牛奶的顺滑混合黑糖的浓郁，再加上加量不加价的珍珠弹牙，一口下去，分分钟变身一枚活力四射的男版裘千尺。

        此物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然而今天他闻还没闻，就被闹得没有食欲。他声色俱厉地凝视着始作俑者，等着他们说出各自的证词。

        “他蹿到我的地盘抢钱，请大哥替我做主！”

        高星言辞激动，就差扑通下跪。

        何首乌拿手指头轻弹脑门：有这等事？

        他脑门上还贴着今早刚换的云南白药创口贴，不知道的人都以为那下头是一条象征实力的刀疤，他一弹，弹起一阵胆颤心惊。

        当然，除了华奇珩。

        “是去了他的地盘，但是没有抢钱，而是被人送了钱。”

        “咳咳咳……”

        何首乌忙里偷闲地嗍了一口奶茶，差一点被珍珠哽死。

        “行贿受贿，罪加一等！”

        因为激动，何首乌嘴里的奶茶漏了出来，他一手接着顺着嘴角滴下来的液体，一手抖动着点向面前的两人，法治社会，谁准你们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华奇珩：“绝没有受贿，不过是他眼红我赚钱的新手段而已。”

        吊人胃口讲究个欲扬先抑，何首乌成功被撩拨。

        华奇珩自小阅遍天下各类话本子，野路子的桥段与招式和正经课堂上的管理学一样，都是他的必修功课，何首乌在他面前，就是小巫见大巫。

        他双眼放光，“什么新手段？”

        何首乌深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发家致富的路子应该普惠共享，谁要是藏着掖着，谁就是时代发展的罪人。

        华奇珩：“大哥真的想知道？”

        何首乌：“快说！”

        大佬鼓励手下大敢革新。

        华奇珩：“我们现在的盈利模式，说白了就是靠抢，手段单一，技术含量低，营业收入不仅要依靠客体的经济实力，还必须受制于法纪的监管，街上随便一个穿制服的人走过，都能吓出弟兄们一背冷汗。”

        何首乌不置可否。

        华奇珩接着道：“更重要的是，如果想要长期经营，组织内部人人有饭吃，有钱花，有奶茶喝，就不能再干着钻法律空子的事。大哥你看看他，下个月就满18了，他的职业生涯就只剩短短的30天不到，生日一过，他不再是未成年人，你让他拿什么糊口？”

        何首乌一回头，只见自己最熟悉的副手那饱含忧郁的眼神，唏嘘的胡渣与不修边幅的气质，似乎都在默默传达出一个信息，他马上就不再拉风了。

        “你就要18啦？”他不愿相信。

        副手一脸落魄，眼角低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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