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二世（五十六）

为了尽快将林西风从牢中救出，洛璃这一日安排百姓去皇宫大门口请愿，不再是像平日那般站着吵嚷几句就草草了事，而是让他们跪在地上，直到皇上亲自回复了才可。

        这些百姓虽然私下拿了她不少银两，但是请愿的时候却都是发自肺腑的。

        她早料到今日必定会下雨。

        早晨起来就是乌泱泱的一片，虽然偶有日光普照，但是蜻蜓低飞，燕子沿着墙面盘旋，这往往是大雨征兆。

        此时她站在宫内最高的城楼，俯瞰一切，今天给的银两是最多的，而且聚众的百姓足足有上千人，可谓是规模浩大，自然也是花了大手笔。

        成败在此一举，一群人跪在宫门前在大雨中为林西风请命，肯定会轰动一时。

        皇上这次铁定再也坐不住，必有交代。

        洛璃轻啧了下嘴唇，怅然地望向宫门的方向，她不知不觉揉搓着手中的手帕，目光急切又担忧。

        此时已经有来来往往好几批的士兵急急忙忙通往养心殿，但是那宫门口上千人聚在一起的一团光影还是没有消散开来。

        “小姐，这法子管用吗？”

        景明四下张望问道。

        “肯定有用。”

        她信誓旦旦回道。

        果然，几阵大风灌来，仿佛瞬间将稀少的那几缕阳光尽数卷进了乌云里。

        天边一会儿就又吹来了浓厚的云，遮挡着一切，向大地投下一层阴影。

        景明道：“呀，看样子就要下大雨了。”

        洛璃唇角微抿。

        下雨好，下雨才好，效果才会更佳。

        正如她所料。

        很快这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夹杂着湿热的气味铺天盖天般袭来，景明连忙将洛璃拉进来些，害怕她淋了雨着凉。

        “好大的雨啊……”

        宫门外的百姓跪在地上丝毫未起，为林西风请愿的声音越发雄壮，各个眼睛都迷离得被雨水洗刷得睁不开眼。

        路过的有些人，见到是为林西风请愿的，都被感染了，也都有不少人自愿加入进来的。

        守在门口的官兵拿这些倔强的百姓真的没有一点儿办法，而且那么多人，如何驱赶？

        “你们快走吧，都不要命了，这么大雨，先回家去，改天再来都可以啊。”

        为首的官兵硬是撑着伞苦口婆心劝得声嘶力竭了，可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他也是纳了闷，脸囧成一团，愁苦不堪，这么大的雨，尽管拿着厚实的伞撑着，居然还是打湿了他大半部分衣裳。

        雨声很快就完全盖过了他的声音。

        正当他无奈摇头叹息之时，陆超然坐着马车过来了。

        “陆将军。”

        陆超然撩开马车帷幔，低眸看着这乌泱泱的一群人，他们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嘴里喊着“请皇上放林将军”出来的话。

        他睨了那名为首的官员一眼，问道：“跪多久了？”

        “回将军的话，足足有两个时辰了。”

        他眼神如巨石一沉，“禀告皇上了吗？”

        “当然有，已经禀告好几回了，可是养心殿那边还未有口谕传出。”

        陆超然放下帷幔，进了宫去，他听着一路百姓的呐喊声，也感到很是震慑，倘若有一天，百姓心中不光只有他林西风，也有他陆超然在，该多好……

        凭什么一样的征战，他林西风就可以深得民心，受万人敬仰，为什么他就默默无名？

        他手心紧握，咬紧牙关，越发心生嫉妒。

        越进深宫，只能听见越大的雨声。

        马车载着他去往养心殿，这是皇上紧急召他入的宫，看来今日就要给百姓一个说法了。

        这几日他只是在精心策划如何让贵妃不留痕迹地去见徐海棠，反倒没想到，释放林西风的这民意好像太紧迫了，完全超乎意料之外，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

        皇上见到陆超然来，很是愤怒地将桌上一堆的奏折往他身上扔过去。

        砸在他身上七上八下的。

        陆超然站着，没有动摇一丝一毫，只是眸光暗得像黑水，表情僵硬又难看。

        “你瞧瞧，这么多奏折，全都是为林西风求情的。”

        “进宫的时候想必你也亲眼目睹了吧，那些百姓宁愿跪在大雨里受罪，也要求朕将林西风给放出来。”

        他走下来，瞪向他：“查了这么久，查出个所以然了吗？”

        陆超然早就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这时候反倒气定神闲地回道：“除了在那些刺客中找到西风军的标志，暂时并未有其他线索。”

        “那你还私自对他动用严刑？说，谁给你的权利，朕有让你去如此对待他吗？让你去严刑逼供了吗？”

        他蓦地下了跪，“臣也是想早点查出真凶，奈何他如此倔强，一个字也不肯说，万般无奈下才……才动用了刑罚。”

        皇上冷笑：“好一个万般无奈啊……你可知道现在全天下的百姓都在如何说朕吗？”

        “说朕不分青红皂白，将林西风严刑逼供，这般在冤枉有功之臣。”

        “不过后来朕也仔细想了想，林西风常年征战，本就树敌众多，撇开故意有人栽赃陷害不说，仅凭一个西风军标志就此要了他的命，也的确是朕唐突了。”

        他转身指着陆超然，一字一句道：“说到底，如果林西风没有被关押，可能南融一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陆超然看着地面，面色凝重，更不敢多说一言，害怕激怒了皇上。

        他思索一番，才谨言慎行道：“本来当时皇上您就无意追责林西风，而是他自己要出来代替四皇妃被关押回宫的。”

        “依臣所言，皇上也不过是为了满足林西风的提议，才不得已将他关押的。”

        皇上哂笑，“你是这么想的，百姓怎可知道？”

        “现在关外夷敌不知从哪里这么快得到的消息，现在也在蠢蠢欲动，不断在挑衅边关防守。”

        他扬了扬衣袖，叹息一声道：“罢了，西风为人朕还是清楚的，他不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随及他叫来下人，传令给跪在地上的百姓，即日则放林西风出来的消息。

        转而对陆超然道：“百姓如此，朕也很感动，也是朕糊涂了……”

        “你起来，亲自去跟林西风道歉，带朕去见他，一同去接西风出来。”

        -

        洛璃等候在城楼之上，终于看到养心殿出来了人赶去宫门了。

        过了一会儿，就隐约看到了那一团聚集在宫门口的乌泱泱的影子慢慢散开了。

        她露出一抹舒心的笑来，对着景明道：“成功了。”

        “那太好了，小姐！”

        景明几乎是雀跃起来。

        “我们也该回去了，下这么大雨，要是殿下知道你外出了，肯定会担心的。”

        洛璃抬眸看向远方道：“我们不回重华宫，直接出宫回丞相府去。”

        “可是，我们不可随意出宫的，要征得殿下同意才行。”

        洛璃淡定招来一随行的小厮道，“你速回重华宫告知殿下一声，说我要回丞相府一趟。”

        小厮点点头，便一路小跑着离去。

        坐进马车的时候，雨已经变小了许多，刚才像一颗颗豆子乱砸，现在却很微弱，洒在人肌肤上并没有多大感觉。

        “小姐，为何要如此着急回府去呢？”

        洛璃耐心解释道：“皇上既然已经对百姓下达了释放西风的口谕，那么他很可能现在已经去狱中接他出来了。”

        “西风肯定不想待在宫里，过会儿必定要回丞相府去的。”

        景明诧异道：“啊？小姐你怎么能如此确定将军要去回丞相府呢？”

        洛璃低眉淡笑，“直觉吧。”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

        就是凭着对他的了解吧。

        林西风向来谨慎有心，他被释放了，第一时间肯定是想跟父亲见上一面的，好让他放心。

        况且他受伤如此严重，也只有在丞相府他才能安心养病。

        马车驶出宫门的时候，却在门口遇见了赵略。

        景明指着外面道：“这不是殿下吗？”

        马车停下来，洛璃挑开帘子一瞧，果真是赵略，他不是待在宫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被景明搀扶着下车，走到他跟前去：“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换作往日，赵略见到她的身影早已自己挪步过来了，可是今日，他的脸上仿佛写满了不悦，马车前面的帷幔全部掀开挂起来，他侧着脸，坐在里面，手里的玉石子儿转得愈发快，比那天上的乌云还要阴沉。

        洛璃只瞧见他半张脸，晦暗不明。

        他扯唇道：“上来吧，去丞相府。”

        “啊？殿下也要去？”

        他这才正眼瞧她，睫毛黑沉沉半压着：“夫人这是不想我去？”

        洛璃连忙扬手否认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略重新撇过脸去，咬了咬牙，沉默不语。

        雪松对着景明道：“还不快扶皇妃上车去，愣着做什么！”

        他对洛璃本来一向就不太喜欢，因为殿下对她百般好，已为四皇妃，还天天和那个林西风暧昧不清。

        这让殿下的脸往哪里搁？

        洛璃还是上了车坐下，马车又开始前行。

        她发现今天赵略挺奇怪的，和平日大不一样。

        他一直闭着眼，很有心事的模样，显得有些心浮气躁，但是在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某种情绪般。

        车内气氛有些压抑。

        洛璃本想着救了林西风出来，心情减轻了不少，可是现在唯一的那点愉悦，又在这尴尬气氛中被消融殆尽了。

        不知道他为何也要跟去丞相府。

        洛璃看着他，好像连呼吸都是静止的，她也只好将脸撇过去，不再看他，也不想再多揣测，因为这些日子，她已身心俱疲，累得不成人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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