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

叶辰以为方知浔还在对刚才的事情较真。自己那通脾气发的确实不理智，应当归于失态的范畴。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黑历史端上台面反复去说。心有不快的一拧眉毛，叶辰瞪着方知浔一抬下巴：“别说了成吗？我都跟你认过错了。再说你跟吴秘书的性质不一样，你骗我我才生气的。”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仰头望天翻了个白眼：“嗐——算了，我刚才也骗了苏夫人，待会儿还得跟她道歉去。”

        方知浔正了脸色：“你怎么骗她的？”

        叶辰略显为难的开了口：“我说我跟她是同一个阵营的人，得互相交流线索。”

        方知浔轻轻一抬眉毛，目光幽幽地扫向地面：“这招很高明，看来我以后也得防着你点儿。”

        “不是。”叶辰横挪一步挤进他的视野，急急地辩解道：“其实我这人挺老实的，轻易不骗人。”

        方知浔侧过脸，目光柔柔地从眼角散逸出来。哪有人主动夸自己老实，还夸得这样理直气壮，一本正经，他暗暗地想，随即有心再撩拨叶辰几句，然而理智令他及时浇灭了这个念头。投票环节即将到来，说是生死一线也不为过。

        方知浔转过身，径直朝墙根处的尸体走去，边走边说道：“我知道，权宜之计，不上升人品，我也只是玩笑而已。”

        玩笑？这回轮到叶辰诧异了，他居然也会开玩笑？

        考虑到方知浔的肩膀有伤，叶辰主动承担起摸尸体的任务。无论是虚拟世界中的幻象，还是现实中的真实死亡，叶辰都给予了尸体足够的尊重。他蹲在地上，轻手轻脚的外层裹尸布撕开，与方知浔一同打量过去。

        方知浔神情严肃的开口道：“现在距离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已经超过六个小时，但是尸体呈现出的状态没有丝毫改变，甚至没有出现尸僵。你看看他的外套扣子，是不是和我们捡到的一致。”

        叶辰连忙掏出纽扣对比了一下，重重地一点头：“没错。”

        “那你再摸一摸他的口袋，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东西？”

        叶辰二话不说，立刻伸手作势去掏。忽然手臂被人触碰了一下，他回过头，看见方知浔拿着一块墨蓝色丝帕递向自己。

        方知浔轻声道：“用它垫着。”

        叶辰大剌剌的一摇头：“不用，我没那么讲究。”

        “不是讲究。”方知浔冷肃着面孔，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用这个既是为了保护尸体，也是为了保护你自己。”

        叶辰静静地凝视着方知浔的手，他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轮廓清晰。短暂的凝视过片刻后，叶辰接过丝帕说了声“谢谢”，随后便开始行动起来。

        从头到脚无一遗漏地查看过一遍，叶辰最终从尸体身上发现了一张字条和一处伤口。

        字条是张欠条，上面写着威尔森先生欠林朋友两万英镑，并将于下月归还。从字条的褶皱与泛黄的程度来看，这笔债似乎已经逾期很久；伤口是一处擦伤，在尸体手腕的位置，长约十多公分，不到一扎的距离。因为是擦伤，流血并不严重，单是痕迹看着吓人。

        “就这么多了。”叶辰动作轻盈的站起身来，顺手将丝帕叠好了，合着那张欠条一起朝方知浔递过去。

        方知浔接过丝帕塞进裤兜，又将欠条端举在身前扫了一眼。扫过之后，他抬头对上叶辰的目光：“你有什么想法？”

        叶辰习惯性的双手揣兜，下巴微抬看向天花板，沉思片刻后将脑海中的想法徐徐讲了出来：“我猜这位林朋友应该是死者的债主，拿着借条上门讨钱。死者看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找了各种借口推脱，就是不肯认账，林朋友不禁大怒，忍无可忍地和死者动起手来。”他转头再次看向方知浔：“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激情犯罪，两个人打的狠了，说不定林朋友就随手抄起个什么东西，往死者身上狠狠砸过去，砸的时候没砸好，刚好就砸中了后脑勺这个要害。紧接着死者当场倒地，林朋友就慌了，连忙把死者挪去书桌后面坐着，摆成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样子。”

        一番话被说的声情并茂，绘声绘色。方知浔低声说道：“照你这样说，黄毛还真是清白的。”

        叶辰若有所思的做了个深呼吸：“的确，他的确很可疑。但是你别忘了，就我们目前搜到的证据来看，吴秘书几乎可以直接被认定为凶手。一旦吴秘书这边确定了，其他人也就不用盘了，林朋友的话……假如后脑勺的伤真是他干的，那么他当时或许只是把死者砸晕了，并没有致死，致死的原因就是吴秘书下的毒。因为他的毒是慢性毒，时间只能按天算，精确不到几小时几分钟，毒发时间说不定就凑巧了，刚好碰到五点半之后那个点，也不是没有可能。”

        究竟是系统设计的剧本不够严谨？还是自己的推断不够仔细。

        方知浔忖度许久，始终是毫无头绪，于是提出再次回到书房看看。

        然而就在两人预备上楼的时候，叶辰意外瞥见一道人影，是郝佳雯。

        郝佳雯无声无息地跟在二人身后，像一道孤单可怜的小影子。按理来讲十五六岁的姑娘正值青春期，身材应当开始显出女人特有的圆润丰腴，可是大约是过于清瘦的缘故，她的整个身躯如纸片般单薄。

        心事重重的走向叶辰与方知浔，她待双脚站定了，向左回头看看叶辰，又向右回头看看方知浔，最后很颓然的垂下头去：“我……”

        叶辰是个急性子，忍不住催促道：“你有话就直说，没关系的。”

        郝佳雯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结，她纠结许久后，几乎是用叹息似的口吻把话说了出来：“对不起，我刚才撒谎了。”

        方知浔顿时起了戒备心，他板着脸问道：“你撒了什么谎？”

        郝佳雯声音很低：“其实今天是二月十四号，不是十六号。”

        叶辰一脸惊诧：“你说什么？”

        郝佳雯掀开眼皮，目光轻轻地扫了一眼叶辰，然后紧接着又垂了下去：“是的，我一直以为我是凶手。你们搜过我的房间，应该能猜出来我的杀人动机。虽然死者表面上和我是父女关系，实际上我们是情人。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养了我几年，对我一直不坏，直到有一次他喝醉酒，做了糊涂的事情。醒来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犯了错，然而不仅没有悔改，反而顺水推舟，干脆将这段畸形的关系保持了下去。”

        叶辰的表情既疑惑又复杂：“那他为什么后来又娶了苏夫人？”

        郝佳雯的眉头拧的更深：“因为他的生意出了问题，欠下了巨额债务，根本无力偿还。苏夫人出身贵族家庭，家里有钱有势，能解他的燃眉之急。但是他对苏夫人没有什么感情，苏夫人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工具人而已。”

        叶辰侧脸看向方知浔：“这事儿是真的，苏夫人和我说过，死者并不怎么爱搭理她，婚后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冷漠。”

        方知浔了然的一点头。

        郝佳雯见状继续说道：“虽然我和死者的关系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我非常痛恨他，因为是他强迫了我，我心里根本是不情愿的。”说到这里，她做了个深呼吸，鼓足勇气抬头看向叶辰：“其实我的生日是二月十五号，也就是明天。因为死者早晨给我留了张字条，说他明天即将出一趟远门，所以不得不把生日礼物提前一天送给我。我接到字条，回想起这些年来所受的屈辱，心里越想越气，于是就打算下午的时候去杀了他，大不了鱼死网破。所以在五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我拿着刀去了死者所在的书房。一进门我看见他趴在桌面上，以为他是睡着了，心里又惊又喜，毕竟我是女生，如果我从正面攻击他，胜算其实非常小。所以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就想趁着那个时机赶紧动手，接着就一连捅了他很多刀，杀人的同时也为了泄愤。再然后的事情，你们应该也能想得到，无非就是发现衣服和鞋子上沾了血，回到房间换衣服罢了。所以，吴秘书和死者的死根本没有关系。对不起，我一直以为我是凶手，当时看许管家在问出问题之后，半天没有人回答，就明白除了我，其他人根本无法确定时间，所以那个时候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会相信。只要你们相信凶手是吴秘书，就自然不会再怀疑我。但是现在我知道自己不是凶手了，我如果再不把实情说出来，一定会影响大家的判断，反而会让真凶逃脱。”

        叶辰向后一仰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原来如此。”他重新正视了郝佳雯：“这事儿你跟别人说了吗？”

        郝佳雯的声音变得异常艰涩：“我不敢。”

        的确，苏玫方才冷不丁地被她反咬一口，这会儿正是心塞；黄毛又是个不好相处的；吴雨泽是苦主，更不用多提。

        叶辰朝着郝佳雯一扬下巴：“行了，说清楚就没事儿了，你去搜证吧，看看还能搜出什么东西来，等一下我来帮你解释这件事。”

        郝佳雯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谢谢。”

        看着郝佳雯渐行渐远，方知浔站在台阶上，冲着身后的叶辰轻声道：“这小姑娘看着怯怯的，心机倒是很深。”

        叶辰亦步亦趋地跟在方知浔身后，抬脚往楼上走：“嗐，还是那句话，情有可原。”

        话音落下，方知浔半晌没有再接话，就在叶辰以为这段交流已经结束的时候，却听见方知浔幽幽的开了口：“你倒是看得很开。”

        叶辰三步两步跨上台阶，追到方知浔身边。见方知浔冷肃着一张脸，忍不住用肩膀碰了他一下。

        叶辰不知道，他的这个动作恰恰犯了方知浔的忌讳。

        方知浔最恨与旁人触碰自己的身体，这对他而言是一种冒犯。可是叶辰不是旁人，方知浔回过头，看见叶辰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笑的时候嘴角微翘，配合着一双浓黑的眉毛与高挺的鼻梁，正是一副很有英气的可爱相。

        恍惚间，他的心口微微鼓胀开来。放慢脚步在书房门前站定，他转身面对了叶辰，用很柔和的语气问道：“你做什么？”

        叶辰眉眼含笑：“既然吴秘书也被排除了嫌疑，那么现在有嫌疑的人只剩下两个，我们的赢面很大啊。”

        方知浔不为所动：“不能高兴得太早，成功与失败同样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赢面大，输面也不小。”

        叶辰笑容不改：“我知道，我就是看你太紧张了，想给你放松放松神经。”

        方知浔静静地凝视着叶辰，片刻后忽然抬起手，尽管动作有些许迟疑，但仍旧看准了叶辰的肩膀轻轻按了下去。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布料，温暖透进掌心。

        “走吧。”方知浔轻轻开口道：“我们会赢的，我还没有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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