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江煕慧暗叫不好，连忙和半娴藏到一旁的坡下。

        俯身，将自己贴向地面，心都提到嗓子眼。

        江煕慧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连大气都不敢出。

        砰砰砰。

        听着自己的心跳和愈加清晰的脚步声，江煕慧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回想这几日，发生太多事了。

        先是传来江家叛国一事，再就是皇上下旨命江家嫡女速速回京。

        江煕慧在汤州时，听到过江蓝生的一些事情。

        大抵就是，江蓝生武艺超群被七王爷亲自赞扬。

        还有各种事迹，后来就听说继承了江家的军权，率兵征战，大杀四方。

        弱冠年纪，已经是大名鼎鼎的小将军了。

        如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竟然成了为人所不耻的叛国贼，深陷囹囫，无法脱身。

        “嘿！你说这什么烂差事，说是这里有人密谋刺杀七王爷，就派我们几个来，这都盯了几天了，一个鸟儿都没有！！！狗屁！”

        说话的人声音未落，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你小心点说话，别被有心人听了去，要了你的狗命。”

        声音里透着劝诫和小心，还像四处打量了一番。

        先说话那人不屑地哼了一声，“这哪有人？只有鬼还差不多，明清湖底不知道积压了多少腌臜事呢。”

        明清寺向来是皇宫里的贵人喜爱的，连家中失势的容贵妃也被安置在这里专心礼佛。

        和皇宫相关的明清寺，又怎么明？怎么清？

        那几人索性直接坐下，打算休憩。

        “等天亮了，我们这趟任务就算结束了，回坊里还不如这小树林巡视呢。”

        几个人都是一阵叹息，沉默无语。

        过了一会，几人又打算去庙里在探查探查，别再真的出了什么事。

        七王爷作为皇上唯一在世的皇弟，尊贵无比，可惜命不久矣，连皇上都几次亲自去王府看望，难掩伤感。

        世人皆叹，如神袛般的仙人竟要陨落了。

        “七王爷为国为民，要不是两年前跟随护国大将军出征受了伤，如今也不会卧床不起，连王府都少出，咱也多尽尽心。”

        “是啊，当年还是七王爷亲口赞赏江小将军，能让七王爷夸奖的人一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现在全都变了，七王爷撑着一口气，不知何时……连那江小将军也成了那叛国的恶贼，坊里不知道怎么处理的？”

        “那是二处的事，我们就做好这京中的防暗杀一事便好了。”

        ……几个人渐渐走出树林，没了声音。

        坡下，半娴不解地看着江煕慧屏气凝神的认真模样。

        明明她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也没听到任何声音。

        姑娘说有穿官服的，便是有。

        姑娘虽身子弱，但眼力和耳力却远远异于常人。

        江煕慧听到人已经离开，于是舒展了一下双手，试图缓解手指的僵硬，然后打算起身。

        “姑娘，别怕，何叔应该快来了。”

        半娴满眼焦急地看着江煕慧，只恨自己没有武功，保护不了小姐，空有一身力气。

        江煕慧将半娴的披风重新披在半娴身上，疲惫地浅笑。

        “我们都会好好的，活着回汤州的，把披风穿上，天寒地冻的，伤了身子总归要受苦的。”

        半娴确实不依，她死活不要披风，一定要江煕慧穿上。

        姑娘身子弱，半娴记得上次姑娘受了风寒养了小半年才好。

        京都不比汤州，风硬刺骨，恐怕姑娘生了病，就要在鬼门关走一趟了。

        姑娘身子还不是当年被那场事闹得，一直病怏怏的，靠着药物提着气。

        所幸在汤州十年经过细心调养，好不容易有了生机，偏偏又要回到这个严寒的地方。

        说来京都的风水实在不养人，杀戮之气太重，总叫人的心悬着，生怕下一瞬就惹上了祸事。

        半娴不肯穿上披风，死命地用披风裹紧江煕慧的身体。

        奈何力气不足，又看到半娴无比真挚的双眼，江煕慧也就作罢。

        半娴只有一个心眼，就是对姑娘好，她才不管别的呢。

        江煕慧在半娴的搀扶下，好不容易从坡底爬了上来。

        之前情况紧急，江煕慧没来得及多想就拽着半娴直接滚下去的，导致身上全都是灰土。

        整个人脏兮兮的，像是掉落在地上的糯团子。

        原本白净的下巴和左侧香腮蹭上一层浅灰，头上的发髻也掉出几缕发丝，凌乱凄美。

        俩人寻得一处洞口，于是走进去躲一躲，不忘给老何做了标记。

        盼着老何快些寻来。

        一路折腾下来，天都快亮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仍然显得冷清肃静。

        半娴在洞口等地渐渐失去耐心，小声抱怨，“何叔怎么还没来呀？不是说摆脱驿站那些人就会赶来的吗？天都快亮了呀。”

        是呀，已经是清晨时分了。

        江煕慧看着外面的林间雾气，心凉如斯，思绪回到了半个月前。

        汤州四季如春，更是以各色鲜花闻名。

        江煕慧正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摆弄自己的花花草草，半娴在一旁侍奉。

        京中突然快马传来一道圣旨，命江家嫡女江氏速速回京。

        年前就传来了江家叛国的消息，江煕慧本以为会将自己一并抓走，没想到京都那边迟迟没传来消息。

        每日便侍奉这院中鲜活之物，等着京都的消息。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初一便来了召令，又因为家中之时，还嘱咐汤州当地官府派了一队人护送江家嫡女一行人返京。

        圣意难测，不知这次回京是死是活？

        江煕慧此次随从甚少，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半娴和马夫老何。

        按照路程今晚便抵达京都，入住城内的小苑，等待圣上的旨意。

        可，江煕慧自汤州启程便收到了江婉容的密信——愿得一见。

        念及当年的情分，江煕慧还是决定冒险中途偷溜出来见一面。

        若是姑母施以援手，恐怕母亲要再早半年便走了。

        明清寺在京都郊外，正好昨晚护送她回京的一行人也歇脚在不远的驿站，等待今日上午启程。

        江煕慧心里冷笑，京都风水煞她罢也。

        出生于京都，蒙恩得了太子妃的尊荣，不幸家破人亡后，在汤州偷得十年时光，如今又回到这个虎狼窝，不知未来在何方。

        念自身飘零，仿佛置身于林间雾气，四下茫然，自哀自怜。

        母亲离世后，江煕慧与京都的牵连只剩那腹中之时便被赐予的太子妃之位。

        半娴出了洞口张望，见没有踪迹，又折返回来气呼呼地说。

        “姑娘没得江家半分照顾，如今还要受他们的牵连，真是太倒霉了。”

        经半娴一说，江煕慧想到这件事的根源在于江蓝生。

        江蓝生是江煕慧的庶兄，虽说妾室柳氏较正房后入门，可入门之时便已经带着一子一女。

        江蓝生便是那一子，比江煕慧还要大两岁。

        而江蓝生现在被关在血衣坊里。

        血衣坊又称人间炼狱，专门为皇上杀人的部门，直属陛下掌管。

        里面折磨人的法子无数，京都无人不忌惮。

        京都大半的杀气都是那里传来的，叫人胆寒。

        江煕慧记得四五岁时趴在母亲腿上，听到大人间的谈论。

        “哎呦呦，听说昨夜有人在巷口看见血衣坊的人正在给人扒皮，还比着谁的人皮比较好看呢，可怕哟。”

        百姓之间都会用“你再不听话，血衣坊的人就来抓你了。”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

        小孩一听，立马不作不闹，乖乖听从父母的话，不敢有丝毫的忤逆。

        可是，江煕慧却是没有被母亲这般恐吓过的。

        于江煕慧而言，记忆里的母亲永远都是温柔的，嘴角永远噙着笑意，只是笑意越来越淡。

        最后凝固在一张苍白的脸上，没了笑意，也没气息。

        母亲落葬后的第八天，江煕慧就被送到了老家汤州。

        想到母亲，江煕慧陷入回忆之中，不能自拔。

        情绪涌上心头，酸楚盈满眼眶，作势便要落下。

        可是，眼泪是没用的呀。

        江煕慧阖上双眼，敛起泪水，平复心情。

        人呐，总是要往前看的，就算是死路也要走一遭。

        半娴护着江煕慧，站在前面，一脸戒备地大喊，“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面前站的是一个弓腰严重的垂暮老头，十分瘦削，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散在头上，脸庞干瘪布满皱纹，太阳穴深深地凹陷进去。

        身上穿着一件寻常百姓的衣服，看不出身份。

        干瘦老头声音嗞嗞啦啦的，像重刀划过大门铁皮一般，“今日真是有福了，这荒山僻壤的竟还有这等美人，老天待我不薄啊！！！”

        老头声音阴柔森冷，像地府爬上来的恶鬼，缠住江煕慧的脖颈，如同被人扼住咽喉一般喘不上来气。

        江煕慧怯生生地握着两侧披风，心里慌得不行，还是忍着恐惧让自己镇定下来。

        “老先生，小女子跟从家人来此处礼佛，不料与家人走散，还望老先生指一处去路，多谢。”

        老头闻言大笑，疯魔一般地笑了好久，才继续说。

        “去路？那里还有去路？我忠心耿耿侍奉陛下三十多年，最后不也只有发配到这里等死的去路。”

        老头想到自己在这里受到的辱骂殴打，还有别人的处处冷眼，其实早已在多年前习以为常，只是人走到了高处，一旦摔倒变回直接摔成烂泥，如今临死不甘心，也想要快活一把。

        江煕慧感觉到老头眼神开始发狠，流露的贪恋加重，不知为何，只是下意识觉得很危险。

        偏偏身后是死路，逃无可逃，只能继续寻找机会。

        “老先生，家中很疼爱我，如果您放过我，家中一定会备上厚礼感激您的。”

        江煕慧眼神诚恳地看着几步远的老头，右手借着半娴身体的遮挡，去摸头上的簪子，缓缓拿下，藏在衣袖里。

        半娴看着老头一步步靠近，护着小姐往后退几步，也无路可退，就想和老头拼命。

        俩人迅速纠缠在一起，老头看着瘦，力气还不小，好在半娴身强体壮能与之抗衡。

        俩人打得难解难分，半娴从背后环抱住老头的腰，喊着让江煕慧快跑。

        而老头双手死死抠着腰上的两只手，想要挣脱。

        很快，俩人维持这个姿势靠到洞口旁的石壁上，半娴后背借力顶在石壁上，任手上钻心地疼，也不肯撒手。

        半娴用力禁锢住老头，浑身用力，闭着眼，喊着“姑娘快跑”。

        嗞！

        耳边突然想起一道声音，紧随着怀里的人身体一僵，就往地上坠去。

        半娴不可思议地睁开眼睛，捕捉到老头倒下的一丝残影后，看清了面前满脸鲜血的江煕慧。

        还有地上没了气息、颈动脉正在滋滋喷血的老头，以及那根明晃晃刺入脖子斜侧面的发簪。

        发簪尾端镶着一串珠玉，层次鲜明，是一株桂花的形状。

        江煕慧右手半握拳状，保持举在半空中的姿态，小脸紧绷，血迹淌了一脸，上身全是被喷溅的鲜血。

        脸上的血迹顺着脖颈流进衣襟里，血是热的，却让江煕慧感觉更加寒冷，心生寒意。

        我……杀人了！！！

        我竟然杀人了！！！！！

        江煕慧清醒过来，一下子瘫软在地，和死不瞑目的老头四目相对，吓得浑身发抖。

        不用于天气的寒冷，这份冷来自心底，缠住四肢，无法动弹，美目圆睁。

        江煕慧意识恍惚，待回到驿站，才渐渐回神，急忙洗去身上的鲜血，总感觉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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