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缺粮药

苏慕容手里的人不多，便是加上收拢而来的佃户民兵，也不过三四千之数，而这其中，司马营一众除去担负起民兵的操练之外，还分出不少人在外收拢各地在动乱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大族更是监控整个钦州的乱匪动向，是以方正清借来兵马攻打寇阳山的消息她知晓——寇阳山距离钦州城不过三百里，这个距离想要传消息，最多也不过是一个昼夜的功夫。

        而一旦方正清带着兵到了寇阳山脚，余下便只剩剿匪一事，边军常年驻守边关，驭马如风的草原蛮族都能让他们挡在铁骑之外，更况论这困守大乾久居山上的匪盗——山上可没有草原那么宽阔的牧场与平整的土地，失去了马匹的急速与便利之后，大乾边军难道还怕与人贴身肉搏么？

        是以只要方正清能借来兵马，苏慕容便不怀疑他能否攻下寇阳山一事。

        她此行前来钦州，为的是查明钦州监察所、监察使失联以及朱东光一事，如今诸多迷雾已经在她眼前拨开，她只需寻到朱东光下落交由朝廷处置，便算是这场差事已经完成了——

        圣上已经驾崩，钦州事端又有方正清将寇阳山贼首一网打尽，赈灾一事虽是明面上的差事，可如今的钦州城已经逐渐运转开来，方方面面自有各自的管事、官员处理，不需再如最开始那般事事经由她手。

        眼下横亘眼前的，是她所带来的赈粮仅剩两成，本就不足的药材也即将消耗殆尽，若说粮食还能省着吃些，汤药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省着喝，事关人命，且不是一两个人的性命，如何能轻忽？

        再则，圣上驾崩，太子在外，朝中怕是早已掀起滔天巨浪，她也无意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回去跟着搅动风云——回到长安，那不是她搅风弄雨，而是要被他人裹挟着在风浪之中趟一个来回，与朝中诸公相比，她就是一只尚未断了奶的狐狸崽崽，比不过，拼不过，斗不过。

        何不如留在钦州安安心心做她的镇抚使？

        毕竟，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真真正正是自己的。

        钦州，才只是她站稳脚跟的第一步。

        “去吧，”苏慕容道，“暂且安排下去，待方大人一回来，咱们便去一趟留笃，至于这里……无论方大人在不在，只要忠义侯世子在，钦州城，乱不了。”

        春雪轻声应是，而后退下安排出行事宜。

        钦州城往北三百多里便是寇阳山，徒步而行大概要数日，但若是骑了马匹，则不过是一日的功夫即到，是以随着寇阳山大胜消息传来的，还有顾少卿带着一道回返的两千余斥候。

        他与方正清前往云州借兵之时，留在钦州城的不过是一城残垣与显得空荡的营地，而如今剿灭了寇阳山的贼寇再来看时，竟是已然建起了一座巍峨高城，占地面积极大，便是十数里之外，都还能看出这一城的规模，而来到近前，外城城墙高有两丈余，内里地势复杂，如同连环锁道环环相扣，路路相通，门户之间互有参差错落，显然是个巷战的好去处。

        卫澄驭马陪在顾少卿一旁引着他缓缓入内，见他面有讶异之色不由一笑：“听闻当初顾少将军随着钦差大人护着太子殿下前往寇阳山剿匪，连带着太子归朝、云州借兵，一走数月，怕还是第一次见着这已经建起的新城，感觉如何？”

        顾少卿的目光在两侧角落的摊贩身上一扫而过，更多还是落在了外城城墙上额外所隔出的过道与洞门上：“忠义侯世子无愧于先祖闯下的名声，也无愧于圣上对忠义侯一脉的宠信——盛名之下无虚士，不外如此。”

        卫澄笑了笑，引着他穿过街道复杂错落的外城，自正门而入，进了内城。

        内城与外城之间的区别极大，入内不是屋舍而是一片片划分清楚的良田，田中已经长出近一尺长的麦苗，不时有人穿行期间，查看土壤湿度与麦苗的生长程度，而后对跟在后面的老农说些什么。

        再往远处去，立在地面上的房舍无几，更多却是一个一个地坑，立在地坑旁边，这才讶然见了住在地坑里的人正搬了小马扎坐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带着几个孩童在教着做些什么东西。

        “世子殿下，这是……”

        卫澄一笑：“新城最初是按照邬堡的模样来做建的，将众多田地都一同包揽在内。也不怕顾少将军知晓，当初四小姐，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自然云州边军跟着顾振安一道反了，这邬堡便不仅是要防着北地形如虚设的边军与可能南下下的草原部族，更可能的……是要防着顾振安高举反旗，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而云州一反，钦州便是挡在顾振安与长安之间的第一道防线。

        顾少卿微微一叹：“幸好不如她所料，否则，那便当真是大厦将倾了。”

        “有备无患罢了，”像这样的地坑院，一则方便人在地下游走，二则，对上草原部族，只能迫使他们下马近战——一着不慎，连人带马摔入这地坑院中，说不得便是个重伤，“走吧，四小姐今日一早让人准备了车马，怕是想要出去一趟，顾少将军回来倒是赶得上趟。”

        这地方说是衙门，实际上不过是一处开的比较大的宅子，上无门匾，下无门槛，左右无镇狮，门墙以内是一道影壁，影壁之后却是两道缓缓向下的缓坡，错落着转了个弯，将地势引到了庭院中。

        穿过预留的游廊小道，入了一侧的门洞，复又从另一处的门洞中出来，却是又进了另一个院子，若只是从上方地坑来看，着实是摸不着地下一个个地坑到底哪处是哪处，有些地坑竟是除了与其他地坑相连之外，再无从地面向下的缓坡，这样人为的地势，难下却更难上。

        “到了，”卫澄道，“前头我还有事，便不陪顾少将军进去了。”

        二人复又客套两句，便在此分别。

        入内，便见苏慕容正与方正清身边的小童若雨以及何落英在说着些什么，顾少卿便唤了一声：“小师妹。”

        苏慕容却是正在与两小童交代着些许账簿上的往来，若雨自幼在方正清身边长大，莫说刑狱一事诸多律法了然于心，数算之道也颇为不错，然而在人心上，到底还是聪慧有余，智计不足。何落英则是人小鬼大，不仅看人通透，却也是个心狠手黑的主儿，这两人凑在一起管着钱粮账簿，又有忠义侯世子做后盾，她出去这一趟才算是无后顾之忧。

        苏慕容见了顾少卿不由一笑：“恭喜少将军得胜归来。”

        顾少卿不由苦笑：“这一趟，不说无喜，怕还是有所隐忧——如今方大人带了六百余人留守寇阳山，未免固伦格打一个回马枪。再则寇阳山年前地动的缘由已经找到，只是山中被压在山石之下的百姓尸首却不曾收殓，日久天长，这才惹了疾厉横行……如今的寇阳山中缺衣少药，此番回来，却是来找小师妹搬救兵来着。”

        苏慕容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如今缺衣少药的又何止是寇阳山，此次出来的粮食除去部分新粮尚且能做粮种之外，余下粮食倒是还有，只是难以支持到钦州收粮之时，如今整个钦州所能收拢而来的宗族连带着依附在宗族之下的百姓大多也已聚拢在州城，一旦没了粮食，整个钦州则将又是一场劫难。

        只是方正清那边需要的药材与粮食一旦匀了出去……

        苏慕容心下一叹，唤了若雨与何落英过来清算，一时间，整个大厅内部尽是算盘子敲打碰撞的声音。

        良久，若雨抬头看向苏慕容道：“若是匀出三百石给我家大人，咱们让卢圣手抓紧时间再养上几茬儿的嫩蘑菇，能坚持上两个多月。但三百石……怕是还不够他们一日消耗的量。”

        两个月。

        苏慕容暗自换算了下整个钦州城的每日消耗，以及能撑下去的日子。

        “够了，”苏慕容道，“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他们所带来的新粮一部分已经当成了粮种种了下去，其中豆麦占了多数，如今已是四月，只要坚持到六月、七月，便能从地里收获新的麦子，待到八月、九月，豆子成熟，混着麦子做成麦饭，至少……也能养活这一城的人。

        如今内城能开垦的荒地大多用来种了菜蔬粮食，外城虽然多有人居，城外的大片荒地却也在苏慕容的主持下划分开来，交由到这些人里开垦荒田，如今成效斐然。

        再有当初苏慕容一力施压，从各大高门富户之中收拢来的佃户当中，不乏有抛了主家，投到内城来只为做一个耕农的半大小子——家生子、家生奴可没有什么户籍、身契，这一类对于朝廷来说，更多则被称为“隐户”。

        这些收拢而来的隐户连带着些许投诚的地方宗族，则跟在苏慕容手里重新立了户籍，复又跟着在城外开了土地，只是与那些个高门富户所开垦的土地相比，位置上则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如此算来，新城周边的土地只要能耕种的地方，都已经被人用犁犁过一遍，如今都已经种上了各种能吃的粮食或是菜蔬，只是个中又搅起的种种纠纷便不必再一一提起，自有那些个投诚了的寒门庶族子弟来为其掰扯清楚。

        话说回来，以当下的情况来看，只要剩下的屯粮足够，那么便足以他们度过这么一段青黄不接的时日，但更要紧的，却是郑簿被扣在留笃的官银与药材。

        百姓想要安安生生的活着，唯有吃饱，穿暖，无病，无灾这四样最为紧要。

        而眼下正值春暖花开，气温向暖，最为严寒的冬季已经过去，是以穿暖一事上，多由当初运送粮食的粗麻袋改成，而也不乏有高门许以粗劣些的布匹、棉麻等物作为雇佣的酬劳，请了已经开完荒的贫民过去帮忙，此番下来便是在旧衣的基础上缝缝补补，多少也算是给百姓们些许心头上的安慰。

        如今钦州临时拉起的官衙班子里，能给众人供给的吃食大多也是加了肉干或是新鲜野菜、蘑菇的咸粥，粥水虽不至能于碗中立筷，但终究有咸味，能予人果腹……再有地里生长地旺盛的麦苗豆苗，那都是百姓眼底日后的依靠与寄托，是以少有人会在这上头闹腾。

        而无病无灾……苏慕容苦笑，这便是她要面对的首要难题了。

        “顾少将军，”苏慕容道，“寇阳山留了六百边军，再加上方大人救出的灾民，这不是个小数目，当初我已着郑簿前往钦州周边诸多州县收购粮食与药材，如今这些东西尚还扣在留笃未曾运入钦州。”

        顾少卿道：“可是要我往留笃跑上一趟……”

        苏慕容摇头道：“原本是想方大人回来后，坐镇州城，我亲自往留笃跑上一趟，不想如今……云州边军前往寇阳山之时，可有携带粮草？”

        顾少卿摇头：“皆是急行，仅带了足够撑上半个月的干粮。”

        “如此，顾少将军便先将这三百石粮食运往寇阳山，半个月的干粮……时至今日怕是所剩无多，”苏慕容道，“剩下的，便按照每日三百石输送——劳烦顾少将军在寇阳山与新城这边周转一二，寇阳山贼首跑了，这整个钦州所留存的贼寇固然零散，却也不得不防。”

        “我知，”顾少卿道，“既如此，我便先去清点粮食？”

        苏慕容唤了若雨与何落英二人，令他们取了对牌和顾少卿一道前去。

        待他们走的远了，堂后转出来两个人来，一人昂藏俊朗，一人略显低矮却又面上带笑，较之前者却也风姿不差，只听那昂藏男子问苏慕容道：“你当真要亲自跑上这么一趟么，你可知黎阳程氏与赵氏，正紧盯着你，就怕你缩在内城不出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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