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捅破天

这平台算不上大，宽约三十多丈，长也不过三十丈许，最前头设了高台，地面用青石砖铺了，又起了台阶，于平台两侧搁置两行石制的几案，案上放着诸多果子与酒酿，案后配了草编蒲团，除了地方宽阔、幕天席地之外，便正正好是个议事的场子。

        顾少卿眼睛自场内扫过，除去上首正在说笑的二人之外，这场中还有许多人已经入座，除去些许一眼看上去便是小喽啰跑腿的之外，这些人身上穿着显然要比他们好上许多，此时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些闲话。

        顾少卿眼眸微狭，却是不动声色将这场中人的长相装扮大差不差的记了下来。

        这无名寨门正对着上首主位，往来喽啰跑腿并不从正门进出，是以方正清他们一行人到来之后，场中低低地交谈声也随之停下，却是众人都将目光放在了他们身上。

        方正清迎着众人各异的神色笑了笑，率先一步踏进去，于无数人的打量之下，立在了场中，迎面看着那上位的大汉笑了一笑：“上座的，可是金银寨的大当家？”

        那大汉看着他逐渐收了脸上的笑意，他笑的时候，看上去豪爽魁梧，不笑的时候，面上肌肉线条冷厉，鬓角略带蓬乱的头发配着一双鹰隼般冷厉的眼睛，而随着他的注目，一身威势犹如渊岳般尽数朝着方正清压了过来。

        方正清悠悠然立于原地，全然不觉，只是一双带着些许纹路的眼睛对上大汉却丝毫不曾有半分退缩，眸底恍若深渊，不显风不露水地将那人带来的压迫力尽数接下。

        “好胆色，”大汉笑了一声，“某，江牧云，乃是这金银寨的大当家，可谓是久仰钦差大人盛名，今日得见，真是……名不虚传。”

        方正清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若是没有胆色，到了被屠戮满城的魏县，方某怕便是要掉头回去了。”

        这个掉头……可谓是一语双关。

        江牧云往后头宽敞的椅背上一靠，便笑：“若是掉头回去了，那某便当真见不上钦差大人一面了——不说这些，来我金银寨的，便是我江牧云的客人。”

        “别的没有，好吃好喝好玩的，总得将客人给招待好了，”江牧云抚掌而笑，“来啊，请方大人入座——开席！”

        有喽啰上前引了三人坐下，而随着江牧云的一声令下，竟有乐声渐起。

        方正清慢条斯理地着人捧来热水濯手，而后用叠的方正的帕子擦拭干净，未曾往外投出半分眼神，然而坐在方正清下首的顾少卿却将外面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却是这平台之外，掩映在树木之后，有一串沿山而建的亭子，此时最靠前的一处亭子垂以轻纱，内有妙曼女子吹萧鼓瑟，抚琴拨弦。

        旋即，有小喽啰吩咐下去，两列女子便自无名寨门处款款而来，在这初春的天气里，各个轻纱覆体，薄纱遮面，行走之间自有风情摇曳，绰约婉然，捧着手里的漆盘，为各处几案添置菜品。

        便是有人将奉菜的女子留下，这奉菜的队伍却也犹如有头无尾一般，由后面的女子补上位子，最后跟着前人款款退下。

        这阵容一直持续到各个几案上的菜色都上齐了，这些女子方才陆续消失不见。

        上座的江牧云见方正清等人不为所动却也不甚在意，只是笑着对坐于方正清对面的冬实道：“莫急莫急，我这里除了些许貌美的女子之外，还有一些俊俏的小郎君，听闻沧澜山醉琼枝于山内蓄养了十数个面首，也不知我这寨子里的能不能让冬实姑娘看上。”

        而后江牧云对着方正清一举杯：“先前的这些都是些俗粉，想来钦差大人也看不上，也暂且等等……不如我等先用些菜肴？”

        方正清扫过几案上的菜色，只见先前奉上的菜品着实显得有些奢侈，鸡鸭鱼肉样样不缺，只是变换了法子来做，道道都是硬菜，莫说这一直往鼻子里钻的香气，便是看这菜色的摆盘，也知做菜的厨子手下功夫扎实。

        方正清取用了一块鸡肉，而后便将筷子搁置了：“大当家的手底下这厨子倒是不错。”

        上头已经开始开吃的江牧云闻言不由一笑：“能让钦差大人说好，那这放在长安城里，定然也是不错的，这厨子用心，自然也是该赏——便叫他们一家人团聚罢。”

        一家人团聚在此时的钦州可未必算得上是好话。

        方正清微挑了眉头，朝着江牧云看去。

        见他不解，江牧云朗笑一声：“这厨子乃是某自钦州各地搜罗而来，家眷大多与他们分隔两地，此时既然方大人说这厨子做得好，那某便将他家人接来此处相聚——如此，这厨子才会更尽心嘛。”

        方正清不置可否，而一旁的顾少卿却暗自心惊：这江牧云好灵通的消息！

        而不待众人用上几筷，鼓乐的节奏便为之一变，场中也多了几人，身着广袖流光裙，手挽披帛，踏着鼓点翩然入场，竟是舞乐。

        顾少卿细细看去，却见那些个舞女们身上穿着的衣物质地明显较之方才奉菜的女子要更好一些，而仅从露出来的面容上看，这些女子的容貌也更胜一筹。

        顾少卿坐于方正清下首，距离下头江牧云的手下也近，只听得他旁边几案上的人与身旁同伴窃窃私语：“这为首的舞娘我见过，就在天香楼里第一阁，听闻先前是教坊司出身，后来被人带来钦州……这等身子骨柔软的女人，在床上能玩的花样可多了去……”

        顾少卿一顿，持筷的手也跟着紧了几分。

        随着宴席的进行，放眼望去，这场内的气氛也随之变换，不少人身上的衣襟此时已经凌乱开来。而与顾少卿同坐一席的若雨，则瞪着一双眼睛好奇地四处偷瞄。

        舞乐一场场的上，上场的人已经不拘于男女，而场地内的尺度也逐渐放开了去。

        顾少卿一指节敲在小童的头上，而后将其头颅按下，面无表情道：“小孩子看这些，可是要长针眼的——吃你的菜。”

        若雨不着痕迹地白了顾少卿一眼，而后当真便操起筷子认真吃了起来，不再抬头去看。

        这一顿饭吃的异常煎熬，方正清倒是不动声色，老神在在地吃着东西，对面的冬实则要了个小郎君跟在身边侍奉，若雨吃的头也不抬，只剩一个顾少卿坐在席中百般不自在。

        “唉，”若雨斜了顾少卿一眼，“你不是长安有名的风流公子么，怎么连这场面都没见过，当真是少见多怪。”

        “怎么，”顾少卿道，“难不成你还能见习惯了？”

        “礼义廉耻，这些是给君子用的，”若雨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教训道，“而小人不需要，小人只需要知道，没有这些东西能给他带来权钱就行，哪里会有这么多的顾及。”

        顾少卿一时哑然，而后看向小童的眼里带了些许惊诧，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神色，若雨也是一怔，而后看着他面上染有薄怒：“你在想什么，我家大人风光霁月，哪里会做这些事——廷尉抄家可不是谁家都能够得上的，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我家大人只是个拿圣旨走过场的。”

        见小童有些着恼，顾少卿摸了摸鼻子：“是你自己说的太引人遐思。”

        若雨毫不顾忌地翻了他两个大白眼，自顾自的吃东西，不再理他了。

        酒席过半，坐在主位的江牧云看向依旧自持的方正清：“怎么，我这寨中的如此多的男女，方大人竟是一个都不曾看上么？”

        方正清道：“非良家子者，不敢取也。”

        江牧云一怔，而后大笑：“你怎知这些曾经不是良家子呢？”

        “罢罢罢，”江牧云道，“既然方大人不喜，那便算了。用到如今，饭也吃了，酒也喝了，不妨咱们来聊聊正事。”

        方正清没有说话，他对面的冬实则开口道：“我来钦州，只是为还一个人情，至于正事么……”

        冬实手里割肉的匕首于指尖转了转，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上首的江牧云道：“不赚钱的生意，就莫要带妹子冒险了。”

        “不愧是醉琼枝，”江牧云点了点冬实，而后笑道，“有胆，有识，也有趣——放心，咱们这一行当，利字当头，老哥有口肉，怎么着也短不了妹子你一口汤。”

        “不过嘛，”江牧云哼笑一声，将视线落在了方正清身上，“咱们这生意能不能做成，还得看方大人的意思。”

        “哦？”一直当自己是个壁画的方正清笑了下，“大当家的在钦州一手遮天，要什么没有，如何还能让方某给妨碍到了。”

        “朝廷里出来的人，就是会说话，”江牧云一拍桌子，身子微微前倾，眼睛盯着方正清道，“我是在钦州一手遮天，可这朝廷里派了一位钦差，一路过关斩将地到了我寇阳山的地界上——任是我一手遮天，却也挡不住方大人您，想一杆子捅破了这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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