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

到了晚饭时间，长辈们问了些她家里的状况和现在工作的单位，算是正常范畴之内的问题，但是她只字没提她的母亲。

        纪尘身上总是有这一股薄荷的清香，她可能不大能够理解，一个薄荷味口香糖都嫌弃辣的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味道。

        但是不可否认，每次闻到这股闻到她都很安心。

        不管是在学校里来例假肚子痛到走不动路的时候，还是在下雨天湿滑的跑道上摔倒的时候，都能闻到这股味道。

        来例假时，他会把自己裹得只剩下眼睛给她去买卫生棉，在摔倒的时候，他会从前面落下来，扶她，问她怎么了。

        谢慕南自己觉得她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小时候谢封把她带在身边，但是他公司刚刚起步，后妈沈舒怀着谢方一，他一边要忙着公司的大小事，一边又要顾及着沈舒，免不了有些忽略她，徐卿又是一个总会要钱的，对她没什么感情，所以对于这种陌生的感觉，她总觉得自己其实也很幸运……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身上也有一股清新的柠檬香味，因为她很喜欢柠檬的味道，洗发水用柠檬，果茶喝柠檬红茶，反正什么什么都要柠檬味的，但是纪尘知道她只有在来例假的时候不喜欢吃柠檬，喜欢吃甜的。

        她大三那年，有次来例假想吃芒果千层，但是在警校又不能随便出来，他那年刚刚进局里，他会给她打电话说了今天都干了点什么，可能他自己都没发现，这种行为像是在给媳妇汇报工作，最后她带着些无奈说：“想吃芒果千层。”

        他马上反应过来了，反问：“喝红糖水了吗？”

        “喝了，不顶用。”

        于是晚上十一点的街道就有一个穿着警服找蛋糕店的人，纪尘只记得他找了三个街道七家店，然后再开车去警校门口，等到早上六点她起床，才发微信叫她下来拿蛋糕，中间他只睡了三个小时。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对她好，只不过是心里想对她好，就这么做了。

        后来仔细想想，好像没什么特殊的理由，就是单纯想，谢慕南毕业那年，以第三名的成绩考入南城公安局，前两任队长升职，他也因为执行任务出色，被往上调，那年他是副队长，算是她的老师，也就说谢慕南入警三年近四年，基本上有两年半都是纪尘亲自带着的。

        可能是从小家教的原因，纪尘在家里吃饭和在警局里吃饭不一样，很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直到谢慕南的手机铃声响起，这个死气沉沉的餐厅才响起了回声。

        她放下筷子，慢条斯理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上面的名字让她的瞳孔骤然紧缩，对着一桌长辈说：“失陪一下。”

        走到窗边接起来，“卓同，怎么了？”

        “姐，我被人带到不知道哪儿了？你救救我。”

        “南南，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卓兴当年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再次充斥和占有着她耳朵里所有的声音。

        她永远都不能忘记，她最后见到卓兴的时候，她满身都是血，身上没一块好的地方，都是被木棍击打的痕迹，那时候卓同还是个10岁的小孩，他要一个人面对姐姐的死亡。

        短暂的失神让她马上反应过来，“我现在马上打电话给派出所，你打开手机发送实时定位给我，为了保证你的安全，等会我会在微信和你沟通，你别发出声音，你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隐蔽的地方，”说到一半，手机的信息和餐厅里放筷子的声音一起传过来，手机铃声是卓同给她的定位，“我过去大概需要25分钟，你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应该可以。”

        可刚说完就来不及，他看见了那群拿棍子的人。

        “好，别挂电话。”

        她疾步走到餐厅，耳朵上还听着手机里那些细小的声音，“头儿，手机借我一下。”

        纪尘察觉到情况不大对，就立马把手机递给她，但是她手都是抖的，现在她只有一个想法，她一定要保住卓同，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卓兴有这血缘关系的人，曾经最后的朋友她没保住，但是现在她必须要保住和她有关联的人。

        “喂，我是南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谢慕南，刚刚接到电话，北郊区有一名叫卓同的高三学生遇到危险，稍后我会将定位发送到系统，请派出警力救援。”

        挂了电话，卓同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南南姐姐，我有多久没这么叫过你了……”

        这种时候的声音，她能感觉到威胁在一步一步的逼近卓同，“你别说话，同同，别说话，算姐姐求你了，你好好待着，别说话，姐姐马上到了。”谢慕南憋着眼泪，脑海里全部都是卓兴走前的样子，曾经那个年级里最为漂亮的少女，被欺凌的样子。

        即便是这样，17岁少年的声音还是通过电话的电流传了过来，“南南姐姐，我们家不是什么好家庭，但是我姐姐走之前还是经常和我说，谢慕南是她最好的朋友，这辈子我们要是发财了，绝对不能忘记她，你一路护了我7年，我都记着呢，姐姐的事情我从来没怪过你，没及时赶到不是你的错，自从我姐走了之后我就没了亲人，”

        谢慕南失去了判断，浑身颤抖，整个人好像只要轻轻一推就能倒，但是纪尘显然比她冷静很多，拿起他的手机，打开刚刚她发出去的定位，捏住她的手腕，赶往卓同的位置，路上卓同还在说，

        “但每年春节你都会陪我过，方一哥不知道说了你多少回，你明明可以和家里人在一起过，但偏偏要陪我，谢封叔叔叫你带我回家过，你不肯，我一开始以为你是嫌弃我，但是后来我知道了，是因为，你想在有姐姐生存过的地方我们仨一起过，南南姐姐，谢谢你，这些年，辛苦你了。”

        谢慕南的眼泪还是唰唰掉下来了，“同同，姐姐没有，姐姐没有嫌弃你，你别放弃，姐姐马上就到了，我明年还要陪你高考，你还要考军校，你都忘了吗？你自己说的你要当一名最优秀的军人，保家卫国，你不能倒在这里！”

        即使纪尘一路超速，但还是太迟了，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卓同正躺在北郊区的一片空地上奄奄一息，那穿着校服的少年，一瞬间没了生气，雨水也一片一片打湿了谢慕南的衣服。

        卓同和她姐姐一样，上了高二之后一直在受校园欺凌，但是谢慕南一点都不知道，每回见面，他都是报喜，比如这次他又考了年级第一，从来不报忧，她工作也忙，没想到那个层面。

        医院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因为发现的及时，伤情看着吓人，但实则都是皮外伤，只有一个后脑勺的伤比较严重。

        她靠在楼梯间的墙上，纪尘站在她对面，她觉得自己好失败。

        一路上，纪尘沉默无言。

        感应灯灭了，在黑暗中她可以更加剖析自己的内心，“想说说吗？”

        “病房里那个男孩叫卓同，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的弟弟，高中三年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块，我们上高中，他上小学，每天放学我们都去接他，有时候可能老师拖回课，他也会自己从学校过来，在门口传达室里等我们，哪怕高三那年上晚自习，我们都选择翘了，我爸也知道她家的情况，后来为了让我们安心高考，直接让谢方一带着他玩儿，本来，”谢慕南醒了把鼻涕，

        “本来本来，这一切都很好，但是但是……有一天，她放学要留一下，因为她成绩好，班主任找她说保送的事情，我就先去接了卓同，然后再回来，我们再一起回家，结果，我接到她的最后一通电话是她这辈子最后一个电话，他们的父亲在外面欠了很多钱，债主的女儿和我们是一个年级的。”她顿了一下。

        “就那天，就那天我没跟着她，那个女生找了一堆社会上的青年，活活把卓兴给打死了，等我回去的时候，警车都来了，但是！就因为他们未成年，关了几年就出来了，我想尽一切办法，我翻遍了所有的监控提供证据，可是还是变不了结局。

        “但是但是，头儿，凭什么呀，为什么他们犯了错，还能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卓兴为什么就没资格，现在我连她弟弟都没护住。”

        纪尘将她的头倚在他肩膀上，温声道：“犯错的应该得到惩罚，他们犯的错终究会付出代价，有生之年，一定会！”

        天已经微亮，透过窗户照到他们身上，谢慕南不矮，在女生里面算个子高的，体检的时候穿鞋有170，但现在给她靠着的男人显然比她高很多，纪尘有187，但是为了让她靠着舒服，他一直在迁就她的高度。

        这应该是第二次了，第二次谢慕南哭累了靠在他身上。

        他们是警察，不信圣佛，但是有时候还是希望上天能够看见，看看他们在这个的所作所为，让他们付出沉重的代价！

        这就是社会，这就是生活，这也是死亡，作恶的人把后续的痛苦留给被伤害者的家人。

        卓兴那个本该现在光芒万丈的女孩子，却在花一样的年纪，带着满身伤离开了这个黑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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