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驱毒

夜色愈浓，一盏盏精致的宫灯点缀在深宫，星星点点，掩去宫中人万千思绪。

        钟秀宫偏殿内。

        白皙的手腕上溢出汩汩鲜红，滴落在碗中，不多时便要蓄满一碗。七苦和尚瞧准时机，伸手点在姚贵妃的臂上，姚贵妃腕上的血在将将盛满朱砂碗的那一刻被止住。

        叶楚楚连忙从腰间挂着的小荷包里掏出之前七苦和尚送她的伤药，给姚贵妃仔细地抹在伤口上，涂了一层又一层。

        片刻后，姚贵妃皓白的腕子上便只余一道细细的血线。

        叶楚楚将剩下的伤药小心地收回荷包，末了还叹息着在荷包上凸出来的圆墩墩的瓶身上拍了两拍，一副守财奴见金子少了贼肉疼的财迷样儿。

        一抬头，就见姚贵妃和七苦和尚都在看着她，姚贵妃神情颇有些无奈，和尚则是满眼促狭。

        “嘿嘿……”叶楚楚咧嘴憨笑两声。

        看什么，这是神药！用完就没有了！

        “弥陀佛哟小朋友，你要是真心喜欢这玩意儿，我过会儿给你写个方子，你用完了再做便是，不至于啊不至于……”七苦和尚一边说着，摇头晃脑地踱步回圆桌前做剩下的准备。

        姚贵妃目光扫过手腕上已是浅淡的伤痕，抬手在叶楚楚的额发上抚了抚，开口声音又轻又哑，“我儿这次当真请到了不世出的神医……救了你哥哥的性命。”

        叶楚楚抬头看着面前这个一夜之间历经大悲大喜的母亲，见她因刚放了血，面色苍白得不像样子，整个人都有些摇晃欲坠，便连忙搀着她要将人扶到外间的椅子上坐着。

        姚贵妃摇头不愿，不想让长子离开她的视线。

        叶楚楚只好先将人扶到床榻边坐着，而后转身跑去外间拖了把椅子到内阁当间儿的空处，再将姚贵妃扶过去坐下，视线刚好正对着床榻上的四皇子殷瑨。

        叶楚楚这边一通折腾将将结束，再随着姚贵妃的目光往床榻看去时，七苦和尚那边已经准备就绪要开始拔毒了。

        便见他一手拿着朱砂碗，往里面加了几样药粉后飞快地搅着，碗里之前原本泾渭分明的晶粉和血水便融在一起形成膏体状，并且随着搅拌越来越粘稠。而后像是过了一个界限一般，又开始越搅越稀，直到成为黏糊糊的一团浆糊。

        七苦和尚一边将碗递给陆太医让他不要停下动作接着搅，一边吩咐半夏将四皇子的锦被衣衫一一除去，赤条条的一个人躺在床榻上。

        叶楚楚低头挠挠鼻子，往后撤了两步，站了一会儿，又打外间拿了一个椅背上的圆枕放在姚贵妃的脚边，撩起衣摆，盘腿坐下。

        这下，叶楚楚的视线还不及姚贵妃的腰高，能看清床榻边的人都在忙活些什么，却看不见床榻上赤条条一个的殷瑨。

        刚刚好，叶楚楚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便将脑袋往姚贵妃的腿上一靠，看七苦和尚驱毒。

        床榻边，七苦和尚打怀中抽出一个布包，展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排乳白色的细针和刀叉。

        “……这是！九转——”陆太医惊呼，却被七苦和尚瞥过一眼，急忙咽下未说完的话。

        “小姑娘，你和太医两个拿着碗等好，”七苦和尚从布包里挑出一根又一根极细的白针，仔细地检查过后，放在另一只手摊开的掌心，“我这四十八针一施完，你们便开始一头一尾往他的四肢上涂药膏。”

        “动作要快，十息之内涂好。”

        说完，七苦和尚就拈起一根针朝四皇子扎去，转眼间，四十八根白针便扎满殷瑨的头顶与胸前。

        严阵以待的陆太医和半夏两人连忙分头行动，开始涂混血的朱砂膏。

        姚贵妃和叶楚楚同时在心底默数，一，二，三……

        数到十时，陆太医和半夏已经将四肢尽数涂好，退到一边后，才将一直秉着的呼吸松懈下来。

        七苦和尚又转身拿过一大包方才准备好的，在银丹草点的火上薰考过的银针。

        抬手在殷瑨身上一根根扎下，腕上动作又轻又稳。

        七苦和尚下针的手法快到让人看不清动作，没一会儿，殷瑨身上便密密麻麻地排满了银针。

        银针从心口处开始，按着一定的顺序和位置往四肢的方向扩散着展开排列。

        叶楚楚微微起身探着脑袋张望了一下，连忙坐下，数不清的银针摆着形状，看得她眼晕头痛。

        “这是七十二飞针。”退下身边后站在一边观摩的陆太医看见叶楚楚的动作，走过来轻声说道。

        “这可不止七十二根，”叶楚楚压低声音反驳，“我四哥都被扎成一只刺猬了。”

        “小殿下，”陆太医无奈叹道，“七十二不是说总共七十二根。”

        这时，姚贵妃也似有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陆太医一边认真地观摩床榻边七苦和尚手上不停的动作，一面为这边旁观的两个担心但又外门看不懂直着急的母子细细讲解。

        “圣僧方才用白色石针施展的，就是传说中药王孙思邈的毕生绝学，《思邈集》里面的锁命针，四十八根针分别扎在头顶四神聪和胸口的经外奇穴，但凡被施针者还有一息尚存，都能存住这口气保住一条命，继而方便医者后续的动作。”

        也就是说，给四皇子上层保险，免得出了意外。叶楚楚眨眨眼，心下暗自总结道。

        “圣僧现在施的，则是《思邈集》中的飞针阵。”

        “据说古籍中有载，飞针阵乃是一套针法，一般十二飞针为一个针阵，不同的针阵有不同的作用，施针的顺序与位置皆不相同。圣僧这摆的针阵便应是专门用作驱毒的。”

        说到这里，陆太医面上流露出一丝憧憬与敬佩，不住地啧啧赞叹，“圣僧的医术已然练至臻境，竟然将古籍中的十二飞针练到了七十二飞针……”

        姚贵妃听过陆太医的讲解，再看七苦圣僧的动作。

        只见七苦和尚又重回殷瑨的心口处开始，往四肢的方向，将银针按着顺序和方位一一拔掉，再重新换过新的银针再一遍施过。

        陆太医默默走到圆桌处点燃银丹草开始薰考还未用过的新银针。

        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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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际将将泛起鱼肚白时，七苦和尚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手抹去额头上渗出的密密麻麻的汗珠，转过头来：“来三个人搭把手。”

        陆太医连忙走过去。

        叶楚楚和半夏也在扶着姚贵妃站起身后跟了过去。

        姚贵妃站在原地，紧紧抿着唇，一眼不错地看着床榻上的长子，和围站在一旁的四人。

        七苦和尚从他的布包里挑了四根较粗的白针，分别交给三个人，“我数一二三，同时下针，扎在最长的指头上，听懂了吗？”

        三人点头。

        “好。一！二！三——”随着七苦和尚话音落下，四人同时将手中白针扎进殷瑨的指尖脚尖。

        “我再数一二三，同时往外拔，动作要干净利索！”

        “好。”

        “知道了。”

        “一！二！三——”四人又同时将白针拔出。

        七苦和尚随即从四肢开始往下拔银针。而随着他将针拔下，殷瑨的指尖脚尖，被粗针扎的针孔处，开始接连渗出一颗颗粘稠的黑血珠。

        等心口处的最后一根银针被拔掉时，殷瑨身下躺着的素色床榻，四肢的地方已是渗了黏糊糊的几滩乌血。

        七苦和尚将手按在殷瑨的腕上，诊过脉后，才开始一边动手往下拔还插在殷瑨头上和胸口上的白针，一边对走过来的姚贵妃点点头。

        这意思是，成了。

        姚贵妃情绪激动之下，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张张嘴，却说不出话，只得朝着七苦和尚就要俯下身行大礼。

        “哎呀呀，使不得，使不得！”

        七苦和尚动作轻巧地跳到叶楚楚身旁站定，抬手在叶楚楚的脑袋上囫囵盘了一把，而后一摆手：

        “世间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缘字，我与这小朋友投缘，今日能救小朋友的哥哥一命，亦是缘分。”说着，七苦和尚低头，朝叶楚楚眨眨眼，抬手摸下巴，“当然，四殿下一个当朝皇子能中前朝的毒……更是缘分啊……”

        叶楚楚神经紧绷了一整夜，现下突然放松开来，脑子转得就有些慢，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这毒……宫里没有吗？”

        说完，就立马回头神来了，她这属实是问了一句废话。

        长平十六年献王篡位，拿前梁皇室留在皇宫里的毒鸩杀了皇帝亲爹和太子亲哥，自己登了基。

        当时的太子东宫，只有怀了身孕的太子良娣因被献王觊觎美貌活了下来，那太子良娣的腹中遗子便是如今的先皇文昭帝。

        太子东宫，家破人亡啊……

        文昭帝恨毒了这些个鬼蜮伎俩，历经艰难地登位后，便下旨将前朝遗物尽数销毁，朝中如有胆敢私存者，杀无赦。

        文昭帝为此事，甚至还专门成立过一支调查暗杀小分队。

        在先皇的严查严打之下，朝中此类物事确实不复存在。

        所以，小张妃的势力……并非是先皇后在宫中遗留？叶楚楚若有所思地看向七苦和尚。

        只见七苦和尚递给她一张纸，纸上的字迹苍劲有力笔锋潇洒，墨迹还未干。

        “阿弥陀佛，小朋友，这是贫僧云游四方时偶然从江湖中得来的伤药，你既喜欢便赠与你，但还是希望小朋友你不要时常用到此药才是。”

        叶楚楚看着七苦和尚朝她又是眨眨眼，便转身走到圆桌边去给四皇子殷瑨开后续的药方，一面低声朝姚贵妃交代着注意事项。

        从江湖中得来……

        叶楚楚垂眸，默默重复过这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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