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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岭南


直到清晨,徐苍凌才找到奄奄一息的李煦,他手上紧紧攥着一只断手,双眼呆愣的望着密林的方向,徐苍凌命人解了绑,上下检查有些外伤。

        徐苍凌拍了拍李煦的肩膀,他猛地如失了魂魄一般的眼睛依旧呆愣的望着那密林,徐苍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什么都没有。

        李煦僵硬的低下头望着手上拿着的尸块凄凉的笑了笑,喉咙里传来沙哑的声音:“徐将军,我要打到戎族王宫,我要让他们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徐小山的衣冠冢葬在北漠的北山上,那墓里除了他生前的衣服还有李煦拿了一整晚的断手,这是他身上唯一留下的东西。

        徐钟一夜间像苍老了二十余年,本就鬓间微霜的头发如今花白了一半,他叹了口气眼角微红没有让眼泪落下来,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他是整个大邺英勇神武的战神,他不能倒下。

        徐钟在徐小山墓前没落下一滴泪,还笑着拍了拍他的墓碑:“好小子,本想养你给我送终,结果我先……”

        他有些哽咽但是接着说:“小子,你且先睡吧,为父百年之后啊睡你旁边,我们一起望着凤阳,望着为父的故土。”

        “回家了,回家了……”

        李煦夹了夹疾风的马肚子,徐苍凌抚了抚它的红色鬃毛:“郡王,一路保重。”

        疾风的蹄子在地上磨了又磨,鼻腔里发出浑浊的热气,李煦问道:“徐将军,杜槐怎么样抓到了吗?”

        徐苍凌有些懊恼:“前夜我派人前去追他,早就人去楼空,循着踪迹找到他时他被人一剑封喉倒在了流经阿娜月河的晋康城郊三十里外。”

        李煦也早就猜到了,他道:“看来这是过河拆桥啊。”

        徐苍凌道:“卫国公就不来送你了,你随探马一同回凤阳好好调理一下,我们还有硬仗要打,戎族决计不会只止步于此。”

        李煦转身勒马踏上了官道,直到一人一马没了踪影。

        徐苍凌挺拔的身躯立在官道旁,望了望昏黄的天际叹了口气。

        陛下,这代价未免也太惨重一些了。

        李煦快马加鞭还未赶回凤阳便在回凤阳的必经之路上的雁周城遇见了李靖。

        一月前,从俪阳传来的军报中说卫国公徐钟的北漠军被大雪封山在了晋康与汴州,罗骋将军远在淮安调配兵马徐苍凌奔赴晋康。

        李靖想到李煦也可能在晋康,心急如焚,立马请令京城调兵前去支援,一般京城不外调援兵,避免引起百姓恐慌。

        这次李长乾允了。

        李煦刚见到李靖没半个时辰,便呕了一滩黑血晕了过去。

        李靖连夜单枪匹马带着李煦回了凤阳。

        夜渐深,李靖背着李煦额角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有些艰难的冲进太医院,忙不迭的大喊:“来人!太医令!”

        李煦睁眼的时候已是在郡王府了,他眼前像是笼罩了一团雾气怎么也拨不开,身子像被碾压了一般疼痛,他痛苦的□□了几声,便听见一声轻柔的呼唤:“阿煦,阿煦。”

        他朦朦胧胧的看见了娘亲温柔的脸庞:“阿煦!”

        突然一阵刺痛犹如冰水灌头,他挣扎似的坐了起来,彻底清醒。

        李长乾从夜色中走来,衣角上沾惹上了寒露,他脚步有一些匆忙但还是稳重,那双紧绷着的凤眼见到李煦后松了松。

        他先是看向一旁紧紧握着李煦右手的永乐,为她披上了一件披风,那披风上还留存着李长乾身上的龙涎香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到来让永乐隐隐约约悬着的心变得有些踏实了。

        永乐垂下了眼睫,一双杏眼微微有些失神。

        李长乾拍了拍李煦的肩膀:“煦儿你真的长大了不用父母亲牵挂了,此次随卫国公进北漠又辗转晋康,父皇很满意。”

        中庭,李煦已在沁了冷汗后睡下了,李长乾和永乐坐在上位,刘太医弓身禀报:“参见陛下,参见长公主殿下,臣为郡王把脉过后煎了几服汤药仍未消下郡王身上的余热,臣很是疑惑,随即参照了当时梅大人的病状……”

        刘太医顿了顿,李长乾不由自主攥紧了梨木椅,他气息渐渐沉稳:“接着说。”

        “臣怀疑……郡王爷中了血喉子。”说到最后一句刘太医直接跪了下来。

        !!!

        永乐眼前一片眩晕却强撑着往后靠了靠,她缓缓站起身来有些踉跄,李长乾扶住了她的手臂,她顺着力抵住他的身体,李长乾半拥着她慢慢走向里面。

        他们隔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图的屏风,隐隐约约望着李煦呼吸均匀的身体,他睡得不太安稳,有时会不由自主的呓语。

        永乐摸着屏风上的李煦的影子,她笑着说:“我生他的那天是个雨夜,他是个磨人精痛了我一整夜,我当时就想,要不就这么带他走吧。”

        李长乾通红的双眼心疼的望着她,永乐的泪水决堤,泪珠子打湿了李长乾绣着龙爪的衣袖,她依旧是带着笑说着:“结果天蒙蒙亮,他终于露出了头,哭出了声。”

        “我生他掉了半条命,他刚出生的时候黑黢黢的,半点都不像我,我看见他第一眼都有些嫌弃。”永乐回忆道。

        李长乾拥着她曲着食指抹去了她眼角的泪水失笑道:“哪有亲娘嫌弃孩子的。”

        永乐静默片刻拽着他的衣角,泪水止不住的流:“李长乾,救救阿煦吧,救救我们的儿子,他才十四岁,救救他。”

        “他才十四岁啊!他不能死,他不能……”

        李长乾一双凤眼也是含着泪,将她拥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他们相拥着久久不能言语。

        莺飞草长,一晃三月过去,戎族节节败退,俪阳终于回归平静。

        卫国公戍守北漠,只不过身边少了一个一脸憨笑喊着干爹的心性似孩童的人。

        这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了二十余年到今日彻底归于平静徐钟有些寂寞。

        这日徐坤又似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深夜飞檐走壁,如鬼魂一般悄无声息的站在了李长乾的身后,李长乾伏在案上捏了捏眉心。

        烛火辉映之间,他擒住了徐坤的手:“慢了。”

        徐坤愣了愣,李长乾已站了起来,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你这些日子怎么了,心不在焉的,不是搞砸了这个就是放走了那个。”

        “若不是朕是天底下最大的好心人,你呀,这项上人头早就不保了。”李长乾面上带着笑,那双丹凤眼却带着狡黠。

        徐坤木头一般的面容有了裂缝:“主上,属下去了南浔旧庐,还是没有师父的踪迹。”

        李长乾处理完边关战事后,这些日子日夜不停歇只干了一件事就是寻找济世医圣莫如风,李长乾自诩回顾这半生从未有过心生悔意之事,唯有放走莫如风这件事让他悔不当初。

        那年他的一位幕僚幼子生了天花,那个幕僚年近六十,日日夜夜在佛堂前叩首,祈求佛祖收了他的命,宽恕他儿子的命。

        当时他只觉得可悲可笑,觉得那个幕僚蠢笨如猪。

        他什么也不信,他不信命,他不信鬼神,他只信他自己。

        可是如今,他信了,他甚至愿一命换一命。

        只让煦儿余生平安。

        这些日子他寻遍了大邺,甚至去了南洋都一无所获,济世医圣莫如风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过之无痕。

        煦儿回了凤阳之后一会神志清醒一会模糊,比梅清那时病情更为严重。

        李靖时时刻刻守在他床边,他看着他们也会恍惚之时想起幼时大哥照顾染了风寒的他,连续多日发热大哥不让内监近身,日日夜夜守在他床边照顾他直到他彻底痊愈。

        李长乾沉吟片刻,现在他们身在南浔的永福客栈,南浔的天依旧雾蒙蒙的,白日里也不见雾散,他倚在菱花窗旁,望着满目的黑夜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他慢慢道:“咱们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去过。”

        徐坤问道:“何处?”

        “玄清谷。”李长乾笑道。

        徐坤沉默了,他们都知道玄清谷身在满是瘴气的岭南老林里,若无玄清谷的人带进去的话尸骨无存,必死无疑。

        徐坤尽管在玄清谷里生活过数年,但是从未出过谷,所以他并不知道如何进入。

        “陛下……”他第一次没有讲话说完。

        李长乾笑了笑:“总得一试不是吗?”

        他拍了拍徐坤的肩膀笑道:“你就不要陪朕去了,去北漠吧,朕知道你想去。”

        徐坤沉默了,他的确是原谅了徐钟,在徐钟快要死在俪阳的时候,他那晚去了卫国公府发现宗祠里徐钟早就放上了自己的牌位,同立在一旁的是他母亲的牌位。

        上面写着:吾妻余晚

        余晚是他娘的名字。

        那晚他坐在卫国公府的屋顶上喝了一夜的酒。

        徐钟晚年凄凉唯一的干儿子死在了晋康,北漠军无人可继,当年北漠军也是他娘与徐钟一同并肩作战过的,他娘在天之灵也是想保住自己的心血吧。

        出发那日日头很毒辣,徐坤骑了一匹红棕色的骏马,马蹄在野地上蹭了又蹭,徐坤拉着缰绳依旧面无表情的望着李长乾。

        李长乾搓了把手里的花生放进他的鞍袋里,里面还有一个鹿皮酒囊,南浔长亭外,李长乾拍了拍骏马笑道:“阿坤,朕领你回来的时候你才这么高,现在你上瞧下瞧也算是个男人了。”他一脸感叹岁月斗转朕已老去的样子。

        徐坤百年不变的绷着一张脸,只不过此时那双安静无波的眼眸微微颤动:“主上,属下留在您身边。”

        在寻莫如风未果的如今,徐坤并不想离开李长乾。

        “好了,你留在这里也没用,岭南老林那里常年瘴气暗无天日,就算千万个莫聂的剑在也无用。”李长乾摇了摇头道。

        “至少……”徐坤抿紧了嘴唇,至少主上或许能多条活路。

        李长乾打断他:“好了,去吧。”

        “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朕的死士,你只是徐坤,是卫国公徐钟的儿子。”李长乾难得笑的随意。

        他拍了拍马身:“马儿都嫌你啰嗦。”

        那匹骏马应景的从马鼻子中吐出长长的热气,李长乾拿着马鞭狠狠一抽,红棕马受到惊吓跑了出去,尘土飞扬间他能看见徐坤有些幽怨的眼神。

        李长乾看着徐坤渐行渐远的身影大声道:“北漠夜里冷,多添层羊毡。”

        他带笑的凤眸慢慢滞了下来,薄唇微微抿紧,刀削般的下巴紧绷,他抬手挡住毒辣的日光,那日光透过细长的指缝映在他淡漠的脸上。

        这日头,是真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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