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徐钟

星月隐耀，山岳潜形，离凤阳城三十里地的茶肆已关了铺，城外的风格外的入骨寒，乌鸦在林中难听的嘶哑着，一根长矛不见影兀的从林间穿梭，直直的穿插在那只浑身漆黑的乌鸦身上打在它身后的树桩上，嘶哑声戛然而止。

        一男子从远处而来，两米多高，身躯雄壮，一只大黑手轮着铁锤，身上着了件玄色盔甲，长得奇丑无比，寻常孩童见了定会吓得失禁嚎啕大哭，脸上有三条从额间到下巴的大疤，有处能看到惨白的白骨，一只眼睛应是被弓箭射穿，但眼球依旧在眼眶中，只不过是结了红色的痂，没有眉毛，一脸憨样。

        他一路上走过的地方草地快要裂了开，他露出和他吓人的外表并不相符的神情，小心翼翼的拿起那根长矛，刚要抬脚走，不忍的回头慢慢捧起那只乌鸦，徒手挖了个坑埋了起来，边埋边神叨叨：“小乌鸦，义父不是故意的，他是扔偏了，他不嫌你吵，你叫的很好听，下辈子……做个百灵鸟吧还是。”

        对着乌鸦简陋的坟拜了拜，随后拿起长矛便跑了起来，山动天颤间，整个树林中的生灵都被吵了起来，几只乌鸦从林间飞了出来，他跑得更快了，边跑边喊：“义父，义父，快跑，乌鸦来报仇了！”

        “徐小山，你活腻歪了是吗！敢吵老子睡觉！”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林间传来，徐小山吭哧吭哧的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道：“义父，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您刚才投长矛射死的那只嫌吵的乌鸦的朋友们来寻仇了，您快跑，我来掩护您。”

        徐钟尽管已经年岁已高，但是精神矍铄，花白的胡子和头发都挡不住他浑身的武将气魄，他气的吹胡子瞪眼，脱下长靴想狠狠地拍了他的脑袋，但是眼前的男子如大山一般，跳起来都够不着他的头，徐钟只好狠狠地拍了他的肚子一下，无奈道：“笨蛋，你现在回头看看，哪有什么乌鸦报仇。”

        徐小山扒着一只残眼慢慢向后看，果然身后空空如也，徐钟看他这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靠着马肚子接着睡，连夜从北漠赶回凤阳，快要把他的马儿累尥蹶子，进了城定要让李长乾那个小兔崽子给他的好马儿找大邺最好的马奴。

        徐小山挠头讪讪一笑，却又不敢再吵义父，只好慢慢靠在一旁的树上，结果忘了这棵树只是棵刚刚长成的小树，只见徐小山轻轻一靠，这棵小树立马连根拔起倒在了一旁，徐钟再次被他的动静吵醒，双眼像是能喷火，徐小山急切的道：“义父，义父您别生气，我去外面睡。”

        随后想把这棵可怜的小树扶起来再栽一遍，徐钟看着这幅滑稽的画面没忍住笑了出来：“行了行了，小山啊小山，老夫真是服你了，当初给你取这个名字是想你能像山一样沉稳，不是想让你长得和山一样重啊，老夫平生无人能挡，驯服过荒漠里的野狼，也敢夺猛虎嘴里的肉，三十年前单枪匹马从一万大军的包围里冲了出来，这回对你徐小山老夫才是彻彻底底的败了。”

        徐小山听不懂太复杂的话，直挠头：“义父，您在说什么啊？”

        徐钟也习惯了，连连叹气，抬头看着满天星辰道：“小山，这是你第一次来凤阳吧？”

        徐小山连连点头：“从义父捡到我把我养大，小山就没出过北漠，但听吴副将他们说，这里是您的家。”

        徐钟难得慈祥笑道：“老夫的家在北漠，这只能算是老夫的故乡了，以后我死后，小山也一定要把我埋在北漠，让我戍守在北坡。”

        徐小山站了起来，只有一只眼睛含着泪水道：“义父不要死，义父不会死的，义父要陪小山一辈子。”

        徐钟被哭声听得心烦，但是心中还是有些感动的，他让徐小山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山，想见见你哥哥吗”

        徐小山顿时停住了哭声，孩童心性，来得快去得也快，喜笑颜开道：“要见阿坤哥，要见阿坤哥。”他其实从未见过阿坤哥，但是义父总是给阿坤哥写信，虽然阿坤哥从来没回过。

        随后又小声道：“可是义父，咱们三日前就到了，为何不进城呢？”徐钟哈哈大笑，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容，叹道：“老夫要让李长乾那小子亲自来接我。”

        徐钟这次回凤阳，身边只随了徐小山一人，他们二人跋山涉水多日，身边未带一兵一卒，路上遇见不少想要阻挠他回凤阳之人，但都被他解决掉了，有的他能看出是哪方所派，但有的，他也看不清，总觉得，和大邺朝堂上那些蠢臣们都不同。

        “皇上，按您的命令，安南节度使谢丛安顺利在晋康府尹杜槐的府中安下了暗桩，在俪阳的眼线也召回了不少，罗骋将军驻守淮安后也与戎族的庆王取得了信任，他传来密函，下月初九，戎族的王上乌格六十大寿，庆王想趁机在宫宴上反叛攻城，他想借罗骋将军的兵，一举攻下戎族王帐。”许卓恭敬地回道，他一身黑衣，连夜从淮安赶回。

        李长乾头都没抬一下，骨节分明的手里执着本兵书，身上只有件绸衣，淡淡的点了点头，翻页间，他冷声道：“许卓，你从军几年了？”

        许卓愣了下，似是没想到李长乾会问他整个问题，略思考下回道：“末将自参军以来就是翊军，十八岁参的军，今年已有二十年。”

        李长乾呷了口茶，依旧眼睛没离开书卷，他神情惬意，闲聊道：“十七年，嗯，十七年了，这一路很是不易吧。”

        许卓顿了顿道：“回陛下，末将自从投身于翊军便是懿德太子殿下一路提拔，末将并不觉得苦。”

        李长乾笑了笑，摆了摆手：“行了下去吧，你禀报的朕知道了。”

        待许卓的身影消失在殿内，门关上的那刻，李长乾起身弯下腰拿起朱笔在案上的卷上刚要落笔，墨在宣纸上慢慢淡开的瞬间，朱笔在李长乾手上仿佛变成了把泛着寒光的短刀，“嗖”的一下，徐坤时刻关注着李长乾的举动，但是他此举快如疾闪，纵是许卓也堪堪躲过，朱笔擦耳而过，落在了地上。

        徐坤不得不现身，依旧如根木头一般挺立在殿内，李长乾拿起方才未看完的兵书，掷了过去，徐坤单手接住，李长乾摇了摇头叹道：“这年头的侍卫，也得多读点书。”

        徐坤依旧面色不变，汇报道：“禀陛下，戎族刺客已回。”

        李长乾点了点头，徐坤接着道：“皇上，邱青云现在是个哑巴，我们……”

        李长乾打断道：“在他出发前，朕告诉过他这一切，他不信。”他踱步到徐坤身侧，笑道：“朕要去晋康一趟，你留在凤阳，城南三十里地有个玉河镇，镇里有家屠户姓杜。”

        徐坤低头道：“是。”李长乾笑意更甚：“你就不问朕是什么任务吗？”

        徐坤言简意赅道：“陛下自有陛下的用意。”

        李长乾那双丹凤眼微微一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干，干得好回来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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