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赠春

“这么说，师兄你要去江南了？”

        “对。”吴知文放下了筷子，语气中带着轻快和期待，“建知几人欲游学，他们相邀于我，师父也认为知行合一，支持我这次游学呢。”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邱意浓也有些憧憬，“自古文人颂咏江南的诗词繁多，去见识一番也好。”

        吴知文看出师妹的向往，收敛了自己欢快的神情，动手收拾起碗筷，“按照计划，我们要明年初夏才回来，小师妹可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带回来。”

        “唔，到时候师兄让我看看你们一路上的文集就好了，一应物什，我倒是不缺的。”邱意浓假做思量，含笑拒绝了吴知文的好意。师兄游学的经费，有一些来自父亲和家里的资助，但大部分都是他刻苦抄书、抄信、卖字所攒下来的积蓄，倒也不必叫他破费。

        她虽羡慕吴知文的游学之路，但也知道自己一个女子，出远门不方便也不安全，未免扫兴，很快地转了话题，与吴知文讨教起书中的学问。她天性聪慧，敏而好学，于学识上不输学堂中的大多数学生，只是无缘科举，一身才学也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吴知文常常与她讨教学问，并肯定与夸赞她的聪慧，学问常常是二人沟通的话题。

        没过多久，吴知文离开了。他游学的时候，邱意浓的记忆流逝得极快，大多是父女二人相处的温馨场景，也有她在镇中行走的日常。变化的场景中，秋叶纷纷而落，北风呼啸时，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哇，一点都不冷哎！”小桃灵感慨出声，她欢快地在院中飞舞，往常冬天时，她常栖于树中，大雪覆盖住她的枝条，虽然这般叫她本体不受严寒的伤害，可她化灵不久，在冬日想出来找浓浓时，每每都被酷寒限制了行动。这是第一次，她能在雪中如此自由。

        石愿瞥了她一眼，言语温和：“这是她的记忆，我们只是看客，自然不会受到影响。”

        “这样啊。”这不能打消小桃灵的兴致，她在雪中一个人玩耍得很开心，看到在窗棂上捏了几个小雪人的少女邱意浓时，言语间颇为遗憾，“唉，浓浓，我好想早一点化灵哦，这时候就能陪在你身边了。”

        “现在这样也很好。”邱意浓笑了笑，没有多言，只专注地看着记忆中浮现的画面。她其实对许多画面也记得不甚清晰，这趟神奇的旅途，倒是叫她重温了许多温馨的时刻，很是欢喜。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爱的那个少年，马上就要出现了。

        恒安镇偏北，大雪实实在在地下了几个月，等到南方的春风拂面而来时，寒冷还未完全被驱赶走。春寒料峭之时，邱意浓也快要满十三岁了，她的生日在暮春。

        清明过后，院中的桃树新芽长得郁郁葱葱，可见今年的硕果累累。这个时日，偏北之地的桃花还未开放，邱意浓也迎来了她的生辰。

        每年这个时候，邱举人都会亲手为邱意浓做一碗长寿面，而后给她钱财，叫她想要什么买什么，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如往年一般，亦是个平平无奇的生辰。

        晚饭过后，邱意浓正捧着她新买的书在院中研读，就听见了“咚咚”的敲门声。邱举人在书房温书，邱意浓放下了书本，透过门缝却看见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门开了。风尘仆仆的吴知文站在门前，笑意吟吟地望着邱意浓，“小师妹，我回来了。”

        “师兄？”她自然是惊喜的，忙叫他快些进来。吴知文关好门后往院内瞧了几眼，神情间有点失落，邱意浓看了出来，有些不解，但也没有问询，只说，“师兄快坐下休息休息，我去为你温食。”

        “不用小寿星忙啦。”一个木盒递到邱意浓面前，许久不见的吴知文笑意温和，“师妹，生辰快乐。”

        “我原想着早些回来蹭你的生辰宴呢，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少年人的眼中还带有懊恼，邱意浓接过木盒，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少年衣角还带有风尘之色，神情中有掩饰不住的疲累，尽管如此，他还是神色温和地笑望着她，祝福她。

        只为了不错过我的生辰，邱意浓心头思量着，忽觉心头狂震。她与吴知文认识了几个春秋，自他成为邱举人的弟子后，她的生辰都有他的存在，他每年都会送上礼物，或是纸鸢，或是一些小玩意，俱都没有这一次叫她动容。

        她本以为，他今天不会回来的。可当他风尘仆仆地站在她面前，笑意吟吟地对她说“生辰快乐”时，天地瞬间失色。

        她细细打量着分别数月的吴知文，师兄他，好像长高了，也变得更好看了。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少女脸上被热意填满，她微微低下了头，想要掩饰自己的神情。

        又一个长条形的木盒递到了她眼前。邱意浓抬头不解地望着吴知文，穿着灰白色衣衫的少年眉目温和，嘴角噙着笑意，他一身文雅的气质，只站在那里，就叫人想到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离开江南的时候，江南的桃花已经开了。”少年的嘴张张合合，说出的话语极为动人，“我料想到家里的桃花还没开，只觉得如此美景，该叫师妹也看看。”

        木盒被打开了，下方的隔层里装满了湿润的土壤，上边的隔层中是几支还带有水珠的、边角有些蔫的桃花。邱意浓院中就有桃树，自然知道桃花保存的不易，拂面春风都可致使落英缤纷，如木盒中花瓣完好、落花寥寥无几的花枝，自要是保存得极为精心才能以这般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他心心念念地把江南的春天带回来了。

        “还好带回来了。”吴知文挠了挠头，这时动作与神情，叫邱意浓想起初识时憨厚、羞涩的少年，她只觉得心中激荡，接过木盒，一时间没有开口。

        如画一般的场景。少年少女青春正好，有着诗书温养的气质加成，形容俱佳，就这样站在院中对望着，升起了绵绵情意，叫看到的人都忍不住会心一笑。石愿瞧了几眼身旁专注地望着少年少女的邱意浓，余光中瞥到书房门口消失的衣角，心里对接下来的故事有了猜测。

        静止的画卷被温和的男声打破，“小师妹，我先去拜见师父。”落日的余晖洒在吴知文肩上，邱意浓眨眨眼，只觉得眼前的少年闪闪发光，耀眼非常。她没有说话，目送着少年的背影一路走进书房，小姑娘在原地怔愣了许久，没人知道此刻的她在想什么，只见回神的她脸上满是笑意，在春日的余晖中，如鲜花一般娇嫩。

        回到房间的邱意浓打开了吴知文送的礼物，是一只桃木簪。形状简单，做工也没有很精致，一些钝角的处理十分生涩，仿佛哪个新手做出来的作品，是一只在老手艺人眼里卖不上价钱的簪子。

        邱意浓爱不释手，她把玩着簪子，心头有了猜测，想想风尘仆仆的师兄，犹豫些许，她重新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簪上了这支桃木簪，起身向厨房走去。

        晚饭还剩了几道菜，邱意浓简简单单做了个炒饭，又蒸了个蛋羹，烧了一道菜汤，坐在客厅等吴知文出来。

        她没等多久，邱举人自也能看出弟子的疲色，交谈了一番就叫他出来好好休整。他没有出书房，这显然不符合他一贯的脾性，但客厅中的少年少女显然没有注意到这点异常，相视一笑之后，便相对而坐，安静地开始饭食。

        吴知文动作文雅，动作很快，显然一路的奔波耗去他大多数的能量，让他饥肠辘辘，但他用饭的声音不大，很是斯文。邱意浓坐在一边打量着他，脸上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笑意。

        “小师妹，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对面的吴知文显然没能忽视掉她的灼灼目光，疑惑发问。

        “没有，只是许久不见师兄，所以才想仔细看看师兄的变化呢。”邱意浓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心情，言辞凿凿，一点也看不出她先时的欢喜与羞涩，神色一派坦然。

        吴知文似被她的话语提醒到，也细看了她几眼，视线落到她头上，“这发簪倒是有些简陋了，我手艺不太好，家里戴戴就罢。”

        “谢谢师兄，我很喜欢。”邱意浓却不在意这簪子的做工，只说，“我却觉得，这只簪子尤为好看，师兄的心意为之增色不少。便是带出去，也毫不逊色的。”

        收拾完后，夜幕初起。吴知文点亮了院中的灯笼，暖黄的烛光洒下一地细金，吴知文借光瞧见了桃树下新插的粉红花枝，他愣了愣，脸上也起了笑，“师妹喜欢就好。”

        邱意浓没有错过他的动作，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向了那几枝被她插入土壤中的桃花，“师兄送的几枝春，我很喜欢。”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1

        在桃花还未灼其华的恒安镇，少年带着江南的春天，落入了邱意浓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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