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舒南

没见到舒南之前，只凭叶青青记忆中的见闻和风落的描述，石愿以为他该是一个长相阳光间带点憨厚的人。

        然而灵池中的青年是五官俊秀，看着很聪明的样子，实不像个傻小子。

        似是感应到林中来人，那青年忽地睁开了眼，冷不丁对上了石愿打量他的目光，瞬间变了神色，整张脸红得像被蒸熟的虾子一样，而后又故作镇定，“你是何人？无故来我风谷灵池，还不速速退去！”

        这一开口，那股傻劲倒是来了。这灵池烟雾缭绕，除了他露出来的一颗头，旁的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道他害羞个什么劲。

        石愿懒得多说，只微抬下巴示意他看不远处的人。

        被石愿吸引了全部目光的舒南这才发现一旁正懒懒倚靠在树干上的风落，“……哥，你带客人前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咦？”凭树懒立的风落稀奇地叫了一声，“我走之前不是说过，有客人找我吗？”

        ……这和你直接把客人带来灵池还是有区别的好不好。舒南无语凝噎，一时也闹不清女子的身份与面前的境况，只好暗自尴尬。

        “吾乃石愿，受人所托，来风谷寻一个叫‘舒南’的风灵。”却是石愿开口了，她见舒南神情僵硬，也不好直言用灵术幻化一身衣物就可以直接走出来，她只简明地说明来意，就转身离了此处。

        啧，泡了七年灵池，可别给这人泡傻了吧。她心头揶揄，面上却是不显。

        身后传来风落的话语，依旧是那般欠揍的语调，“我问你你还不承认，看！现在直接找上门来了，你那个小情人，瞒不住了吧~”

        舒南没有答话，他因两人的话语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立马明白石愿有他朝思暮想之人的消息。

        “前辈留步。”心急如焚的舒南终于想起运用灵术，他忙追了上来，“请问托你寻我的人是一个叫‘叶青青’的人族吗？”

        他紧紧盯着石愿，想从她的面容中得到些讯息，然而石愿面色平淡，一丝情绪也无，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浅浅颔首。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青年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前些时日醒来的时候就已被告知，他沉睡了七年。人世苦短，七年，足够发生许多事了。

        他嗫嚅着嘴唇，心头有很多话想问，可思绪万千，最后涌出口的却是，“青青她，还好吗？”

        这是他一直不敢去想的问题，他一睡七年，代表着他也失约了七年。他知晓她的性子，她答应等他了，就会等下去。可一个女子，如此等一个不为人知的异族，这其中的苦难，叫舒南不敢多思，只想着快快固灵，去寻他的青青。

        “她身体好吗？过得开心吗？如今在哪儿……”他还有许多问题想问，可最想知道的，还是心上人的安危。

        他从前随化灵之风游走江南，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地望着人间。

        人间有什么好的呢？穷苦者奋命挣扎、少有善果，富贵者游戏人间、长命百岁；卑贱者蝇营狗苟、熙熙攘攘，高尚者光明磊落、凤毛麟角。人族寿数弥短，纷争冗长，明明到处求神拜佛以求庇护，却又对无形之灵的善意极度恐惧。他被族中长辈耳提面命了好几年，不可妄近人世，不可暴露身份。

        然而等他习惯了风谷的热闹再独身去固灵时，却又有些羡慕人间的喧闹。

        所以呀，少女的絮絮叨叨传入他耳中时，他本来是想看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他那时候怎么想的呢？叶公好龙，不外如是。可是后来他才发现，人间真好呀，有那般可爱的人，可可爱爱地说着少女心事，可可爱爱地试图接触他。他想，那就交个朋友吧。

        谁料，这一相交，就再也放不下了。他听她心事，知她苦楚，懂她抱负，他伴着少女一点点长大，与她相知相爱，这般美好的年少光阴又叫他如何放下？

        他眼含期待，目光热切，石愿本也不欲卖关子，轻笑了声，说：“你们倒是默契，第一个想知道的都是对方的安危。”

        舒南如今神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之感。石愿瞧见他苍白的脸颊，直言，“放心吧，她没事呢，看起来可比你健康多了。”

        满目担忧的青年终于安心起来，俯身作揖，“多谢前辈解惑。”

        “不必，我接了她的愿望，这便是分内之事。”看着舒南突然变得有些踌躇的神色，石愿颇为好笑，“你又是听了什么传闻？我族以愿望为食，只取交易对象的愿望而已，最大的后遗症也不过是让人变得无欲无求一段时间。”

        她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人，明明是自己的欲望驱使他召唤愿，临到头又害怕愿望实现要付出自己不能承受的代价从而反悔，这不耍她玩吗？

        “如此吗？”舒南松了一口气，“我只是想代青青付出许愿的代价而已。”

        “那可不行。”石愿拒绝，“在愿族，从来没有代付一说。”

        她挥手取出一抹愿光，示意舒南接过去，那愿光甫一接触到舒南，就依恋地蹭了蹭他的手心，而后，化为流光包裹住舒南。

        “这就是那姑娘的记忆？”一直默默跟着他们的风落走了上来，开口发问。

        他这人，浑身珠光宝气，行走间又带了股吊儿郎当的气质，总让人觉得不正经，石愿睨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哎~”风落不乐意了，“我说你干嘛对我这般冷淡？”

        石愿懒得理他，只伸手揪住了他的后领，止住了他将要迈入愿光的步子，“别在那儿做戏，别人的记忆，你横插一脚干嘛。”

        “哎哎哎！我就看看我未来弟媳！”风落挣扎道。可惜他实力不如石愿，生生被拦在了外面，最后只好望光兴叹，想入而不得其门。

        “我说石愿，咱俩好歹也算神交已久的好友了，你就不能通融一下？”见她不让步，风落转了转眼珠子，凑上来套近乎。

        “哦？”石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神交已久？好友？我怎么不知道？”

        她语气玩味，神态还算平和，风落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糟糕，钱盛还没将这人哄回来呢！他打了个哈哈，慢慢往后退着，神情却维持着平静，“啊，毕竟灵族中关于你的传闻挺多。我嘛，不是我吹嘘，在灵族大大小小也算是个名人。”

        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我这不就想当然地以为你知道我了。我的错，我的错。”

        石愿听他这番应付，只好笑地睨他一眼，便也没再计较。她给舒南的是叶青青在他们分别后的记忆，不算太长，约莫也该看完了。

        果然，下一瞬，愿光消失，舒南睁开了泛红的眼睛。尽管这部分记忆只在叶青青的回忆里占了一个小角落，但它如重千钧。那些一闪而逝的画面里，有她的迷茫、痛苦、恐惧……这一切的一切都叫舒南心疼又愧疚。

        这如梦初醒般的七年光阴，到如今才有了实感。他重伤不醒的七年里，有一个姑娘，因为一个约定，用她柔弱的肩膀扛起了生活的苦难，等了他一年又一年。

        “哥。”舒南眼尾泛红，低低地唤了一声风落，“对不起，我当初太鲁莽，害你们担心了。”

        风落眼带惊奇，说：“啊呀，你这倔小子还知道低头了？”但看着自己捡回来的幼崽，终是不忍心叫他为难，点了点他的额头，“反正吃教训又不是我，有什么好抱歉的，只是日后做事不要这般鲁莽了。”

        其实风族随性，对族人少有约束，聚族而居也只是担心新生族人啥都不懂，半路把自己玩夭折掉，又或是懵懵懂懂之下就接触人世，被人族当成妖魔伤害了，这才想着先捡回来一起教导。

        也不知这倔小子是不是看多了人间“棒打鸳鸯”的故事，又或是听他们叹息人灵相恋的悲剧，就以为族中对此也是不允许的，当真是半点不敢透露，一个人就偷跑去摘灵草了。后来救回来，他们这些成年风灵有了猜测，心头好笑又担忧。这个傻小子，也不知道随谁了。

        “舒南，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们不会阻你。”风落望着一脸踌躇的舒南，叹了口气，“你要知道，人灵相恋并不如话本传说中的美好，你做了选择，结果就要自己承担。所以，想去就去吧。”

        他知舒南离去的心思，心上人的消息传来，他如何还能安心留在族地养伤，好在他已好的七七八八，只需再好好休养几个月，别胡乱动用灵力就可，放他去人间也行。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万事皆定后，石愿离开了风谷，来时独身一人，去时却多了个人同行。

        风落送她们到了谷口，一路上嘴都没有停歇，一会叫石愿多看顾看顾舒南，一会让舒南早日把媳妇儿带回来瞧瞧。

        在石愿将要忍无可忍之时，谷口到了。她默默松了口气，马上就要告别这唠叨风灵，她心情也爽快起来，放下了与他切磋一顿的心思，颔首与他道别。

        “石愿，谷外有惊喜哦~”风落这荡漾的尾音犹在耳畔，石愿已经迈入谷口的灵阵，尽管心头郁闷也不好就此回头，但她心里却无端起了一股不详的感觉。

        这预感很快就应验了。出谷后，一道熟悉而又欠揍的男声从前方传来，“愿姐姐，好久不见呀~”

        只见冰天雪地里出现了一抹金色的身影，那是一个身穿金衣的男子，身姿挺拔，容貌俊朗，神情中带着一丝狡黠，浑身都透露一股精明劲，正目光灼灼地笑望石愿。

        果然，这该死的惊喜！

        石愿咬了咬牙，恼怒地瞪了眼身后的方向，她现在回去揍风落一顿还来得及吗？

        “钱大哥？前辈，原来你们认识呀。”耳边传来舒南惊讶的声音。

        石愿素来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扬起了和善的笑容，只道，“你走远些，我有点事情要处理。”

        ……

        御风远行的舒南坐在云端上遥望风谷，风谷前的雪地里弥漫着阵阵雪雾，将石愿二人都包裹住了，叫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偶尔能看到从中飞出的灵诀落在雪地上，迸裂开一大块雪层，继而融入周围的雪雾当中，快速扩散开来，远远望去，像是有一头白灰色的巨兽在侵吞着那方天地，一寸一寸，甚为壮观。

        “啊这，大佬对决果然不同凡响。”他煞有介事地点评，转而又有些担心，“风落如此做，不会被前辈揍吧？”

        他知风落和钱盛是好友，刚才听“惊喜”与“姐姐”下意识地以为前辈和钱大哥关系不错，可看他们动手这架势……

        这二人，究竟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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