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缘起

“我的记忆？”叶青青喃喃，忽的双眼发亮，“那我又能见到他了！”

        “若你的记忆能说服我。”石愿饶有兴致地望向记忆重现的场景，“那我就做这笔交易。”

        二人言谈间，青年已然受不住妹妹的撒娇，用书轻拍她的头，“课业完成了吗？净想着出去玩。”

        “完成啦完成啦，我很用功的！阿兄，你就带我出去玩玩嘛~”年幼的叶青青很可爱，圆圆的眼睛格外讨喜，“昨日生辰你答应我可以提要求的！阿兄，你就带我出去玩嘛~”

        她神情娇憨，犹如年画上的玉女，玲珑清秀，加上那双犹如小鹿般大而清澈的眼睛，总是让人忍不住心软。

        “好好好，我明天带你出去玩。”

        “好耶！”

        在小女孩的欢呼声中，做妇人打扮的叶青青也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阿兄总是这般心软，我稍微磨一磨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石愿没有回话，她们跟在叶青青身后，游览着她幼时的家园，叶府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叠石理水、淡雅朴素。出了书房后，刚才还活泼明媚的叶青青变得娴静起来，步履轻盈、款步姗姗，一路上遇到的下人都十分规矩，如一个个低眉搭眼的木头人，没有一丝生气。

        “可累死我了。”到了自己院中，小姑娘忍不住向丫鬟抱怨，“也不知道我爹什么喜好，就知道规矩规矩，再规矩我家也不是高门大户。”

        “小姐，这话您就在自己院中说说罢！”丫鬟有些着急，但也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只能轻声劝到。

        “知道啦知道啦。”叶青青撇撇嘴，“我看那县令家也没这么多规矩。”不过定规矩的人是自己的爹，她也不好多说什么，转头就兴高采烈地翻起衣柜来，“冬月，快来帮我找找衣裳，明天我可要出府呢！”

        “哎，我的小姐！您可得仔细别被老爷知道了。”

        “放心吧，爹昨日去扬州巡查商铺了，定没有这么快回来。”

        年幼的叶青青十分期待这次出行，叶父重规矩，只喜欢女儿贤良淑静，除了必要的应酬交际恨不得女眷全在后院生根。出府游玩这种事，对叶青青而言，除了和叶夫人一起去赴宴会，再没有旁的选择。

        叶父重男丁，对女儿的教养颇不上心。好在叶青青与叶文勃是他唯二的嫡出子女，对叶文勃为叶青青请西席，教她读书认字的事叶父都默认了，这才叫叶青青不至于做睁眼瞎。

        她敏而好学，尤喜读书，早就对诗词、话本中描写的上元节充满了好奇，如今得了机会，自然是期待满满，心中全是对外界的渴望与向往。小姑娘怀着期待寐下，连睡梦中都带着甜美的笑意。

        第二天下午，叶文勃依言带着妹妹出了府。一路上，叶青青目不暇接，上元节是个历史悠久的节日，叶文勃挑选的正是天色将暗未暗之时，一盏盏花灯慢慢被点亮了，街头人来人往，商品琳琅满目，街边的小贩在不停地吆喝，这对叶青青来说，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她紧紧拽着叶文勃的衣袖，心里满是紧张与害怕，可渐渐的，踩着高跷的艺人、耍猴戏的把式、造型别致的花灯……这些新鲜玩意吸引了她的全部心神，她开始融入其中，自由欢快。

        粉衣姑娘犹如一只走出笼子的鸟，试探性地伸出自己的脚后，发现外面的天空如此广阔，便忍不住在其中飞舞起来。叶文勃带着几个小厮一直仔细地保护着她，望着如此开怀的妹妹，他也忍不住扬起了笑。

        这般欢快温馨的场景，叫一直跟着她们的“妇人”叶青青也露出了怀念的笑，“我走出叶家这个樊笼的每一步，都是阿兄在帮我。”

        画面还在不停变化。

        “阿兄阿兄，这盏美人灯给你，我特意给你猜的！”提着两盏花灯的叶青青很快出现在叶文勃身边，不由分说塞给他一盏画着美人的灯，她提着剩下的灯在那里笑得张扬又肆意，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叶文勃无奈地接下了，没有多说什么，只宠溺地望着自己的妹妹。

        回程的时候，叶青青脸上多了一个面具，她叽叽喳喳地向叶文勃说着今天的见闻，并央求他下次还带她出来玩。

        一片其乐融融中，一道暴怒的声音响起，“你还想走哪儿去？”

        是本该在扬州巡视店铺的叶父。他回来了！

        这番变故叫叶青青吓得呆立在院中，紧接着，叶父的话一句句砸在她心上。

        “成何体统，出外抛头露面！没规矩！”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就如此不拿我的话当回事？阳奉阴违？”

        “你身为一个女子，行事怎可如此出格！”

        “不孝女！”

        ……

        巴掌袭来的时候，叶青青下意识闭上了眼，却听“啪”的一声，预料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她睁眼一看，是兄长，那一巴掌打在了兄长的手臂上！

        “父亲，是我自作主张带妹妹出去的。”

        他也不多话，直接跪下，叶青青也忙着跟着跪下，她在兄长的示意下不敢多话，只紧紧攥着衣角，眼里含泪，心中忐忑。

        兄妹二人的花灯俱掉落在地上，闪动的火焰慢慢将灯面烧毁殆尽。叶青青望着燃烧的火焰，它慢慢的与叶父暴怒的面容重叠起来，狰狞可怕。

        “好好好，连你也忤逆我是吧？”叶父怒极反笑，“王氏教的一对好兄妹！”

        叶青青被母亲兄长疼宠着长大，与叶父虽相处不多，可到底是自己父亲，在母亲的描补下，对叶父还是有几分孺慕的。她到底不如母亲与兄长了解叶父，因此，她抬头问了一句，“不过就是出府游玩了一番，怎么就是忤逆了呢？”

        却见叶父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说：“来人，把小姐带下去给我好好学学规矩。”

        那不是父亲看女儿的眼神，那是一个商人在打量一件失败货物的眼神。

        叶青青愣住了，在一片茫然中，她被带回院中关了起来。

        听说兄长被父亲狠狠训斥了一顿，被加重了课业；听说母亲也被父亲说了一通，扬言再有下次这后院也不必她管了。只有她，从那天后再没见过父亲，只见过教她规矩的妇人。

        他不爱她。叶青青被父亲的眼神伤透了心，连着做了几天的噩梦，在她娘来看望她的时候，她想问，“娘，你以前干嘛骗我美化他呢？她根本就不把女儿放在心上，又何至于叫我对他有期待？”

        从前她只以为他忙，他重规矩，但他心里还是有她的，不然，她何至于在后院过着被娇养的生活？还是姐妹中唯一读书的一个？原来他根本就是不在乎。

        可她看着满是心疼的母亲，终是没有开口，她只是笑，“我没事啦，娘，您别担心我。”

        “好好好，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她不会再期待什么了。

        叶青青认清了自己在叶父心头的地位，开始收敛脾性，按着叶父的规矩生活。叶父很满意，不再关着她，她的活动范围从小院回归到叶府。

        这座沉闷、压抑的府邸，犹如一个樊笼。笼鸟从蛋壳中探出头，想要认识世界，鸟笼的主人告诉她，你看，这就是你的世界。他在驯养她，主人的权威容不得笼鸟的挑衅。

        叶青青沉稳了许多，一举一动贤良淑静，言行间也和后院的姐妹趋同，除了自己院中以及和母亲哥哥私下相处时，其余时间她都将自己伪装融入到这座府邸中。

        笼鸟收起了试探的翅膀。

        叶青青爱读书，叶父从不为她置书，也不许她出现在书房，因而她在自己院中有一个小书房，里面的书都是兄长送给她或是母亲让外出的下人给她买的。

        上元节的冲突过后，她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的书房中读书，她读书时不喜有下人在身侧，总是叫她们去外间，那是她鲜有的独处时光。

        初夏过后的某一日，叶青青看了几本志怪小说。午后时分，起了一阵风，纳凉的叶青青忽然怔愣，而后坐在窗口，开始自言自语。

        “风啊风啊，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应该是可以的吧，只是不能回话。”

        “风中的精灵，我们做朋友好不好啊？哎，你默认了，那我们是朋友了！你是府里我唯一的朋友呢！”

        “天底下所有的父亲都这样吗？”

        “我好羡慕你呀，如此自由，可以吹遍世上的每一个角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会像我这样，前半生困在这座宅院，后半生，呵，也不知道是哪座宅院。”

        “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能多看看就好了。”

        “我要能变成你就好了。”

        ……

        风当然不会有回应，可压抑着天性又极度寂寞的少女，每天都在独处时絮絮叨叨，将自己的所有心事都诉与风听，好像她真的有这么一个谁也看不到的朋友一样。

        “他来了。”

        某一天，在桌上书页不停翻动，十二岁的叶青青脸上全是惊讶之时，妇人打扮的叶青青突然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她眼神紧紧盯着无人处，似在找寻着什么。

        “别看了，你本身就看不到的灵族，记忆里当然也不会存在。”石愿表情冷淡，直接开口打破了叶青青的幻想。

        “啊，是这样吗？”她有些失望，却听见一道清亮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原来真的有风中精灵吗？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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