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午后的昆吾城，空气没有慵懒，阳光肆无忌惮。在一个桥头的街角，一群孩童正围着一个吹糖人的小贩在看吹糖人，一个个笑逐言开。一个卖肉饼子的摊贩飘出阵阵诱人的香味，吸引了不少排队买肉饼子的人。

        街角立着一棵巨大的老榕树，绿叶铺天盖地,像是从空中飘下了半片绿色的云雾。树下挂下一蓬蓬茂密的气根，犹如月老的胡须。胡须下竖着一块竹制牌匾，上面潦草地写着四个大字：“姻缘神算”。

        小七站在树下，朗声叫道：

        “算姻缘！算姻缘！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是不是知心人，来姻缘神算，五十文钱，一验便知啦！”

        小七声音清脆，很快吸引了一些男女围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他。

        只见这个蓝衫少年神色欢脱，手里还提着一个银色的鸟笼。鸟笼里，两只其貌不扬的灰雀正在叽叽喳喳地叫着。

        少年身后的榕树下有一张竹桌，一位婆婆正坐在竹桌前，手里拿着一串寄着红线的山核桃。婆婆头上缠着粗麻头巾，露出花白的头发，枯瘦的脸上刻满皱纹，从微闭着的眼睛可以看出来，她是个有眼疾的盲人。

        而在榕树的另一头，斜倚着一个黑衣少年。少年长相极为俊美，额间有一个淡淡的月牙形红印，邪魅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成熟，不时望着提着鸟笼的少年。

        “怎么算姻缘？”人群中有人问道。

        小七嘻嘻一笑，说道：“我听过许多戏文，发现这男女之间，多半口是心非。明明喜欢，却说不喜欢，明明不喜欢，却说喜欢。你们说说，是不是？”

        “口是心非，还真是这样！”人群中有人附和。

        小七继续说道：“我今天就是要让大家做到心口合一，免得像戏文里唱的那样，落得个阴差阳错，抱憾终身哪！”

        人群中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戏法？”

        “你还能管别人怎么说话不成？”

        小七朗声说道：“你们不用说话！一会儿姚婆婆问你们问题，我便能知道你心中答案，我帮你们说出来。如果是有情之人，可以去姚婆婆那里领一根红线，挂在这千年老树下，就能白头偕老！”

        小七话音一落，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小公子莫要吹牛！人心隔肚皮，你怎么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神族、巫族和狐族没有读心术之说！”

        “难道这是妖术？妖术也没听说过有读人心的本事！”

        “谁知道你说得准不准？”

        小七乐呵呵说道：“谁愿意第一个一试，姚婆婆一文钱不收！一算就知道啦！”

        “那就请给我们算算！”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女子，看上去颇为爽利泼辣，拉着一个面目文秀的男子走了出来。

        “嘘！”小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吵吵嚷嚷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小七凝神看着笼里的雀儿。

        姚婆婆沙哑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七提着鸟笼走到了这男子和女子身边，灰雀叽叽喳喳叫了几声，小七眼睛微微一转，说道：“原来这位姑娘叫翠云，这位公子是桑丘公子！”

        男子和女子都面露惊诧，女子叫道：“你怎么能说出我们的名字？”

        小七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自有办法，要不然怎么叫神算子呢？”

        姚婆婆又问男子道：“桑丘公子，你可中意那位翠云姑娘？”

        桑丘公子一听，霎时红了脸，翠云眼巴巴地看着他。鸟笼里的云雀又叽喳叫了几声，小七轻笑道：“桑丘公子十岁就认识了翠云姑娘，一直在翠云姑娘家借住，中意翠云姑娘已经多年了！

        翠云一听，脸上泼辣的神色瞬间化作了几缕柔情。桑丘公子涨红了脸，突然握紧了翠云的手，腼腆说道：“翠云，要不是我娘病重，我早就想娶了你！”

        翠云含羞捶了一下桑丘公子的胸：“你个傻子！我怎么会介意这些！你和我爹娘去说便是！”

        桑丘公子面露狂喜的神情，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姚婆婆给桑丘公子和翠云每人发了一个红线山核桃，说道：“郎有情，妾有意，情投意合，有情人终成眷属！”

        桑丘公子和翠云欢天喜地把红线寄到了老榕树下，翠云对着人群说道：“我从未见过这种奇事！竟然能看透人心！”

        看到这个情景，人群中的青年男女都窃窃私语起来，又一个女子走出来叫道：“请给我们也算算！”

        女子脸上施着厚厚的脂粉，看上去容貌姣好。旁边的男子微微发福，做商贾打扮，旁边还站着一个矮个子小厮。男子看到女子走出来，犹犹豫豫不肯出来。

        “我叫玉奴，能帮我算算，这位官家是真心想娶我吗？”女子盈盈下拜，放了一串钱在姚婆婆桌上。

        姚婆婆问男子道：“这位官家，你想娶这位玉奴姑娘吗？”

        小七提着鸟笼，走到男子身边打量着他，男子神情有点慌乱。随着叽叽喳喳几声鸟叫，小七直摇头，对玉奴说道：“他已经娶妻了，家里还有个三岁小儿！”

        “你。。。你果然已经有家室了！”玉奴悲戚说道。

        “你只是个烟花女子。。。何必较真？”男子面露尴尬。

        玉奴眼眶含泪，愤愤说道，“我虽然身在烟花之地，却是用自身才艺混口饭吃，自从遇到了你，还以为遇上了一个知心郎君，没想到你是这种负心之人！”

        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一把拉住了玉奴。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玉奴用力一甩袖，快步离开了。

        姚婆婆说道：“露水情缘，不是缘分而是劫！趁早了断，趁早了断！”

        男子垂头呆呆站着。

        “呸！”

        人群中都是鄙夷的声音。突然男子抬起头来，跟他那矮个子小厮一示意，小厮摩拳擦掌走向小七，恶狠狠地说道：“哪里来的臭小子，竟然敢毁我家主子姻缘！”

        “竟敢说我是臭小子，你又是哪里来的丑八怪？”

        “还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恶厮！”

        “你才是矮冬瓜！丑八怪！”

        “你。。。！”那小厮刚要抡起拳头，却突然“扑通”跪下，趴在地上重重磕头，磕完一下又是一下，一直磕到额头出血都没有停下。那男子觉得古怪，走上前来要把小厮拉走，手一碰到小厮，也扑通跪了下来，磕头叫道：“我错了！”

        “我错了！”

        “我错了！”

        两人争相磕头认错，地上一片斑斑血迹，围观的人群都觉得莫名其妙。小七转头看了看榕树旁的流风，流风走了过来，俊美的脸上荡起一个难以察觉的笑容，将小厮和男子扶起。小厮和男子都像像失了魂一样，连滚带爬地跑了。

        人群中一片叫好声，更多的男女相携着排队，向姚婆婆的竹桌走了过去。有的男女拿到了红线山核桃，心花怒放地在树上系着红线。也有的人没有拿到，神色哀怨，悻悻离开了。慢慢地，姚婆婆的竹桌上推起了一座小钱山。

        快到掌灯时分，人群渐渐散去，小七开始帮着姚婆婆一起点钱，一个少女走上前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七抬头一看，少女穿着水粉红的薄纱裙，左右梳着一个双平髻，戴着红宝石流苏发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她身边站着两个男子，一个身着青衫，不就是宸公子！另一个男子身着玄色纱袍，身材高大，面目俊朗，看上去十分稳重。

        “我叫陵小七！”小七咧嘴笑道，看了看宸公子，宸也微微一笑。

        “他是谁？”少女指着流风问道，“他一直在看你。”

        流风看到三个人走向小七，本来慵懒邪肆的幽瞳里闪过一丝警觉，挺直了身子，不过，依然只是远远地望着，并没有靠近。

        “他是我弟弟流风。”

        “小七，你弟弟长得真好看！”少女看着流风一笑，露出两颗虎牙，看上去刁蛮可爱。流风面无表情，微微侧过脸去。

        “我叫妍儿，你给我也算算姻缘！”妍儿递过来一个钱袋。

        小七接过钱袋，看了看宸和玄色纱袍男子，问道：“这两位公子，你要算和哪一位的姻缘？”

        “你不是神算子吗？你猜！”

        小七提着鸟笼，围着妍儿和两个男子转了一圈，说道：“姑娘的心上人是御神山弟子，叫公孙澈！”

        “哥哥，竟然被她说中了！”妍儿惊呼道，毫无害羞的神色。

        宸脸色微微一变，玄色纱袍男子皱眉说道：“妍儿，你又在胡闹了！”

        “哥哥！公孙澈都从御神山来昆吾城了，你不让我去找他也就算了，就连我心里想着他都不行么？”妍儿的语气五分痴怨，五分撒娇，拉住了玄色纱袍男子的胳膊。玄色纱袍男子轻叹了一声，像老父亲一般无奈地摇头。

        妍儿转头对小七说道：“你干脆给我哥哥也算算。”

        “是他么？”小七看向玄色纱袍男子。

        “嗯！”

        小七伸手，妍儿又拿出了一袋钱，放在小七手上。小七掂了掂钱袋，扔到了姚婆婆的桌上，提着鸟笼走到了玄色纱袍男子身边。

        “这位公子嘛，还未曾遇到过让他心动之人，我算不出他的姻缘来。”

        妍儿叫道：“你又说对了！我哥哥太忙了，谁会像他一样，忙得连娶媳妇儿的空都没有！我一直盼着他为我娶回一位嫂嫂！”

        小七看着玄色纱袍的男子，拱手说道：“心不动，方能万事从容，佩服！佩服！”

        玄色纱袍男子有点吃惊，打量着小七，说道：“在下南宫谨，陵公子既然有通人心的本事，在这里算姻缘有些可惜了，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另谋高就？”

        小七道：“姚婆婆年纪大了，我只是顺手帮姚婆婆赚点钱啦！”

        南宫谨看到姚婆婆桌上的铜钱小山，又说道：“如果公子是为了替人赚钱，来我这里做事，必定另有一番天地。”

        妍儿说道：“小七，我哥哥经手的生意遍布灵州，你要是能为我哥哥做事，他一定不会薄待你。。。和你弟弟！”

        妍儿说着，又看了看流风。

        “我呢，习惯了游手好闲，闲云野鹤。”小七往姚婆婆竹桌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况且，俗话说呢，这猜人心就像是隔皮猜瓜，买个瓜若是不甜，扔了也就罢了，可是妄读人心却能让我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谨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南宫谨看小七年纪不大，倒是十分通透，点了点头。

        宸笑道：“不问天意，不猜人心，陵公子的姻缘神算却是愿者上钩。”

        小七眼睛一亮，点头道：“你说对了！愿者上钩！”

        妍儿好奇地问道：“你这是用了什么法术？”

        小七吹了几声口哨，逗弄着鸟笼里的云雀，问道：“你认识这鸟儿么？”

        宸打量着小七手里的鸟笼，说道：“我看这位姚婆婆的打扮像是凤尾族的人，我在奇澜山一带听闻过有一种奇鸟叫做灵雀，看上去和普通灰雀没什么差别，但是却能够通人意，懂人情，知人心，难道这灰雀就是灵雀？”

        小七正在逗弄着鸟笼里的云雀，转过头看向宸，调皮笑道：“看来你真有几分见识！”

        “云雀虽然能知人心，但是想要破解云雀的叫声，凤尾族人需要和云雀一起种下巫族的同心蛊，这么说，你和云雀都种了同心蛊？”

        “同心蛊是什么？”小七歪着头，转向姚婆婆问道：“姚婆婆，你听说过同心蛊么？”

        姚婆婆点头，叹道：“公子所说不假，老身是凤尾族人，多年前确实得一巫医相赠，和灵雀种下了同心蛊。只要种下同心蛊，就能和灵雀心意相通，听懂灵雀说话。只是老身年岁大了，这同心蛊在我体内多年，时灵时不灵，所以我这神算子也时灵时不灵。老身不像小七，不用种同心蛊，就能听懂鸟兽说话。”

        小七若有所思地点头，跳下桌，蹲在姚婆婆身旁，问道：“姚婆婆，这同心蛊在你体内，会不会伤身？”

        姚婆婆枯瘦的手颤微微摸着小七的手，说道：“小七，我和这蛊虫相伴多年了，它伤不到我，你不用担心老身。”

        “那就好！”小七站起身来，把一串钱放到姚婆婆手中，“姚婆婆都收好啦！”

        ”世间懂鸟语者寥寥无几，难道你懂鸟语？”宸问小七道，语气里有一些难掩的激动。

        “嗯，要不要我给你也算一算？”小七朝宸眨眼。

        宸微微一怔，也点了点头。小七提着鸟笼，倚着宸站着，淡淡的白木香味清浅可闻。小七听了一会儿灵雀的啾啾叫声，啧啧叹道：“你的姻缘十分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宸淡淡道。

        “你身边看上你的女子多得很哪，你却有个梦中之人，可遇而不可求，可惜可叹哪！”

        “梦中之人？”妍儿问道：“宸哥哥，她说的是真的吗？”

        南宫谨低声说道：“妍儿，不得无理！”

        妍儿说道：“哥哥，我只是好奇什么人竟然能入得了宸哥哥的梦！”

        姚婆婆徐徐叹道：“梦难圆，情相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宸眼神闪过一丝惆怅，旋即微微一笑，问小七道：“陵公子家住在哪里？”

        “云游四海，四海为家！”小七道，“几位的姻缘算好了，要是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们要回去啦！”

        小七招呼流风，收拾钱袋，扶起了姚婆婆。

        “请留步！”宸说道，“再过半月就是花灯节，我府上会办一个赏灯会，不知道陵。。。公子能否赏光，给大家算算姻缘？”

        “宸哥哥！你竟然要办一个赏灯会，还要请小七算姻缘？”妍儿惊得张大了嘴巴，“你。。。你还是我认识的宸哥哥吗？”

        宸轻咳了两声，看着小七。小七笑眯眯道：“我最喜欢看花灯了，既然公子相邀，那我必定来捧场。”

        宸笑道：“花灯节，我在府上恭候。”

        小七点头，远远地瞥见有一个绿衣女子一直在看着他们，由于隔的远，看不清她的容貌，转身对姚婆婆说道：“姚婆婆，天快黑了，你家里今天还有客人来，我和我弟弟先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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