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一章.独身一人【修】

中午，两个人像往常一样在食堂里面对面地坐着吃饭。

        平时这个时候的苏亦凉会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拿着背书单子，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上面，专注地背书吃东西，连许源都能忽视掉。

        可今天小少爷有些奇怪，她也不好继续做壁上观。

        苏亦凉指了指许源的餐盘:“你不是说自己鸡蛋过敏吗？怎么还打了盘炒鸡蛋。”

        少年的眸子一动，像是才发现自己的餐盘里多了这东西:“唔……刚刚忘了和阿姨说。”

        苏亦凉皱着眉把他盘子里的鸡蛋全部刨到自己的碗里:“这种事情马虎不得，刚刚沾到鸡蛋的菜都不要吃，知不知道？”

        许源垂着眼嗯了一声，一副和平时完全不同的乖巧样。

        觉得他今天一直都有些怪，苏亦凉连背书也顾不得了，把册子往校服里一放:“你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许源顿了顿:“家里那边出了点事，需要回去一段时间，心情不太好。”许源刻意把自己心情不太好的原因说得模模糊糊，深深浅浅的少年心事淡化在三言两语里，就是要叫苏亦凉听不出来。

        “什么时候出发？”

        “下午第一节课后，昨天就已经请好假了。”

        苏亦凉若有所思:“时间有点紧啊……你以前经常出门，对这些东西比我清楚，多的话不说，注意安全。”

        许源抿了抿嘴：“我知道的。”

        苏亦凉垂着眼专注地用勺子挖着鸡蛋羹吃，这是她最喜欢的菜，学校食堂里做得尤其美味，鸡蛋被蒸得软嫩q弹，面上浇着一层厚薄适宜的秘制番茄汁，再把大块的鸡蛋羹用特制模具切成整整齐齐的大方块，用勺子舀着送进嘴里时，简直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平时苏亦凉每每遇上这道菜，一个下午的心情都会很好，可今天知道了即将要和许源离别，再喜欢的菜落进嘴里似乎也失了味道。

        可她能说什么呢？挽留他？他们只不过是朋友，她有什么资格。

        苏亦凉面上不显，心里却在小心翼翼地斟酌语言，生怕一不小心惹了许源的厌烦：“就，你能确定多久回来吗？”

        “不是什么大事，谈个生意……”许源不想骗苏亦凉，但这个话题的确不宜在外面多说，他含糊地解释了一句，又接着补充:“不出意外的话，两个星期后一定能回来。”

        苏亦凉对许源家什么生意没有打听的兴趣，简单地在心里感叹一句小小年纪真厉害也就把这事带过去了。

        许源的认真虽然让她心里一暖，苏亦凉却并没有把他的承诺放在心上，在她这里，无论怎样动人的山盟海誓，在没有兑现以前都太过脆弱。

        吃过了饭，苏亦凉和许源并肩走在校园里，冬天的南洲园比其他季节要苍白单调很多，没什么好看的，但两个人都不太舍得对方，于是步子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苏亦凉从没经历过这种性质的离别，她很不情愿，却不知道怎么表达。

        最后，犹豫了很久的女孩慢吞吞开口:“走的这几天注意身体……别学我那像个拼命三郎似的姐姐，你有胃病呢。”

        许源挑眉，能得这人一句真心的叮嘱，他到底对苏亦凉还是有那么几分重要的。这么想着，脸上神情一直不大好看的少年倒终于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来:“好。”

        苏亦凉没看他，自然也不知道，这人演了一天的不开心，就是为了等她这句话。

        她觉得许源大约是很不喜欢南洲园的，好好的一个男孩子，莫名其妙地被逼着转了学，还换了一身女儿装，实在是很不光彩的经历，所以他连和里面的人相处都不屑。

        苏亦凉也不喜欢这里，她想，能提早离开这里，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即使只是暂时。

        在青城有小高考的说法，高二同样可以报名参加高考，分数上线的人可以像应届生一样直接被大学录取，不愿意也可以留着继续读高三，苏亦凉一直打的这个主意，所以从一开始就拼了命地学。

        至于许源怎么想的，她没问过，这种问题，开口早了会觉得太冒昧。

        两人走得再慢最终还是到了班级门口，苏亦凉一手扶着门框，和许源对视了好一会儿，才怅然若失地开口道别:“源源，一路平安。”再见容易再见难，她不想说再见。

        “会的。”

        许源下午第一节课还没下，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短信给叫走了，许源托了前桌帮个忙，便要穿好大衣立即出门。临走前他匆匆瞥了一眼a班紧闭着的门，淡淡的遗憾情绪略过心头。

        他知道小姑娘会来送他，可惜他们是遇不上了。

        苏亦凉一下课就奔出班门，刚走到b班门前，一个留着厚厚齐刘海，带着细框金边眼镜的姑娘就向她走了过来，很和善地一笑:“许愿同学在下课之前就被喊走了，她来不及和你道别，就托我和你说一声，顺便道个歉。”

        苏亦凉安静地听完，抿了抿嘴:“真是麻烦你了，谢谢同学。”

        “许愿同学很在乎你呢。”女生眯眼笑。

        “嗯，谢谢。”苏亦凉随手从包里摸出一颗水果糖来递给女生以示感谢，她包里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名贵的牌子货，亮纸包裹的橙子糖小小的一颗，各种古怪的化学试剂混合出来的水果味并不纯粹，但偶尔吃一颗也别有趣味。

        女生点点头接过去，望着苏亦凉远去的身影，感慨地砸吧了一下嘴。

        以前总觉得这姑娘又犟又孤僻冷漠很不讨喜，连旁观着她受欺负也兴不起帮一把的心思，其实这人相处起来，似乎还挺不错的。

        苏亦凉又恢复回了很多年来一直习以为常的独来独往，走在路上时，步履匆匆得仿佛有人追在后面。

        她像把自己心里那点仅有的鲜活气全寄托在了许源身上，这人一走，连私底下的玩闹都少了，除了偶尔会和徐青青沈澜玩笑几句，其余时候张嘴不是问题就是给同学讲题。

        身为朋友，沈澜其实不大希望看见她这样。苏亦凉还是太孤僻了，抓着许愿，像抓住自己的全世界——可是，世界上没有不散的宴席，太重视某个人太容易自伤。

        上午第三节课下就是大课间时间，足足留出了半个小时供学生修养，班上有些吵，苏亦凉找了个偏僻地方，每到这个时候就蹲在那里背书。

        见苏亦凉走了，徐青青才回过头看向沈澜，秀气的眉头微皱:“许愿这一走，倒像把凉凉的精气神都带走了，要是以后两个人吵了架，苏亦凉要怎么办呀？”

        她虽然私底下磕良缘cp磕得凶，偏爱却给是的苏亦凉，自然不乐意见她为许源伤神。

        沈澜不知道:“我也有些担心……”

        要是许愿对苏亦凉不好，配不上苏亦凉的珍视，他们还能想想法子淡了这段感情，偏偏这人对她好得无可挑剔。可人都是会变的，到时候许愿变心了，苏亦凉却还死守着她，那就不美了。

        最后，和沈澜讨论无果的徐青青摊开手:“可能上了大学，视野开阔了，会好很多吧，而且人家现在好好的呢，用不着我们操心。”

        其实苏亦凉虽然沉默了下来，状态却真没外人看起来的那么糟糕。

        她对自己找的背书地点很满意，那是很宽敞的一处阳台，被漆了绿色的细栏杆挡着，躲在教学楼的角落里，附近也没什么教室，平时除了晚自习时会有小情侣来这里温柔小意一番，几乎没人会来，所以苏亦凉背得再大声也不会扰民。

        她是个享受独处的人，这爱好自然不是天生的，被人嫌弃得久了，她反倒难以接受正常而繁杂的社交关系，一个人单着，心里空了，却也自在。

        “文化自信事关国运兴衰，事关文化安全，事关民族精神的独立性……”

        “《南京条约》的内容有……1956年，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西方列强侵略中国的根本原因……”

        “农业自然区位因素有气候地形土壤水源……评价影响要在意是不是要分两个方面答……流水堆积具有分选性……”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风急天高猿啸哀……”

        “remote遥远的……”

        “咦，庄老师，你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相熟的老教师拍了拍面前呆呆站着的庄欣，笑得和善温柔:“要上课了。”

        庄欣回过神来，冲着旁边的老师笑了笑:“没什么，看见一个以前的学生在背书，挺欣慰呢。”

        老教师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是那个小姑娘呀，最近确实很少见她受欺负了，还挺上进。”

        “嗯，我们赶紧走吧，声音放小点别吓着那孩子了，她胆子小。”

        也许是怕吵着了苏亦凉，庄欣的脚步放得极轻，五厘米的高跟鞋踩在地上愣是没发出半点声音，和老教师一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当年苏亦凉的事，在南洲园算是个半公开的秘密，知道的人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么即使知道也无能为力，而庄欣和另一位老师算是后者。

        她心疼这个姑娘，但自己不过一个入职两年的新老师，人微言轻，又能做什么呢。

        幸运的是，苏亦凉在堕落之前，遇见了自己的奇迹。

        身形高挑的美艳女人匆匆离开，简单地停顿片刻感慨一下人生后，义无反顾地投入忙碌的生活才是现在的她最该做的。

        南洲园的画室被单独安排在后花园那边，与教学楼远远隔开，风景优美，窗明几亮，是个作画的好地方。

        模样柔美动人的少女握着铅笔，刷刷地在被夹在画架上的白纸上画着什么，隐隐约约看去，似乎是座庭院，花木扶疏，风采卓绝。

        “清水姐姐，许愿那疯女人走了！”门被人忽的推开，留着一头挑染了两三种颜色的短发的明艳女生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人还没见着影，声音就先传了出来。

        顾清水攥着手里的炭笔，神情淡淡:“知道。”

        “没了那疯女人护着，我们要不要对苏亦凉做点什么……”女生欲言又止，眉梢眼角带着按捺不住的喜色。

        顾清水眉眼清冷地瞥了来人一眼，无声地哼笑一下:“我最近忙着艺考，没时间做这些，你要是想了，就喊着自己的姐妹去。”

        她这话可不是撺掇，这女人又蠢又狠，就是她不说，她也不会放过苏亦凉。不过……现在会咬人的兔子长了牙，新主人后台可硬着，她不想惹这身骚。

        她虽然觉得这个人挡了自己的道有些不爽，她们之间却没什么实质上的深仇大恨。

        女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失望，不过顾清水拒绝的话说得委婉，倒也不算完全败兴，虽然没了靠山，但没有顾清水压着她岂不是更尽兴？

        女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本意只是想来拉靠山，见顾清水不肯给好处，那她还留着做什么。

        等画室的门再次被关上，顾清水才有闲空又在已经完成了大半的画稿上添了几笔。

        “啧，蠢货。”

        苏亦凉对那些欺凌了自己多年的人不说多了解，该有的心理准备还是做得不错的，所以当被人拦在厕所里时，她不仅不惊讶，反倒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之感。

        “苏亦凉，你给老娘站住！”

        尖锐的女声猝不及防地刺入耳膜，苏亦凉一瞬间有一种头皮一麻，脊背生凉的悚然之感。

        厕所里的闲杂人等都被清了出去，苏亦凉拿着厚厚的英语词典，冰凉的胶皮封面贴在手上，她强行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按许源教的方法，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的情形。

        一共五个人，并不多，都是些熟面孔，苏亦凉从一开始就没怕过她们，可惜身份在那里压着，她不敢反抗。

        不过现在，有许源在背后顶着，她怕什么？

        “哟，好久不见，气色好了这么多呀？你那小闺蜜对你倒真是不错……可惜，现在天高皇帝远，我们对你做什么，她也拦不住！”

        苏亦凉觉得她们真奇怪:“许愿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你们上赶着来找我，不怕以后许愿报复？”

        为首的女生甩了下头发，虽然因为苏亦凉刚刚提及的名字而胆寒了一瞬，但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你敢吗？”

        “我……我……”

        苏亦凉的余光瞥见厕所最角落里放着一把扫把，她心下一定，慢吞吞地向后移动，她的眼睛大而圆，睁大时就显得无辜可怜，身前几个女生又都是咄咄逼人的姿态，咋一看，还真像苏亦凉被吓得连连后退。

        “你给我记住，我们可不是好惹的，要是你敢告诉许愿，我就敢打折你的腿！”

        逻辑狗屁不通。苏亦凉淡淡地想着，背已经抵上了冰冷的墙面，当然，那几个找茬的现在离她也不远。

        也许是好久没有招惹苏亦凉手痒，也许是今天没人压着所以格外放得开，几个女生今天带上了好几样奇形怪状的“道具”，摆足了想要羞辱苏亦凉的姿态。

        苏亦凉也不想和他们善了，一直以柔软姿态示人的姑娘反手拽住了身边的扫把，含笑看过去时，眼底戾气横生。

        “以前确实不敢……但现在，我可是有人护着的呢。”

        女生们没想到苏亦凉真的敢反抗，当带着不知名水渍的扫把又狠又重地拍在脸上时，她们都懵得怔愣在了原地。

        “啊啊啊啊——苏亦凉你个疯女人！！”

        “你tm给老娘住手啊啊啊啊啊”

        “疼！你不要打了！我错了！”

        “呜啊——”

        厕所空间宽敞，苏亦凉一开始就占了先机，她是个能打的，扫把又算是长武器，可攻击面极广，面对着一群欺软怕硬的娇小姐，自然是游刃有余。

        那些姑娘也尝试过反抗，可她们扔过去的东西大多小巧，造成的影响有限。苏亦凉当真半点没受到伤害，一口气打了个痛快。

        最后，苏亦凉握着扫把柄慢吞吞地在几个女生面前蹲下来:“老实说，我一直很奇怪你们为什么这么针对我。因为我是个私生女？不，学校里身份尴尬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不也全活得好好的。其余的地方，无论是长相还是人缘，我都差得可怜，也全然不值得你们在意，就是成绩还算出色，那也不会是你们关注的东西。”

        苏亦凉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她只是直起了腰，离那些身上香臭难辨的姑娘远了一些，抬起扫把斜斜指着她们:“可现在我不会去想那些了，你们有什么重要的？还不及许愿皱眉来得让我担心。同样的话我全盘奉回，你们敢去告状，试试看！”

        带着水汽的扫把还在眼前晃着，连顾清水都投鼠忌器，这些敢来找苏亦凉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金尊玉贵不能动的娇小姐，一个个一时间还真被震慑住了，乖乖低了头。

        苏亦凉冷冷地看着一身狼狈地坐在污水里的姑娘们:“冬天里一身水淋淋的，冷吗？这些都是我以前受过的东西，不过原样返还，不用感谢。”

        “你们在干什么？！快住手！”一声豪气干云的怒喝在厕所外响起，还没见到人影，声音就先传遍了整个厕所。

        苏亦凉垂着眼看着一个个瞬间抬起头眼里带光的女生，还来不及做出什么表情，厕所外就冒冒失失地跑进来了两个人，看见这两个人的瞬间，苏亦凉竟下意识地放下的手里的扫把，有一种做坏事被家长抓住的心虚感油然而生。

        徐青青和……沈澜？

        这边厕所比较偏，但离苏亦凉背书的空地很近，所以大课间的时候她经常来这边上厕所，想来这些人来这里堵她也是因为知道了她的这个习惯。

        苏亦凉习惯了自己解决事情，即使身边多了许源，也从没想过多依靠别人。可现在，好像出现了什么意外。

        两个人来得气势汹汹，沈澜拿着一根棒球棍跑在最前面，向来以清冷矜贵的模样示人的少年跑得微微气喘，墨色的头发凌乱，他平时有锻炼，一路跑来说不上累，但他确实很少这样狼狈。徐青青跟在后面，哪怕撑着膝盖气喘吁吁，连眼睛都来不及抬起，也想着要声援苏亦凉。

        沈澜一个大男生，显然是第一次来女厕所，要不是知道那些人会清场又担心苏亦凉，他也不会硬着头皮冲进来。少年摸着鼻头四下张望，目光在滑过一身狼狈的小姑娘们和笔直站着的苏亦凉时掠过笑意:“亏我们两个担心了那么久，你一个人就能控场呀，不错不错。”

        徐青青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还有十分钟上课呢，你得快点。”

        没人同情地上躺着那些人，毕竟如果不是苏亦凉自己硬气，现在的画面就得调个对象了。

        苏亦凉看向那些缠绕了自己很多年、宛若噩梦一般的女孩子，有什么东西自心头缓缓消散:“嗯，稍等。”

        苏亦凉没耽误太多时间，很快，三个人就一身轻松地走出了厕所，漫步在阳光下。

        徐青青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啧啧啧，这群欺软怕硬的狗东西，一见许源不在就眼巴巴地凑上来，把你当成什么了？”

        苏亦凉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扣着脸颊干巴巴地看着她。

        “话说，许源知道你今天这么硬气，一定会很高兴吧。”

        这个名字像有什么魔力，苏亦凉的一直平静的眸光波动了一瞬，扬唇笑了笑。

        “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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