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云淡风轻

裴泫之没有下楼，在还是半个冬季的三月竟让她有些燥热。

        烟灰色的大衣被脱下，里面是一条白色丝绒长裙，玲珑的曲线被完全勾勒，墨色的长发被松散盘起，露出白皙的颈部，发丝自然的垂落，划过耳际。

        下意识把大衣搭在楼梯扶手上，又想到每天都有许多人会经过这里，只好作罢。

        口袋里的铃声又开始响起，但裴泫之现在没心情接电话，于是铃声停了又响，响了又停。

        ice自己下楼去玩了，她独自在楼梯角落里冷静。

        祁言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击溃她的所有防线，她在尝试再一次戴上云淡风轻的面具。

        冷静过后，她接起响了很多次的电话。

        “你猜我去机场接陆景的时候看见了谁？”电话里的男声兴致颇高，也没理会她不接电话的行为，反而同她打着迷。

        “祁言？”裴泫之无奈道。

        “你看见他了？”他的音量突然提高，还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又猜测道，“去找你了？”

        “他在klar。”裴泫之觉得他的反应过于激烈，奇怪的想法在脑海一闪而过，“谢煜，你不会在跟人打赌吧？”

        电话另一边的谢煜轻笑，转头同陆景说话，“怎么这都能猜到？我的语气很明显吗？”

        “确实。”陆景淡淡的回应。

        “别生气，不是故意拿你们当赌注，单纯开个玩笑。”谢煜用手拉下卫衣帽子，示意陆景撑伞，“找你什么事，再续前缘？”

        “我妈让我和他去家里吃饭。”裴泫之听着他嘻嘻哈哈的语气，不想过多解释，再加上刚才的房间里还有个祁言本人，实在是有些疲惫。

        “他直接找江姨啊，这个手段不错。”谢煜嗤笑，“行了，挂了。”

        想起之前的裴泫之和祁言，他转头看向陆景，“他们之前感情不是挺好的，怎么就突然分手然后出国了。”

        “三观不合吧。”

        “可能吧。祁言大学不是学的绘画吗，你跟他有没有交集？”谢煜似找到新的乐子，饶有兴趣的询问。

        陆景回忆起凌晨阳台的点点火光和画风诡异的草稿，眉头轻皱，没有回答谢煜的问题，“去吃饭，饿了。”

        谢煜今天赶着来接他也没有吃午饭，闻言点了点头，“我也饿了，走吧。”

        挂了电话的裴泫之准备下楼，看见祁言从房间里出来。

        这时裴泫之才发现，他清瘦了很多，宽松的的黑色长裤也掩盖不了的廋，五官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更加立体，一如既往的疏离的矜贵气质。

        他站在楼梯最上方，光影落在他的脸上，染上朦胧的光晕，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在等我吗。”祁言关上房门，走下楼梯。

        他的眉眼带着笑意，恍如未消融的春雪，明亮清澈，可裴泫之却不觉得眼前的人有几分温和。

        她把手机放进大衣口袋里，脸上有一种云淡风轻的平静，但内心有些踌躇，“几点去吃饭。”

        “六点。”祁言漫不经心的看了眼手表，“已经四点了，我们走吧。”

        他本想去牵裴泫之的手，似终于想起什么，自然的动作猛然停顿，又收回。

        裴泫之看着他卡顿的动作，虽然不知道他停顿的原因，但也松了口气，总归没有再进一步。

        “冷。”祁言把她怀里抱着的烟灰色大衣拎走，“外面没有多冷，让我穿吧。”他自顾自的穿上大衣，裴泫之本来买衣服就喜欢往偏大的码数买，他穿起来倒刚刚好。

        “不冷那你穿什么？”裴泫之觉得疑惑。

        “我喜欢穿你的衣服。”

        裴泫之想起高中时祁言乐衷于把自己的外套给她穿，虽然她总是拒绝，但祁言似乎对这件事兴趣很大，乐此不疲。

        回忆的零碎光影措不及防落入眼眸，似回到了之前，在天气转凉时，祁言的手里多了一件外套，他的笑容柔和，轻轻给她披上，虽然被她胡乱的想甩到地上，又被他接住亲自帮她穿上。

        经过前台时裴泫之的脚步停住，她摸了摸ice的头，同沈温低声交谈了几句，沈温递出一杯热拿铁。

        “别喝，暖手用的。”裴泫之将咖啡递给祁言。

        祁言低头看着手里的拿铁，有种意料之外的惊喜，嘴角不自觉的勾起。

        “谢谢。”

        ——

        不同于三楼透过落地窗看的远景，樱花路的上的樱花开得唯美，阳光散落，穿过树枝留下一地斑驳剪影，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阳光味道和甜美的花香。

        从klar到别墅需要一个小时，本以为和祁言呆在这样一个空间里会有些如坐针毡，但ice让她将这种想法置之脑后。

        ice总想着趴去开车的祁言身上，她制止无果，只好把它推搡进猫包。

        透过玻璃罩，ice眼巴巴的看着祁言。

        裴泫之无声的叹气，抬头望向接近黄昏的天空，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慢到让她忘记时间，忘记心里存在过的部分记忆。

        永恒可以把时间拉得很长，也将触手可及的事物藏在不可视处。她定格了悲伤难堪的画面，也忽视了隐在的病爱。

        “为什么出国？为了躲我？”

        躲？

        因为害怕，这简直就像噩梦。但也还有别的原因，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前因后果，也不想解释，于是沉默。

        但沉默也是最主观的肯定。

        “说话。”

        “为什么骗我。”

        像零摄氏度开始冻结的湖，他的声音越来越冷。

        看吧，虚伪的面具遮掩不了他的内心，干脆把它强硬的撕碎，让最真实的缓缓重现。

        “专心开车。”裴泫之早已习惯了他的转变，语气有些波澜不惊。

        习惯和情绪不同。

        习惯的是行为，而不是慌乱的内心，不是时间淡化不了的恐惧。

        所幸她在这些年也学会了伪装，把所有的情绪隐藏，表面永远风平浪静，不起涟漪。

        但裴泫之表现的越是平静，越是云淡风轻，他就越是失落，越是害怕。

        对她无所谓的态度失望，怕她忘了自己，怕她把他的爱遗落在意识里崩塌后的废墟中。

        算了，只要她不排斥自己就好了。

        “你别生气。”祁言的语气回归平常，但难掩的失落掺杂在语言里。

        裴泫之不愿再同他扯上关系，没有回应，转头不去看他的神情。

        冗长的沉默吞噬了他们。

        在红绿灯的空隙里，祁言转头看向裴泫之，她的神情自然而疏离，就算望眼欲穿也望不到一丝亲近。

        因热拿铁温暖的心顿时沉入谷底，被寒意淹没。

        琥珀色的瞳孔紧盯着前方的路，显露着沉思和死寂，犹如腐烂的藤枝，毫无生气。

        ——

        别墅的门因前院密码锁被开启而自动开锁，裴泫之和祁言一前一后的进门。

        暖色的灯光布满整栋别墅，黑色大理石铺成的地板像镜子一样明亮，华丽的水晶垂钻吊灯映入眼帘，纯黑香木桌做成的柜子上放置着许多书籍和画。

        “小泫和小祁回来了。”阿姨正在放置碗筷，听到声响急匆匆的到玄关去接他们，“还有ice。”

        裴泫之很久没有回过家了，她在市区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平常家人也都很忙，偌大的别墅现在空空荡荡，一直以来都是阿姨在打理。

        “晚上好，许姨。”裴泫之和祁言同时开口，这礼仪般的默契让她有些尴尬。

        “晚上好，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快进去吧。好久没看见你了，之前你经常来这儿呢。”许姨从柜里拿出拖鞋给他们，从祁言的手里接过猫包，“都在等着你们，快进去吧。”

        裴泫之微微愣住，点了点头进去。

        在厨房洗过手后来到餐厅。餐桌上有的很多菜大都是裴泫之和祁言爱吃的菜，口味也很多。

        裴宴和江思坐在餐桌的右边，看见两人后示意他们坐下。

        “小祁一回来就想到来看我们，阿姨挺开心。”江思起身给他们倒了一杯果汁。

        面前是许姨做的奶油蘑菇汤，汤汁很浓稠，裴泫之尝了一口后开始怀念许姨做的饭。

        毕竟。

        这饭局，醉翁之意不在酒。

        裴泫之自然的夹了个虾仁。

        “谢谢江姨。”祁言微笑着道谢，夹走了裴泫之刚才夹走的虾仁旁边的木耳，“您照顾了我这么久，应当来看您。”

        江思欣慰的点头，想起六年前的祁言，“你刚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瘦，这些年瘦了不少，今晚交代许姨做的菜都是你们爱吃的，多吃点。”

        “好。”

        “小泫，你是不是该考虑考虑谈恋爱。”一直没有说话的裴宴忽然开口，“你也不小了，该对这些事情上心。”

        裴泫之措不及防的被米饭噎住，她喝了几口果汁，“爸，我还没有这个打算。”

        原来是这样。

        江思对她的话表示不满，“你都24岁了，小煜都有对象了，你还没有这个打算。”

        裴泫之的嘴角微微抽搐，要是江思和裴宴知道谢煜的对象不是他们想的那种对象，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以后再说吧。”

        久违的看见裴泫之无措的样子，祁言的嘴角勾起，淡然的喝了口果汁。

        其实是他在电话里若有若无的提到这个话题，本意是想让江思尝试撮合他们，但现在的场景也令他十分愉悦。

        晚饭过后裴泫之在后院的长椅上坐着。

        昏黄的灯光撒在后院里，蔷薇枝上挂着零碎的樱花花瓣，她将旁边撑开的遮阳伞关闭，看见高悬在夜空中的皎月。

        圣洁得让人想要虔诚祈祷，遥远得想让人卑微靠近。

        温柔的晚风轻抚过发丝，划在耳后的发丝凌乱的离开，抚在她脸上。

        她伸手去把发丝别到耳后，却碰到一阵温热，祁言伸手帮她把发丝整理在了耳后。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裴泫之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住址，刚想以今晚在家睡为理由拒绝，却被祁言下一句话驳回。

        “江姨让我送你回去。”

        好吧。

        有些借口还没说出口就被拆穿了。

        她找不出别的理由，干脆沉默。

        “裴泫之，别装哑巴。”他凑到裴泫之耳边，声音有些不耐烦，极力压制也没能克制住，“我挺怀念你听话的时候，现在就想把你绑在床上。”

        裴泫之一直垂下的双眼遽然望着他，眼里是难以隐藏的恐慌。

        “行啊。你可以试试。”

        祁言低头看着她，将她所有的情绪尽收眼底。

        在车上质问的问题已然有了答案，他一言不发的看着裴泫之。

        半晌，他没有用力的握住裴泫之的手臂，语气温和。

        “走吧，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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