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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严旬安做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这个决定差点导致她与高瞻的夫妻关系彻底破裂。

        彼时,妊娠36周,严旬安只能躺在床上,不得动弹。

        她的手脚浮肿得按下一个印子,半天起不来。

        她的肚子大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若是正面躺着兴许肚子会把她的腰给生生压断。

        唯一庆幸的是她的脸上没长斑,肚皮没有妊娠纹蔓延成灾。

        望着时刻守护在床边的高瞻,严旬安感到十分满足,她能捕捉到了他不意流露出来的关切与心疼。

        如果不是因为孩子,高瞻才这样就完美了。

        不过,没孩子就没绝对的保障。

        严旬安在心里这么辩驳着,便听见高瞻温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想吃葡萄。”

        “要剥皮吗?”

        “要。”

        高瞻洗净手,将葡萄完整去皮,喂到严旬安嘴边,等她吐出葡萄籽再剥下一颗,过程中他没有表露出半分不耐,就连电脑传来的工作信息提示声音,他也不抬眼。

        直到严旬安示意不想吃了,高瞻又收回手,又问她需不需要换个姿势或者给她按摩按摩。

        直到将严旬安伺候舒服了,高瞻才重新回到电脑前。

        之前严旬安总是趁高瞻外出工作的时候,在家处理她名下的各个公司上递的重要项目合同等文件。孕晚期,严旬安多感疲困,再没精力去理会这些。纵然底下管理人员都不是吃白米饭的,但有些事宜还需要她点头才能进行下去,严旬安索性便让高瞻帮忙料理。

        帮忙这个说法不是准确的,毕竟这些是他们共有的资产。

        高瞻有相关经验,但终究没长年浸淫商场的严旬安看得犀利透彻,从严旬安身上他学到了不少。

        起初高瞻还不时需要严旬安的指点,如今他已经能独立正确决策——严旬安觉得就算赔了也没关系,她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何况她能把赔的钱分分钟就能赚回来。

        一些跨国公司的合作文件是法语书写的,高瞻看不懂,照看严旬安与工作的闲暇,他还要学习法语。

        “老公。”

        高瞻转头,“怎么了?”

        严旬安皱了皱眉,“好像湿了。”

        高瞻不明就里,但很快就想到或许是羊水破了,心神一凛,连忙起身要查看情况。

        严旬安出声阻止,“先去叫医生。”

        严旬安不愿高瞻看到自己脏乱的模样,之前让他帮忙扶去洗手间,她都要等他出去了再解决,后来躺在床上也不要他在这方面帮忙。

        如今她更不允许他进产房,她可听说了,有些男人陪产之后有了阴影,再也没法跟妻子进行夫妻生活。

        她不要破坏在他心里,她的形象。

        她可以不堪,却不能破烂残缺。

        她还想要他爱她。

        高瞻尊重严旬安日常的回避,这种紧要关头更不会罔顾她的意愿,给她添堵,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退了出来。

        医生很快就检查出严旬安胎膜早破,目前情况尚且不危急,可尝试顺产,但医生建议剖腹产,毕竟尽早结束生产就能尽早脱离可能存在的危险。

        严旬安坚持顺产,态度坚决。

        高瞻在外让人传话好几次,也没能让她更改主意。

        身体是她自己的,她有最大的话语权,高瞻纵然满是担忧,却只能无奈接受现状,并祈祷母子平安。

        严旬安一直知道高瞻待她体贴周到,连佣人都暗地里称赞高瞻是个非常合格的丈夫、父亲,但她也清楚,高瞻在心里始终是排斥她的。

        她不动声色忍耐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再没有比利用生产时声嘶力竭的艰辛与痛苦博取高瞻的心软更好的方式了。

        严旬安执着的相信,只要她顺利生下三个孩子,高瞻就能稍微放下以往,同她真正亲近。

        可严旬安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兴许是怀孕导致痛感神经敏感,宫口开到五指时,严旬安就再没心思琢磨如何惨叫更能激发高瞻的怜爱。

        身体好像被人用斧头对半砍了下来,然而劈砍的动作不利索,发钝的刃口嵌在肉里,一点一点挪动,疼得严旬安直掉眼泪,难以克制的发出尖锐的痛呼声。

        高瞻站在外头,手脚直打颤。

        他设想过这天不止一次了,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忍不住畏惧惶然。

        他记事早,有着幼时在医院产房外等待母亲生产记忆,也是这般的光景:医院走廊漫长没有尽头,顶上灯光苍白冷峭,摧心剖肝的悲鸣一浪接着一浪汹涌而至,冲击着他的神经,并带走了他全部力气,致使他无法站立,只不过这次没有父亲抱着他安慰,他扶墙才勉强稳住僵直颤抖的身子。

        “四小姐吉人自有天相,高瞻你不要先吓着自己。”身旁的钟鸣道。

        高瞻置若罔闻,喃喃自语:“当初我应该坚持减胎的……”

        生孩子本就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多一个孩子就意味严旬安危险多一倍,他不该抱着侥幸的心态。

        他自私自利,又蠢不可及。

        钟鸣察觉到高瞻的异样,试探性问道:“需要吃药吗?”

        钟鸣了解高瞻的情况,严旬安怀孕影响的不止她一人,高瞻也会偶尔心境低落、食欲下降甚至失眠,他偷偷吃过几回抗抑郁的药物。

        “……不用。”

        “哇——”

        一个清亮的啼哭声骤然响起。

        高瞻茫然抬头。

        “生了。”钟鸣难得的情绪外露,高声道:“孩子出来了。”

        高瞻还未来得及开心,就看到产房门打开,护士从里面出来,扔下重磅消息:严旬安生完第一个孩子就脱力无法继续顺产,为了避免剩余的孩子宫内窒息,要即刻进行剖腹手术,而手术需要高瞻这个直系亲属签名。

        高瞻强忍着战栗签下名字,说:“我要进去看着她。”

        “我一定要看着她。”

        看着他们的孩子。

        产房内,医护人员神色紧张而肃穆。

        “孕妇心率增快。”

        “大失血……赶快输血……”

        “止血钳。”

        “出现休克……”

        严旬安的感官正在慢慢退化,所听所见皆隔着一层朦胧的屏障,模糊不已,她无法与现实脱轨,犹如置身于漫无边际、空无一人的海面上,不知将漂流至何处,且于何处停留多久。

        宇宙经纬在她身上稀释,俨然不存在。

        一双被灯光刺得无神半阖着的凤眼,却在看到身穿无菌服的高瞻时猛地睁大。

        严旬安倏然惊醒过来,无力挣扎着,喘着气要求道:“不准看……高瞻,你出去,不准看……”

        “……”

        生死关头,她还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

        高瞻轻轻抚摸着她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鬓发,口上答应道:“我不看。”

        他进来后确实没往她下身望过一眼,也算是做到了他所承诺的。

        “你出去……”

        “可你现在很不好。”高瞻一进来就注意到了那一团团被她鲜血染红的物体。

        “我担心你。”

        严旬安鼻头发酸,他说他担心她,不是担心孩子,而是她,且只有她。

        严旬安眷恋的望着高瞻,他双唇紧抿,似沾雨欲湿的桃花眼中,浮动着淡淡的惊惶与哀伤,好不可怜。

        她是想让高瞻时刻惦念着她,却不愿他这么难过的,这比世间任何一种疼痛都令她难以接受,“别,别怕,我不会……不会……有事的。”

        安慰完高瞻,严旬安又吃力的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不能再娶。”

        严旬安此刻不禁后悔后怕了:她不该以此做赌注,如果其他孩子因此出了意外,高瞻会永远怨恨她,而若是她……

        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就再也触碰不到这般温柔的高瞻。

        之后,难保高瞻不会为了孩子再娶。

        想到这,严旬安狭长的眼睛瞪到一种夸张的浑圆程度,她死死抓住高瞻,“你不能,跟别人结婚。”

        高瞻无奈极了,她竟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斥责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高瞻回握严旬安,低声道:“我答应你。”

        “但是严旬安,你坚持住好吗?”

        “为了孩子,为了我,更为了你自己,你再坚持一下好吗?”

        “好……”

        话虽这么答着,严旬安却抵挡不住汹涌而至的疲倦与困意,再也没力气撑起沉重的眼皮。

        所以,她也没听到一直梦寐以求的许诺。

        “只要你平安无事,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们好好的过日子。”

        紧攥着他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若不是他一直握着,便要自由垂落。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高瞻压了又压,最终,不住颤声乞求道:“严旬安,别丢下我……”

        高瞻半步不离的守在严旬安身边,僵滞的看着血包里殷红的血液一滴滴的进入严旬安身体中,却无法将她隐隐发青的脸充填血色,耳边是杂乱的医护人员时刻报备各个数据等声音——或许并非杂乱,是他的心乱了,大脑将这些冗杂的信息分解剖析组合,不知过了多久,才笨拙的分析出严旬安的身体状况趋缓。

        哇哇大哭的老大被高瞻怀里,他恍然回神,轻哄着:“宝宝不哭,妈妈和弟弟都在努力,我们安静一些,不要吵到他们好吗?”

        通过b超,夫妻俩都已经知晓三个孩子都是男孩。

        或者是担心妈妈与弟弟们,又或者长达两百多日的胎教在这时发挥了作用,老大很快就安静了。

        度日如年,又争分夺秒。

        老二终于被拖拽了出来,只哭了两声就沉沉睡下。

        很快的,老三也出来了,只是情况比他两个哥哥的危急多,浑身青紫,双目紧闭,张着小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经过整整六分钟的惊险抢救才暂时无碍。

        那辅助吸氧的仪器,不仅仅是塞进了孩子细小的鼻腔,更是如一根刺扎进了高瞻的心脏,疼得他不由放缓了呼吸,仿佛如此,就能把新鲜的氧气让给孩子。

        高瞻来不及细细看这三个瘦弱的儿子,就又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严旬安身上。

        这时,严旬安身上的血已然换了四分之三。

        高瞻不敢出声询问,怕影响医护人员救治,只能半跪着,沉默的执起严旬安的手,贴到自己脸上,企图驱赶蔓延在她身上的冰冷。

        高瞻绝望的想:这是惩罚,是对他言而无信的惩罚,他之前誓言旦旦要往前看,却又不时揪着过去疏远她,对她发脾气,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选择这样铤而走险。

        他大致猜得到她的用意,却没适时阻止。

        是他害了她,也害了孩子。

        如果她走了,他也……

        不知过了多久,犹如天籁的声音宣布道:“手术结束了,高夫人暂时脱离危险。”

        高瞻手脚发麻,竟一时站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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