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单方面将话说开，严旬安便破罐子破摔了，开始光明正大同朱云贞商讨出国事宜，甚至还让高瞻给她收拾行李。

        但令她失望透顶，高瞻对此仍没有更多的反应，他表现得很寻常。

        又不寻常。

        高瞻愈发沉默寡言，却意外的听话了，让他端茶倒水就端茶倒水，让他暂时放下学习工作陪自己也利落多了，就连在床上，不用她动口，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换姿势，怎么让她更加舒服畅快。

        他是在放松她的警惕，或者讨好她，好让她改变主意放过他。

        严旬安这么想着，等了一段时间，仍没见他有动静。

        严旬安又有了新的解读：或者高瞻终于懂得审时度势，认清了现实，明白只有低头顺从她才是正道；又或者高瞻知道她要离开，心生不舍，抓紧着最后的时间里对她温顺体贴，对她好。

        她怎么可能一个人离开？

        她势必要带着他一块走，甚至考虑到他舍不下他妹妹，还贴心的物色了国外一所不错的高中。

        高瞻最近的行为更是验证了她后者的猜测。

        高瞻得空时就琢磨着做好吃的：各种包子鲜粥西式茶点，正餐的酸酸甜甜的菠萝咕咾肉、开胃的豆泡金针菇肉片汤与玉米鲔鱼沙拉卷等，茶饮有清凉可口的桂花凉粉、荔枝冰镇，夜宵烧烤、麻辣小龙虾、炸竹虫，从早到晚，一一张罗。

        这些菜式寻常，说不上有太大的难度，却吃得严旬安身心舒爽，总算恢复了原来的鹅蛋脸，脸部曲线柔和，削减了眉目的几分凌厉感。

        高瞻每周大扫除时还会过去给严旬安房间，给她整理梳妆台与衣柜等较隐私的角落，她的瓶瓶罐罐很多，衣物也塞满了几个柜子。

        严旬安悠哉游哉，看着高瞻哼哧哼哧干活，心情好的时候就一边吃着他洗好切块的水果，一边教他认哪些是护肤品哪些是化妆品。

        这些复杂琐碎的信息把高瞻搞得晕头转向，手肘不小心碰倒一个小瓶子，白色粘稠液体洒了一大半。

        “抱歉。我赔给你。”高瞻立即清醒过来了。

        严旬安听得刺耳，咽下一个去核樱桃，“别说蠢话。”

        顿了顿，严旬安低头看空空的水果盘，“这几个月的伙食费你是出的，那我是不是也要还给你？”

        “多少？”严旬安煞有介事问。

        高瞻闻言沉默了。

        “说说看，到底有多少？”

        她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高瞻只得如实回答：“五万多。”

        严旬安拧眉，似没想到这么少，“你这算是持家有道吗？”

        话一脱口，空气都安静了。

        这里也算是家吗？

        两人不约而同产生了疑问，但都没提出来。

        在严旬安的指挥下，高瞻还要将她过季了的衣物打包封好，其中他拿着连标签都没拆的裙子问了几次：“真的都不要了吗？”

        严旬安不甚在意，“如果你喜欢，可以送给你妹妹。”

        “……”

        他喜欢不代表他妹妹就喜欢。

        高瞻摇头。

        严旬安也没多在意，她心血来潮，让高瞻搭配衣服，未来一个月都得安排上，她还贴心的提供她稍微看得顺眼的颜色与款式，他临危受命，却还算用心。

        但严旬安发现他会多看几眼那种嫩嫩柔柔、明度不是很高譬如蓝色、浅黄色的衣服，他似乎比较青睐那些知性优雅的“温柔风”——与严旬安日常穿衣风格截然相反。

        一想到高瞻的审美与择偶的标准兴许与自己的天差地别，严旬安就像活吞了块石子一样隔应。

        “你的眼光可真差劲。”严旬安鄙夷道。

        高瞻莫名其妙又被人身攻击，只能保持缄默。

        大夏天的，高瞻买回了一些毛线，才勾了一只米色的手套就被严旬安发现。

        严旬安细眉倒竖，“给谁做的？”

        这个颜色，说是给自己织的都勉强，高瞻坦白道：“给你的。”

        严旬安倒是完全没想到，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惊，话都说得有些不流畅了，“真、真的？”

        高瞻眼帘低垂，“不要的话——”

        “不行，”严旬安这次倒说得斩钉截铁，“这是我的。”

        这还没给呢。

        高瞻继续勾手套。

        午后的阳光灿烂明亮，透过繁复的窗纱落在他发梢与眼睫上，周围形成了一小圈光晕，他的侧脸看起来温柔无边。

        严旬安感觉到一种内心深处的安宁平静，这让她通体骨头都酥酥软软的，她问：“你知道我要去哪留学吗？”

        那晚后，两人又一次提起了这个话题，境况却是天差地别。

        高瞻手上动作不停，“大概是会下雪的地方。”

        严旬安说：“你还算聪明。”

        不是聪明，而是他猜到了。

        朱云贞那么喜欢滑雪，定然会优先考虑到这些因素。

        严旬安看他神色平静，心道：他似乎也不反感天气寒冷的地方。

        能两全自然是好的。

        严旬安说：“你也给自己做一双。”

        高瞻手一顿，随即又继续，“先做你的吧。”

        严旬安听高瞻这么一说，舒服得窝在他身旁的软椅上眯起了眼，“做这个要多久？”

        “两三天吧。”

        看天气预报未来两天都有雨，一下雨，他那曾被打折了的手臂又因后续养伤期间被同学暴力欺辱没养好就隐隐发酸，做这个细致活容易疲涨。

        “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严旬安暗自洋洋得意。

        高瞻看了严旬安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她莫名耳热。

        高瞻没有回答，却说：“你十七岁生日那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严旬安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年份长久的事情，看向他的手臂，抿了抿唇，“嗯，我知道了。”

        严旬安知道事情的经过：向她道了生日祝福没多久，朱肖喜就要带着高瞻一块离开，可高瞻临走前一人去了洗手间，碰上了随即抽取整蛊对象的几个混账东西，被锁了两个小时，出来后听见她中了药的呻/吟前去探看，而后吸入通过空气散播的气体药物，失控的与她纠缠在一起。

        她事后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大概记得一开始她就叫他离开，但他没理会，即便他只是意外被卷入进来，她还是理所当然的判定他见色起意、别有用心。

        时过境迁，严旬安对此已经没有太多的感受了，毕竟两人都裸裎相对不知多少回了。

        何况那事是他们生命中第一次交集，纵然极不美好，严旬安也没再耿耿于怀了。

        高瞻说：“一开始你让我走，但很快你就喊热，改了主意让我带你去找冰水。”

        所以耽搁在那里了。

        高瞻不会说这种谎话，那就是真的有这事，只是她记不得了。

        严旬安皱眉，“你是在怪我吗？”

        “不是。”

        虽然不是故意，却也不完全无辜。

        他确实有一瞬间的鬼迷心窍。

        高瞻：“我只是想说，我不是故意的。”

        她即将要出国了，兴许再也不会回来。

        两人的来往自然也就此告一段落。

        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为妙。

        严旬安嗯一声，态度冷淡了下来。

        他好像是在说，他不欠她的。

        首次开诚布公使高瞻心情舒松了许多，他问：“打算什么时候走吗？”

        “半个月后吧。”

        还没确定下来，要先过去“勘察”一番，顺便拍一些图片回来给高瞻看看，毕竟是未来几年的居所，他的意见也很重要。

        高瞻愣了一下，没想到竟是这么快。

        高瞻抓紧时间织手套毛衣，还做了助眠香囊，掺了合欢皮、远志等药材，味道不算太好，严旬安有些嫌弃，但也没说什么，而是让他再加一点干柠檬叶。

        有一天深夜，严旬安突然从睡梦中醒来，身边空了，被窝也冷了。

        严旬安起身，找到了在阳台的高瞻。

        室内昏暗，远处灯光点点如荧，高瞻长身侧立于明暗之间，恍如一道干净利落的剪影，沉默而孤独的眺望着远方。

        严旬安突然感到有些心悸与慌乱，仿佛她曾亲近过的高瞻即将在这清清冷冷的月色中消散，而剩下来的高瞻是她再如何努力都难以企及的。

        “远瞩，回来。”

        她没察觉到声音中低低的哀求，只是隐隐约约知道，如果亲自去捕捉，他会离得更远。

        高瞻回头，尚未收敛的淡淡哀愁的眸子迎了过去。

        高瞻一走近就被严旬安抓住了手臂。

        “你刚在看什么？”

        “看月亮。”

        “看它做什么？”

        “好看。”

        高瞻淡淡的笑了一下，他刚刚在想：国外的月亮是否也与国内的月亮一样圆。

        严旬安攥得他更紧了，好像只有这样，他还不会又跑掉。

        时间匆匆，很快就过去半个月。

        严旬安就要启程离开，这时高瞻要准备期末考试，她好说歹说，他也只是空出了半天时间送她。

        临走前严旬安捏着高瞻的手指警告：“好好考试，不准跟别人说太多话。”

        似是不好意思了，严旬安瞟了另一边的朱云贞一眼，靠近高瞻，附耳道：“等我给你一个惊喜。”

        说完，她煞有其事的清了下嗓子。

        高瞻有些心神不属的答应。

        严旬安不满他这反应，两手掰着他的脸，迫使他直视自己，“这时候你还走神？”

        高瞻眸光一颤，覆上她的手腕，不由自主握紧。

        他知道的，他早就知道的，严旬安面前有很多条路，一条胜过一条，通向的都是光明灿烂、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原地踏步是最蠢笨的选择。

        他没资格也没理由要严旬安的留下来。

        他之前对她那般顺从，不就正是两人再也无法一起的原因吗？

        但高瞻不可控的开口：“严旬安，你——”

        “旬安？”

        朱云贞早已整装待发，先头她一直假装在看手机，实则偷觑着这边，这两人默默对视，却好半天了才“动手”，瞧架势连告别吻都悬，等得久了，她便没了看戏的好心情，有些不耐烦。

        就去几天，早去早回，用不着期期艾艾。

        严旬安没回头，仍看着高瞻，“你要想说什么？”

        高瞻摇头。

        朱云贞那一声如尖针将他的满袋子的冲动与勇气扎得一泻千里，一去不复返。

        高瞻每次见到朱云贞就会联想起那个咧着笑瞻哥瞻哥的喊他的朱肖喜。高瞻也知道，朱云贞对他也有相同感受，所以两人尽量避免碰面。严旬安是他们二人交点的纽带，从某个方面来说，也是他们互相“争夺”的对象。

        也罢。

        何必再说这些招人厌烦且毫无意义的废话。

        高瞻：“注意安全。”

        “……行。”

        还以为他要破天荒的说一些甜言蜜语。

        严旬安也知不大可能，说不上失望，只道：“远瞩，你要听话。”

        听话的目送她们离开吗？

        高瞻点头，最后一次了。

        高瞻由严旬安的保镖开车送回公寓。

        公寓中，严旬安的一些东西已经收拾走了，剩下的无关紧要，不，应该说它们是无用的，是被丢弃在这里的。

        就像他一样。

        高瞻环视着这间突然变得十分陌生的屋子，明明入眼的事物这么多，他却想起了一个词：满目皆空。

        他勉强从中搜罗出严旬安往昔存在的痕迹：严旬安来去匆匆，鞋子总是不好好脱，啪嗒几声鞋子落了个歪七扭八，偶尔生气了还专门要他过来给她捡起鞋子放好，鞋柜第二格板子上就有她砸出的一个小凹痕。

        每次他做饭，她都会倚着厨房门框等着，要么嫌弃油烟味大——明明已经开油烟机了，明显是她在找茬，要么就是故作矜持，暗示他给她投喂食物如黄瓜番茄或者腰果等，有次两人配合有误，番茄落了空，白墙角下就添了一朵抹不去的飞溅红花印。

        说起花，放于空调柜上的蓝色绣球花枯萎后，高瞻又陆陆续续买了各种花来填充这个瓶子，有次情难自禁，他突然买了一束勿忘我回来给严旬安，她正因朱云贞与留学等不痛快的事情恼怒不已，对此置之不理，他便扔了花，过后她竟自己买了小雏菊来将他瓶中的花取而代之。

        他以为她没发现。

        但她的眼力是多么厉害啊，能看出他的迁就继而得寸进尺，也能看出他的不悦——细细想来她什么时候都能看出来，只是以往丝毫不在乎他罢了，她把小雏菊换了其他花，一天一个样，直到玫瑰花才停止更换。

        她懂了，他最喜欢玫瑰花。

        至今玫瑰花仍娇翠欲滴。

        人不在了。

        高瞻坐在严旬安日常等待他学习工作的专属位置上，整个人陷入绵软的沙发中，他仿佛还能闻到严旬安身上独特清冷的沁香。

        严旬安就像高傲得时不时给人一爪子的猫咪，猫咪也会掉毛，他收拾着她掉落的毛发，鼻子被轻飘飘的绒毛挠得痒痒的，欲狂打喷嚏继而眼睛发涨。

        高瞻认真又稀里糊涂的想：她大多时候是不好的，她是无尽的纷扰，是深夜滚烫的眼泪，是灾难与痛苦的本源。

        但他就是着了魔一样念着她，病态得渴切疼痛带来刹那的欢愉。

        现在亦是如此。

        她才走不久啊。

        高瞻瞥见掩于桌腿旁一只塑料小瓶子，愣了一瞬，费劲的弯腰拿起瓶子。

        之前他不小心打碎了她的精华液瓶，瓶中还剩一半完好无损，他便拿这个瓶子装好。

        严旬安自然不会再将这提前暴露了的精华液涂在脸上，而是用来擦手，也得亏只是用来擦手，精华液掉进细碎的玻璃，玻璃划过她细嫩的手臂，留下来一道浅浅的血痕。

        那次过后，这瓶东西就不见踪迹了。

        直到现在才漏脸。

        高瞻握着瓶子，忽的又想：他也不好，他能为她做的事情寥寥无几，自卑又固执，偶尔会因为这可笑的自尊心伤着她。

        “这样也好。”

        “这样很好。”

        高瞻喃喃着，声音淡淡，同他那高大的身躯很不相称。

        高瞻若有所感的抬头，一架飞机正划过湛蓝天际。

        严旬安坐的直升飞机，早就走了，不可能是这一架。

        但他自虐似的直视强烈的阳光，盯着那飞机，眼皮再酸再涨也不眨眼，直到它慢慢缩小，成块成点，最终肉眼也无法再捕捉到其踪迹。

        不知过了多久。

        高瞻回房将自己的东西挨个收入行李箱，他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很快就收拾妥当。

        他把行李箱挪到门口，然后走到空调柜边，看着上面的无动于衷、自顾自的玫瑰花。

        手指微动，还是没有取下花。

        或许这是它们最后的归宿。

        他也要走了。

        考完试就马上回去看看爸妈，看看朱肖喜吧。

        他实在是太想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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