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夜色深浓。

        高瞻睁开了眼，无神的望着黑暗中虚空的一处，时间与空间，宇与宙缓速的归位，神志也归位，连带着似滚烫烙印的疼痛在太阳穴徘徊。

        高瞻下了床，牵动手臂的擦伤也不皱一下眉头，他踏过一方微弱的月光往阳台走去。

        路过郑昭的桌子时，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取了桌上的打火机与烟盒中的一根烟。

        高瞻倚着栏杆，低头叼着烟点火。

        明明是第一次，他却极为熟练了。

        大抵是看郑昭抽烟抽习惯了吧。

        只是手抖得厉害。

        终于点上烟，高瞻深深吸了一口。

        尼古丁进入口腔，经过肺部，抵达大脑，缓解了深蕴其中的痛苦与怆然，填补了莫大的空虚。

        高瞻低头看着自己搭在栏杆外的手，虎口上，在摩托车车祸中造成小擦伤已然愈合，只留下一道淡淡的伤痕，远没有严旬安给予的烟痕狰狞，他不由抬起夹烟的另一只手。

        在虎口皮肤感到灼热时，他猛地停了下来。

        差一点，他就亲手烫伤了自己。

        连烟雾直线上升的轨迹不时扭曲。

        高瞻埋下了头，落在肩膀上的月光颤颤悠悠，摇摇晃晃，似无止境。

        他明白：即便模仿着曾经严旬安弄伤自己，留下一模一样的伤痕，现实与梦境也不会重合。

        他改变不了什么。

        自始至终，他都是那么没用。

        如果他陪母亲定期去检查身体，并缩短间隔时间，或许肺癌会被及时发现并得到根治。

        如果他多多关心父亲，看穿拙劣的伪装，知道父亲失业去借高利贷，与父亲共同分担压力，父亲就不会劳累致死。

        他总被夸奖懂事孝顺，可他连这些都没有做到。

        如果没有以上发生的事情，兴许方鹿松过来镇上看舞龙游街不会怕麻烦，告知他一声他的到来，又兴许在高月爸爸摔门离开家经过他门前时，他不会一味沉浸在父母离开的悲伤中，颓然的没有劝说高月爸爸，那样方鹿松就不会单独面对高月爸爸，落得昏迷不醒，至今生死不明。

        如果平时他再仔细照看朱肖喜，即使只是帮忙改正他几近暴饮暴食的习惯，或许朱肖喜就不会胃癌。

        朱肖喜给了他诸多帮助，几乎是把他当亲哥看待，那么信任他，他不但平日没帮衬肖喜，也没能在肖喜病时看护安慰他，让他担心牵挂。

        对他们而言，他简直一无可取。

        高瞻靠着墙慢慢的坐下来，他感到手脚冰冷麻痹，吹拂而过的夜风似乎一点一滴的将他冰冻，缓速跳动的心脏得愈发沉闷，冷意向上延伸，头晕头疼，脑子里迟缓而反复的传达着一个信息——

        他一点用都没有。

        都是他的错。

        高瞻头埋入臂弯，沉陷了无休止的痛苦与自我否认中。

        直到指尖传来灼烧的痛楚，他才幡然回神。

        早上，郑昭醒来，迷迷糊糊要下床洗漱，见高瞻坐在电脑前，打开的页面试旅游攻略，凑近了前，下面许多缩小的页面方框全是餐厅推荐与景点打卡等。

        郑昭疑惑道：“你要跟严旬安求婚了吗？”

        无怪他这么想。

        之前高瞻去严家还得了严旬安父亲赠送的礼物，他是知道的，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人家长不反对他们的交往。

        不反对不就是支持？

        支持不就是满意高瞻？

        满意高瞻不就是一定要他做女婿？

        再加上严旬安那路人皆知的渴嫁，与高瞻无底线的宠溺，郑昭毫不怀疑他们很快就会结婚生子。

        说实在的，就没见过他们这么腻歪的情侣

        高瞻淡然否认：“不是。”

        “今早抽了昭哥你一根烟，等会我买一包还你。”

        “嗐，多大事儿，还什么还。”

        高瞻不以为然，私自拿了是他不对，一包烟不仅是还，也是赔礼。

        高瞻问起另一件事：“昭哥，g市有什么好吃的海鲜餐厅吗？”

        那时候，肖喜想吃虾。

        高瞻一想到肖喜，心脏就发疼。

        郑昭抱胸思索了一下，为难道：“这里顶尖的餐厅，无论中餐西餐，主打的什么，大多都是严家的产业，要么就是跟严家有一定关系的。”

        说严家是g市地头蛇，一定都不过分。

        所以问他，不如去问严旬安。

        高瞻了然。

        “不过说到海鲜，还是去澳洲吃过瘾。我不是崇洋媚外哈，澳洲一些海鲜泛滥，在国内高价的海鲜，在那儿根本不用钱，随便抓，差价都能抵消飞机票了。”

        郑昭白了高瞻一眼，“你干嘛一脸震惊看着我，我家就只有几个小钱，买东西还会看下价格什么的。”

        高瞻诚恳道歉。

        郑昭继续道：“而且周国平不是说吗，到到远方去，到远方去，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去了那里除了吃可以玩玩，看看风景。要是你想去，可以考虑带上我，或者跟我说一声，我表姑就在那定居，我经常过去玩，还挺熟的。”

        高瞻单刀直入：“你怎么突然这么热情？”

        “这不是为了跟你打好关系嘛。”

        高瞻：“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很不错。”

        郑昭闻言换下笑脸，开诚布公：“唉，其实是我爸，他知道我跟你同寝室，催我跟你示好啥的。”

        谁会特地去了解高瞻这个小人物，无非是想经过他，跟严旬安搭线，继而与严家合作之类的。

        看到郑昭脸上些许惭愧，高瞻道：“嗯，昭哥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我懂得，若是合作能双赢，我和旬安还要谢谢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你还反过来安慰我了。”郑昭舒了口气，然后承诺道：“我之前去我爸公司待过，公司运行的项目大概还是懂的，我会帮你们看着，看具体可不可靠，不会让你们难做，。放心，我就算把我爸卖了，也绝对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好。”

        卖父行为就不用了。

        高瞻上午没课，但还是跟郑昭出门去饭堂，一块吃了早餐，郑昭去上课，高瞻则打包几份食物带回给朱肖喜。

        朱肖喜的人生三大爱好：吃，睡，拍照。正常情况下依顺排列，非正常情况下就错乱了，譬如现在躺得舒服，就不愿动弹去弄吃的了。

        高瞻来到朱肖喜寝室时，余景阳正费力朱肖喜从床上挖起来，过程非常艰难，以至于夹杂了各种两人的脏话。

        “……我不吃，我他妈不吃行不行？再睡十分钟，再睡十分钟我就起来。”

        “要不是你昨天哭着喊着我一块上思修，谁他妈愿意管你，赶紧起来，你不吃老子要吃。”余景阳怒吼道。

        朱肖喜的室友全走了，见识过他的赖床本事，现在除了高瞻与余景阳，已经谁愿意拆散“这对眷侣”。

        余景阳见他都离开床了，还扒着床梯子垂死挣扎，顿时气笑，顺势扯住他的裤子往下拉，露出有明显起伏弧度的四角内裤，然后“啪啪啪”打上去。

        朱肖喜愣了一瞬，僵硬的转头看余景阳，余景阳笑着又拍了几下，“手感还挺不错的。”

        朱肖喜杀猪似的暴喝了起来，并扑向余景阳，“我□□妈的余景阳，你敢打老子屁股，你还脱了打，我□□妈的。”

        裤子都忘了先提起来。

        高瞻看着扭打成一块的两人，大动作惊了空气里细小尘埃，于阳光中飞扬，像一帧经过冗长岁月洗礼了，又重新放映的电影画面，十分美好，却只可观赏无法再真正触及。

        高瞻想起记忆中，经过病痛而与此时相处大相径庭的二人，想起余景阳在朱肖喜离开后那凄然且无法释怀的笑，他说：我还没跟他亲过嘴呢。

        朱肖喜不愿意与余景阳进一步发展，他害怕死亡，害怕被忘记，却不想被余景阳放在一个特殊的位置并永远记得。

        初恋多难忘啊。

        初恋活着，尚且在男人心里占据一席之地，死了就更了不得。

        朱肖喜希望余景阳往后正常生活，恋爱结婚生子，家庭美满，生活幸福，子孙满堂，寿归正寝，所以他只能是余景阳的同学、朋友。

        他们没有任何情侣之间亲密的行为，最多只是那日午后，病房中，余景阳在朱肖喜熟睡之时失控而温柔的落在他脸上的一个轻如薄翼的吻。

        却是沉甸甸的珍重与怜爱。

        让无意经逢花开的高瞻，永远无法忘怀。

        “瞻哥，瞻哥，救我。”

        朱肖喜的嚎叫唤回了高瞻远游的思绪，这会他被余景阳死死按压在地上，不得动弹，绝不轻易求饶，于是只能请求外援。

        高瞻笑了笑，过来调解：“景阳，放开肖喜吧，再耽误下去就真的要迟到了。”

        余景阳轻哼了一声，问朱肖喜：“知不知错？”

        说完，又拍了他屁股一下。

        朱肖喜气得眼角通红，抿着嘴不肯认错。

        他本来就没什么错，先动手的人是他！

        高瞻看了余景阳一眼，说：“肖喜要哭了。”

        “我才没哭！”

        可是尾音已经带上一点哭腔了。

        其余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余景阳有些慌，松开对他的桎梏，不自在道：“哭什么啊。”

        “我说了我没哭！”

        朱肖喜红着眼瞪余景阳，“我没哭。”

        “行行行，你没哭。”

        这次玩过头了，余景阳头都大一圈，弯腰给他提裤子，“我的错我的错，对不起哥，对不起，我保证没下次，你别哭。”

        朱肖喜抬膝往他肚子一顶，力道不轻。

        “我操。”

        余景阳捂住肚子，浓眉皱起，“你他妈玩阴的。”

        朱肖喜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抹眼泪一边攥着自己的裤头往上拉，哭是真哭，但不能白哭，也不能承认，“咋的？”

        高瞻过来扶人，“有没有怎样？”

        “死不了。”

        朱肖喜凑近高瞻，“瞻哥，你应该问问我，我身心都收到了巨大的创伤。”

        余景阳缓解过来，没好气道：“下次再喊你起床我就是狗。”

        朱肖喜撇嘴，“我让瞻哥喊我。”

        “那下周一，你过来跟我睡？”高瞻拿椅子上的外套给朱肖喜穿上。

        “行啊。”朱肖喜一脸惊喜，随即悄声道：“我们都不告诉旬安姐。”

        严旬安不喜欢高瞻跟其他人有过多的肢体接触，包括朱肖喜他们。以往高瞻会尽量顺从她，但现在不想了。

        高瞻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行，你先去刷牙吧，然后过来一块吃早餐。”

        余景阳已经打开一盒河粉了，“他刚刚可说了不吃早餐的，别给他吃。”

        “放屁，这是我瞻哥专程给我带的，你起开，有你的份吗？”朱肖喜边挤牙膏边喊。

        “这么多份都给你带的？你脸多大？”

        “就是都给我带的，”朱肖喜嘴里冒着泡泡向高瞻寻求支持，声音含含糊糊：“瞻哥，你说，是不是给我？”

        高瞻无奈的笑了笑，“不是。”

        余景阳冲朱肖喜得意一笑。

        “但下午我想请你们去吃龙虾，这次是专为了肖喜，景阳你只是顺带。”

        “哈哈哈，真的吗？”

        朱肖喜飞扑过来，“瞻哥，你可真是我的亲哥啊。”

        “小阳子，还不谢主隆恩？”

        余景阳不屑的嘁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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