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真的不能一起睡吗？”

        穿着睡裙的严旬安扒在门框后面，巴巴的望着高瞻。

        高瞻一改在用餐厅里的疼惜态度，整整截截，拒绝了。

        “不能。你回去睡吧。”

        高瞻笑了笑，将身上与她同款的蓝色睡衣领子整了一下，防止她在背后突如其来的让他实在无法招架、难以拒绝的柔情攻势，他面对着她，一步步往后退到床边。

        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着说不出来的稚气可爱，严旬安从未见过，一眨不眨稀罕的看着。

        靠近床了，高瞻坐在床尾，道：“我们明天见？”

        严旬安不答。

        高瞻遥遥与她相望，“晚上好好睡一觉，行吗？”

        严旬安想说待在他身边睡眠质量才更好，只是两人刚“和好”，她不愿拂他意，只得同意，“嗯。”

        “晚安，旬安。”

        “晚安，高瞻。”

        说了晚安，反倒是高瞻睡不着。

        躺在格外舒适绵软的被窝，他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关于这段时间的梦一直在循环播映着：暧昧低迷的氛围、含糊而湿热的喘息、亲密无间的身体交缠，不时还伴随着辱骂、掌掴……

        高瞻翻了个身。

        或许是那些梦境的场所，是这个房间，他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

        ——

        两人的第一次探索□□，痛苦不愉居多，罔论心理，身体上更是如此。

        严旬安毫无缘由的把原因全部归结在高瞻头上，第二天早上，忍着一身酸涨与难以启齿的疼痛，艰难坐起来，朝站在床边的高瞻扔枕头——这是她手边最近的物品了。

        高瞻刚下了床，经过剧烈的运动，腰侧肌肉又酸又疼，极不好受，还没站稳就被着轻飘飘的枕头砸到后脑勺，竟一下子趔趄摔倒在地。

        “……”

        ，虽然意想不到一个枕头就能放倒他，但严旬安心里的不痛快却消退了不少，而她从来都不会轻易绕过高瞻，出言讽刺鄙夷，“你还是个男人吗？”

        被刺到男性尊严的高瞻无动于衷，事实上，他昨晚已经被迫展示了自己的男性尊严。

        他扶着旁边的椅手重新站起来，裸露的后背上，除了肩膀一些搬运物品留下来的淤青与擦伤，更多的是指甲印。出自严旬安之手。

        严旬安觉得碍眼，冷喝道：“把衣服穿上。”

        高瞻拿起搭在沙发上的t恤套上，他身下还是一条宽大的毛巾。

        顿了顿，他险些想回头，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动作不停，他又拿着剩下的衣服，要去浴室更换，刚走到一步，就听见身后严旬安略显沙哑的嗓音，“去哪？”

        “……换衣服。”他的声音也差不多。

        严旬安冷笑一声，“那我呢？”

        似乎在谴责他是一个快活过后拍拍屁股走人的渣男。

        高瞻理智上知道她并不会是这个意思，只是他的心总是在违抗他脑子传达的命令，多次的较量中，感性毫无疑问的占据了胜利的位置。

        何况，这种事情上，本来就是女孩子比较吃亏。

        只是，一股自我厌倦升腾了起来，他回头，垂着眼帘看半落在地毯上的被子，皱巴巴的，逝去不久的糜乱不堪在此烙下了痕迹。

        他低声说：“需要，我帮忙吗？”

        帮忙抱她去清洗。

        昨晚两人都累得直接睡着了，没顾得上清理身体。

        窒闷的沉默悄然蔓延着。

        过了一会。

        严旬安说：“滚。”

        意料之中的回答，事实上，她问的那句“那我呢？”突如其来，字面上的脆弱、不安，短暂冲毁了他由耻辱所筑建的壁垒，又戛然而止。

        高瞻又莫名从“滚”字，听出了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

        只是他没再说什么，回一次头就够了。

        他转身去了浴室，出来后，严旬安仍躺在床上。

        她似乎真的不大好受的样子，脸色苍白，比掩着她半张脸的被子还要白，双眼闭着，在森森鸦黑睫毛的掩映下，像极粗的炭笔画下的两道流畅优美的弧线，她右手自然垂落在地上，姿态随意又松松懒懒，食指与中指间夹的细烟，在地毯上烧了一个黑黑的凹陷小洞，与一缕素白烟雾形成鲜明对比，又使得这时的她有着说不出的颓废美感。

        高瞻忍住要询问她身体情况的冲动，站在门边，道：“我可以回去了吗？”

        现在是早上六点二十五分。

        距离早读还有半个多小时，而从这里到学校步行加坐公交车，需要半个小时。

        他快赶不及了。

        他不愿迟到，这会影响他下个学期申请助学金。

        严旬安仿佛睡着了，没有任何动静。

        高瞻轻轻转动门把手。

        “明天过来。”

        身后声音响起，“昨晚一样的时间。”

        高瞻脚步一顿，他不能不回答她，也不能不答应，“嗯。”

        严旬安已经魔怔了，又或者是她躁狂期来临，充沛精力无处发泄。

        经历了第一次，她并没有完全找到朱云贞所说的快乐，又执意要找寻那种快乐。

        不知疲倦的拉着高瞻进入□□中。

        之后，在这个房间里，他与她曾进行了多次痛苦却又隐秘愉悦着的浑噩交合。

        高瞻本就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只是他们言语不同，就像他几年前看翻译成中文的小说《静静的顿河》，流连忘返，甚至买了原版俄语的，迫于毫无接触俄语的条件与环境，只能干巴巴看着дaф发呆。对于她这晦涩难懂的身体，他也是磕磕绊绊的读，很多时候受到了来自于她的阻力，读得艰难，还有些难过。

        月亮都很大很亮，月色浓稠，窗外的树木在日渐丰腴的晚风中发颤，幌动着落在窗纱的疏影，也横亘在他关于这几个夜晚的记忆中。

        严旬安离开z市的前一晚，没有叫他过来，自然也不可能与他道别。

        高瞻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也很是松了口气，毕竟前一段频繁的床上活动，将他累得够呛，甚至因为夜里持续时间长，导致他睡眠不足，白天在课堂上竟打起了瞌睡。

        所欠的高利贷在不明而喻中，清理得一干二净。

        高瞻的生活重归于平静。

        中秋放了三天假，短暂的假期中，最后一天才真正是中秋。

        高瞻中秋当天是一定要回家的，即便家里只有他跟妹妹。他利用前面两天兼职，与高应怜、陪伴高应怜游玩的王戌时分别通了话，了解妹妹情况后，转而更投入工作了——这两天餐厅客人多，工资也会相较得多。

        第一天下班时间较晚，几乎是十一点。

        高瞻在餐厅后厨与同事们一起吃了夜宵，准备回宿舍时，张来娣出声挽留，说有个两点场的电影问他要不要一块去看。

        旁边的同事有起哄让他去的，也有戏谑她想榨干他，没看到人都累得抬不起眼了吗？

        高瞻示意张来娣跟他到外面，隔绝了一众八卦的窥探，礼貌拒绝了她。

        张来娣低着头，嘴巴抿得紧紧的，过了一会，她说：“你是不是嫌弃我没文化？”

        “不是。”

        “那是，嫌弃我不好看吗？”张来娣突然又仰头看他，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我不算丑吧？”

        “不丑，。”

        高瞻回答着，这时的他实在是困倦不已，目光有些呆滞，无力落在她背后墙面的旧海报上，“来娣姐，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

        张来娣脸色红涨，有些恼羞成怒，“你不是想好好学习，你是看不上我，你跟那个很漂亮的女生——”她看见过，有一晚他向经理请假，转身出了后门就上了一辆看起来就很贵的车，他一改平时温和却又疏离的模样，对那个女生言听计从，卑颜屈膝，“高瞻，我也有钱，我有两万的存款，只要七天，你陪我七天就可以了。”

        “……什么意思？”高瞻彻底醒了。

        张来娣眼中情绪复杂，甚至有着从未对他显露的倨傲，“只需要你每天跟我去看看电影、吃吃饭，我、我——”

        她一不做二不休，猛地凑近来，作势要亲他。

        高瞻眼疾手快，闪身避开。

        他脸色发沉，但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难听的反驳话，只道：“我回去了。”

        张来娣要拉他，他又一次避开，说：“来娣姐，你冷静一下吧。”

        见他脚步不停，张来娣一时急得用尖锐的声音喊道：“高瞻！”

        巷子深处人家的狗应和似的“汪汪汪”叫了起来。

        后门被打开，有个同事走了出来，敏锐的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问了句：“你们，怎么了？”

        张来娣方才满腔的勇气一下子都泄完了，摸了摸额前略显厚重的刘海，沉默的走了进去。

        “怎么了？”同事又问了高瞻一次。

        高瞻摇摇头，看着张来娣的背影，有些失神，突然有个不适宜的问题跳进了他的脑海：是新来的狗将原来巷子里的那只小猫驱赶了吗？

        收拾完毕，高瞻回员工宿舍的路上经过一家便利店，他进去买了快要过期的三明治当明天的早餐。

        刚出店门没走上几步，高瞻就看到一个老奶奶躺在花坛边“哎哟哎哟”的痛吟着。

        高瞻快步过去，蹲下来关切问道：“您怎么了吗？”

        “腿疼，腿疼。”老奶奶顺势攀上他的手臂。

        高瞻谨慎而稳当的扶着她起来，想让她暂时在花坛边休息一下，却不料她怎么都不肯松手，他道：“您有您家人的联系方式吗？我——”

        高瞻正要掏出手机，不远处的绿灯亮起，一群大概是刚参加公司聚会的青年男女迎面走来，刚刚哀哀求助的老奶奶变脸似的攀扯住高瞻，一下子大声喊道：“年轻人你怎么能这么坏，撞了人就要走，哎哟哎哟，现在的人心都烂透了。”

        “……”

        高瞻没料到事态竟是这个走向，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的手被老奶奶紧紧抓着，似乎是真的怕他不负责任跑掉了，未修剪的尖长指甲掐进皮肉里，疼得他顿时又清醒了。

        看了看围观指指点点的人，又看了看哭天喊地喊世道不公的老奶奶，高瞻总算认清自己是被讹了，出声为自己申辩道：“是老奶奶你先倒在地上，我才去扶的，若真的是我撞的你且不负责，会一走了之，而不是扶你好好的坐在这里。”

        众人这也注意到这个老人坐在了花坛边上，有一半的议论话头转了向。

        老奶奶见状，嚎啕得更大声，一边喊着腿疼一边哭现在人心不古……

        同情弱者是人性的特征之一。

        高瞻被指指点点的，心里头有些愤怒与窘迫，还有些悲哀，他几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却知道这个品行卑劣的老人从他这里讹上一笔钱。

        他的钱，如今都是掰开两瓣用的。

        还有人，明晃晃要来抢他的所剩无几的积蓄，那是给她妹妹买肥蟹煮粥喝的，他们家一贯的中秋饮食习惯，没有爸妈，他更要给妹妹喝上蟹粥。

        他努力冷静下来，环视周边，看有没有摄像头记录下方才扶人的一幕。

        还真有一个。

        高瞻抬手示意群众，又低头炯炯看着老人，说：“那里有个摄像头，如果你执意说我撞到了你，那我们大可以调监控看看。”

        老人冒不出眼泪的三角眼一瞪，但很快，她说：“那个监控早就坏了！”

        高瞻平时不走这条路的，对这边路况不熟悉，沉吟片刻，道：“那我现在报警——”

        “哎呀，你好歹毒的心，冷血，我都快疼死了，你只想着撇开责任……”老人似乎不惧怕报警，但她只想讹一笔钱，打断高瞻，对着他一顿骂。

        高瞻迄今为止都是好孩子、好学生，第一次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衰仔”，倒也极力忍下来，只是后面听到她说“有人生没人养”，顿时一股难忍的疼痛与愤怒彻底爆发，用力甩开她的手。

        老人反应不及，这次竟真的摔在地上，她又趁机赖在地上不起，拉着嗓子嚎又欺负老人了。

        高瞻也不管周围的各种声音，毅然要拨打110。

        “不管怎样，先去医院。”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高瞻回头，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见的钟鸣。

        不知什么时候，路边已有一辆车停留。

        后座的窗户关得紧紧的，但高瞻知道，严旬安在车内。

        钟鸣表情严肃，加上西装都无法完全掩盖的健硕紧绷的肌肉，一步步走过来，看着颇有威慑力。

        众人或多或少退后了一步。

        这个老人被钟鸣似审视麻烦物品的严厉一眼吓到，她行骗多次都能成功，凭的是精准的眼见，之前之所以挑高瞻也是被迫之举——等了半天都没人来，现今这来帮忙的男人一看就是刀口舔血的，一身亦兵亦匪的气势，惹不起躲得起，老人当机立断，拍了拍屁股，也不顾忌他人眼光，快速溜之大吉。

        完全没有她方才扮演的羸弱模样。

        “……”

        刚刚指责高瞻的群众讪讪散去。

        高瞻跟钟鸣道谢。

        钟鸣说：“不用。”

        他犹豫了一秒，说：“四小姐请你过去一下。”

        “请”是钟鸣对他的客气话。

        严旬安却不会对他这么客气。

        高瞻转眼看向车后座，说：“我还有事，想先回去。”

        没有回应。

        高瞻抬脚要走，钟鸣上前一步，这是不允许他离开的意思，也是严旬安的意思。

        她又来找他发泄了。

        兴许是朱云贞跟男朋友去玩不带她，兴许是家宴上发生不快。

        高瞻只得上车。

        车子往员工宿舍的另一个方向驶去，车内一片寂静，高瞻看着沿途经过的各种建筑，换了圆月外壳的路灯、广场前面的嫦娥奔月造型，很多象征着中秋团圆的景物落入他眼里。

        似实在无法承受了，他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一如既往的嘲弄声，在微凉的空气中泛起涟漪，“你这是要哭？”

        “没出息的蠢货。”

        “别人跟你告白的时候，不还洋洋得意吗？”

        严旬安字字戳人胸口，“不过，比起告白，她更想包养你，对吧？”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哈了声，总结道：“就像我一样。”

        “我的远瞩，原来还是个抢手货，可惜，远瞩清高着呢，两万可喂不饱，两百万倒还可以。”

        高瞻感觉到脑子一片混沌，因而无法操控身体，连开口都提不起劲。

        “我说错了？”

        他不语。

        严旬安皱起眉，似乎真的感到困惑，亟待答案，冷喝道：“回答！”

        高瞻出声：“你说错了。”

        “我不清高，我后悔了，那可是两万。两万很多，可以买我一个星期不止，两千两百两块都可以买我，买我做什么都行。”

        近似发泄的自暴自弃。

        严旬安怔忡了下，反应过来逐渐面露冷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在潜意识里，已然给高瞻烙下她的烙印。

        这不是吃醋，不是嫉妒，只是占有欲。

        她的东西不允许别人觊觎，她如何不喜，别人都不能碰，就像她之前养的白化眼镜蛇，某天突然看恶心了，就杀了埋了，再厌恶也不会给别人。

        “你再说一次。”

        她手指动弹了下，掐他的冲动又起。

        高瞻却闭嘴不言。

        严旬安不知怎么的，转了个话头，嗤笑道：“骂你有人生没人养的是我吗？”

        高瞻闭上眼，任由她给他浇冰冷的水，冻得太僵也不愿开口。

        “窝里横的怂货。”

        见他又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严旬安玩心突起，凑近来，笑说：“你说，她们抓过来，当着你的面打死她们，会怎样？”

        仿佛是在问他要不要一起玩个小游戏一样。

        高瞻睁开眼。

        严旬安干巴巴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抬手给了他一耳光，力道重得他偏过头去，嘴角溢血，“不准这样看我。”

        第一次，他用看着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

        就像有时朱云贞看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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