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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真心


我不太懂现在的潮流时尚,  开除人籍是什么新的调情方式吗?

        “我年幼时期的确在实验室待过一段时间,食用了传说物种人鱼的肉。”我反手握住他的手指,语气笃定,  “但在生物意义的认定中,我百分之百是个正常人类。”

        不说肉身比肩超自然力量的剑士养父,  也不说几位王权者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我脆弱的身板在医院进进出出了这么多年,  用于各项检查的巨额缴费单都能为我验明正身。

        身后的恋人没有说话,  横在腰腹上的胳膊陡然收紧,我像一件被轻松拎起的棉袄,在年轻首领的怀里滚了一圈,  然后晕头转向地跨坐在他大腿上,  和他面面相觑。

        太宰轻轻扣住我的后腰,  靠坐在堆叠的枕头上,  目光晦涩。

        眼下的情形实在有些暧昧,  孤男寡女还是合情合理的恋人关系,在病床上黏糊糊、衣衫不整地拥抱着滚了一圈。四舍五入得大胆一点,都可以说是滚过床单的关系了。

        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我心平气和:“伤口裂开了吧?要叫医生吗?”

        “鹤音还记得,老鼠君受人所托转送给你的生日贺卡吗?”太宰的手指轻轻拂过我乱糟糟的额发,“不出所料,贺卡应该来自一位已故的俄罗斯异能者,他抚养过你一段时间。”

        恋人的声音温和又低沉,  我恍惚地与他对视。

        “也许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也可能是年老的力有不逮,”太宰收回贴靠在我后腰的手,  魔法般变出一个铜壳斑驳的怀表,  “他没来得及为你安排后路,  就意外去世了。

        “年幼的鹤音阴差阳错被卖进人体实验室,后来侥幸逃脱、遇到现在的养父。”

        怀表很旧了,像是曾经被人珍爱地、依恋地、千百次地摩挲过。

        我打开怀表,在岁月的无声磋磨下它已不再能追随时间,指针灰暗、数字模糊,老式表盘上拼接镶嵌着红蓝绿三色的宝石作为装饰,宛如孩童喜爱的万花筒。

        表盖里整整齐齐地塞着一张色彩黯淡的照片。

        老人的鬓发和胡子都是花白,深邃的眉目间没有多少笑意,皱着眉头,沉沉地、忧虑地注视镜头。他的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女童,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天真可爱地吸吮手指。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俄罗斯异能者。”少年黑手党握着我的手,合上怀表,“约二十年前,突然主动脱离官方异能者组织,自此之后音信全无。

        “正式记录中,他的异能名为「复活」。”

        我茫然地看向太宰。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能理解,它们连在一起,却变成了超出我认知的世界。我仿佛在听一个荒诞的故事,要么就是一场无聊的音乐剧,在与我无关的、乏味的悲欢离合中昏昏欲睡。

        “你是他的‘孩子’。”太宰把我抓着怀表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他心脏跳动的细微震颤顺着我的手臂传达给大脑,震得我整个人陷入光怪陆离的恍惚中。

        “更准确地说——鹤音,你是他的‘异能’。”

        我下意识想要反驳:“可是,在东京的医院……”

        “可能与异能「复活」有关  。”太宰简单解释,“俄罗斯官方异能者组织的记录中,大概十六年前的某个冬夜,出现了连续的、复数次的强烈异能波动,却没能找到肇事者。

        “「复活」本身是规律逆转类的异能,但是在更高一层的规律上无法对曾经的宿主生效,于是反馈到作为异能实体和使用者的你身上,奇迹般促成了异能体向人类的转变。”

        “涩泽龙彦说的没错,”年轻首领语气和缓,“鹤音,你是无法复制的奇迹。”

        零星信息中,我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寒冷的冬夜,刚有桌

        子高的女童是如何声嘶力竭地嚎啕,是如何一遍又一遍地想用异能换回唯一的亲人,不在乎任何代价。

        “我……记不清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我感到足够淹没世界的巨大悲伤,却又不知这份悲伤从何而起,“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实验室生活……”

        我的生命中应该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他可能脾气不是很好,带着年幼的我生活在贝加尔湖畔的小木屋里,但他有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会笨拙而爱怜地抚摸我的额头。

        但我毫无印象,这份厚重而珍贵的爱意沉入冰封的湖底,永远与寒冷为伴。

        太宰轻抚我的侧脸,雨水似的眼泪止不住濡湿他的手掌。

        他单手撑在身侧,怜惜地亲吻我的泪水,亲吻我的脸颊。

        “鹤音愿意的话  ,我可以陪你去你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少年黑手党抵着我的额头,低声诱哄,“托尔斯泰先生为你留下了一间木屋,以及一片土地的永久产权。

        “鹤音永远都不会变成没有家的孩子。”

        ……

        我对天发誓,怅然若失的悲伤情绪依然缭绕在我心头,却并不妨碍我察觉他安抚话语中的微妙。当然也可能是长久以来的偏见在作祟,才让我感觉他的口吻像个骗富婆转移财产的小白脸——

        “当然,如果鹤音强迫我,”少年黑手党不紧不慢地滑靠在我胸口,一米八的身高也能强行拗出小鸟依人的姿态,语气甜腻到夸张,“隐姓埋名、私奔出国,我也是乐意追随的。”

        我:“……”什么偏见,明明是正解。

        推开怀里蹭来蹭去的脑袋,我转头用力抹掉还蓄在眼眶里的泪水,颤抖着做了个深呼吸。

        情绪爆发导致的精神恍惚不出意外地对身体机能也产生了影响,胸腔宛如压了一块千斤巨石,艰涩酸苦的疼痛如潮水般迅速淹没到喉口,连最基本的呼吸都无法顺畅做到。

        太宰似乎注意到我的不适,像抱孩子似的舒开我的手臂,引导我环抱住他的脖子,非常轻松地托着我的腰移下病床,甚至挂着四肢无力的我站起身来。

        “乖宝宝、乖宝宝,”恶劣的家伙顺着我的脊椎轻抚,装模作样,“谁是治君的乖宝宝呀?”

        ……育儿频道没你我不看。

        我:“谢谢,可以松手了。”

        “诶~为什么啊?”年下恋人抱着我左右摇晃,假装沮丧,“难道我不是鹤音的乖宝宝吗?”

        上上个月的体检报告显示,港黑年轻的首领已经突破了180cm的大关,甚至有望在不久的将来努努力、再长个几厘米;而我已经是不折不扣的21岁,估计这辈子都要抱着一米六的身高过活了。

        仗着将近20厘米的身高差,少年黑手党能轻松地让我双脚离地。

        但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

        我在首领办公室夜以继日地批了足足二十天的文件,我的心比组织食堂限定的柿子芭菲还要冷,我的手比太宰治这家伙的黑心肠还要黑。

        隔着衣物和绷带掐住他的伤口,我半是威胁地缓缓用力:“放·我·下·来。”

        太宰吃痛得身体僵硬,慢吞吞把我放下,认输似的举起双手。

        “言归正传。”我尝试按照顺序解决问题,“首领的更替不是三言两语的事情,还要考虑其他干部和高层的意见,港黑未来几年的发展方向,以及内外势力的调整。

        “总之,需要从长计议。”死了罢工的心吧。

        “鹤音变得更像一位首领了。”年下恋人意味不明地弯起唇角,似是嘲讽,“冷酷,理智,善于忍耐和观察,惯于权衡利弊,时刻将组织的利益置于首位。”

        他的情绪突然变得很差。我叹了口气。

        我上前半步,伸

        手环抱少年黑手党的腰。层叠的绷带和纱布硌着手臂内侧的软肉,我仰头看他,语气认真:“谢谢你的夸奖——姑且当它是夸奖。

        “灰雾事件结束后,我的确改变了很多。

        “变得擅长和组织的武斗派相处,处理内部事务也是信手拈来。

        “找到了明牌二五仔身份的平衡,也改变了对异能世界的认知。

        “但我认为自己最大的改变是,我不再绞尽脑汁猜测你的想法。”

        我收紧手臂,眼也不眨地和恋人对视:“于公,我是你可以信赖的下属,在这一年里,尽最大的努力保证总部的稳定,为你提供可靠的后备支持;

        “于私,我是你最最亲密的恋人,会向你索取、也会为你提供宝贵的情绪价值。

        “所以,我希望你能与我分享你的喜悦与忧虑,无论大小。”

        太宰定定地看着我。

        他的眼眸像一片寂寞的湖水,藏匿在人迹罕至的森林深处。飞鸟不会为他停留,游鱼的身影也只是一闪而过,少年就这样孤零零、湿漉漉地,仰望着只属于自己的夜空。

        “……那可能是一个,很长、很糟糕的故事。”首领先生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会觉得它很无聊,也许还会让你感到害怕,但是,它的确发生在我身上……或者,其他的‘我’身上。”

        “没关系。”我语气轻快,“你可以向我要一个拥抱。

        “我向你保证,任何一个‘我’都不会拒绝‘太宰治’。”

        我可太了解自己了。

        “不一样,鹤音。”沉默片刻,他轻轻地笑起来,带着些许恶劣的得意,“你是绝无仅有,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我一人的奇迹。”

        我:“……”

        坦白讲我不喜欢类似的说法。

        会让我想起某个已逝头盖骨。

        “我讨厌既定的命运,讨厌无趣的剧本,讨厌循规蹈矩的一切。”太宰轻轻拢着我的后背,孩子气地蹭了蹭我的额头,“如果鹤音愿意接任首领职位……”

        “停一下!”我赶紧打断,“规律的生活也不是一无是处啊!比如食堂早餐供应截止十点,在保证大家有早饭吃的同时减少了浪费。”

        年下恋人泫然欲泣:“鹤音对我的爱原来是有条件的。”

        “那倒不至于。”我谨慎措辞,“但你要是愿意好好干活,我会更爱你。”

        “森先生呢?把他叫回来继续当首领吧。”

        “森先生会为了尊严和你以命相搏的。”

        “唔诶~那鹤音会保护我吗?”

        “我会建议你不要以身犯险。”

        ……

        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分享一份柿子芭菲的甜与涩。

        “oh  dame  tu  amor  a  oy  hablando  /  hablando  hablando  a  tu  corazon”(亲爱的,不要向我隐藏爱意。我在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呼唤你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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