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命集

入夜，景淮从房间出来，七拐八拐便来到伯卯的院子。

        地府的晚上乌漆麻黑，他之前问过地府还有白天黑夜之分，小鬼跳到一边指责，幸亏他不是地府主宰，不然肯定比凡间的大地主还能剥削人。

        伯卯的院子里放了一颗夜明珠，微微光亮，倒也能看清脚下的路，这里有一股淡淡的味道，闻上去让人心安。当年伯卯的寝殿也是这股淡淡的檀香中氤氲着花香的味道，不古典深沉，也不傲兹兹的呛人，闻上去总能让浮躁的心情静下来。

        灵器要找伯卯随身携带的，受着他灵力滋润，破除结界会更容易。

        他偷偷潜入房间，房间里干净的不像有人在住，一丝不苟的床铺，桌椅，还有一个书案，案上是一些文书，后面有个书架子，景淮摸过去，没有任何灵器。

        他努力回忆伯卯之前身上的物件，好像只有佩剑，伯卯父母在他出生时俱亡，至于为什么仙逝，他也不知道，伯卯的父是神，母是凡人，当年仙界中，伯卯仿佛金鸡独立，不与人交往、寝殿也只有一个仙卫，冷冷清清的。总是吊着一股仙气，高高在上不容亵渎，唯与月老交好，月老虽不是他亲舅舅，却胜似亲的，据野史说月老当年在凡间渡劫时，曾是他母亲的凡间亲哥哥。

        后来他随父母游历回来后，便在太清道德天尊那里听课，与伯卯相识。

        那时，自己身上灵器最多，除了随父母亲游历在外收罗的，还有外公送的，当时天帝天后也颇宠他，总会送他些新奇玩意，渐渐地，寝殿里有个存放专门灵器的宝库，那时他也会送给同在一起听课的同修。

        他送伯卯，伯卯拒绝。

        景淮硬塞在他手里，“如果不要就跟我打一架，你赢了才有权选择不要。”

        伯卯扔了句无聊便将东西放下走人，景淮瞧他这人颇来劲，自己在宝库里翻找好久找出来的空月镜，他竟然说不要就不要。

        当然这个镜子倒不是什么厉害的法器，就是可以储存别人说过的话，会将别人说过的话全部倒出来。

        后来他追上去和伯卯打了一架，伯卯微微战败，只能无奈收下。想想那个镜子，他之前还用来调戏伯卯，也不知道他听过没。

        他独来独往，身上也没有个灵器傍身，据说他那把剑还是他自己去打野时得到的，后来自己还送过其他东西，都被他一一退回，除了空月镜。

        景淮一屁股坐在床上，叹了口气。

        这里没有月光，夜明珠发出的乳白色光芒从窗户投进，映照在地上，景淮心累的躺在床上，他不想空手而归，生命集的结界凭他现在根本破解不开，如果去天上回来后还是没有恢复灵力，那岂不是要等上猴年马月才能看到命集。

        他脑海中响起父母和外公。

        父亲爱惨了母亲，所以就算母亲和他谈论时总是驴唇不对马嘴，他也孜孜不倦的把他的见解和母亲说，也总会被母亲的言论惊到，或者全无平日端着的样子，和母亲嬉笑开怀，两人乐于游历帮助人，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还有外公

        景淮兀自伤感，眼角的泪还没滴下，就听到外面有动静。

        他一个弹跳起身，只听外面道：“我今天去阳间公干，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另一小鬼问道。

        “昆仑仙山，昆仑仙山的弟子在欺负老百姓。”

        “自古仙家照拂凡间，怎会和百姓起争执？”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在昆仑仙山眼里，谁他们都不放在眼里，近来因为百姓求信，百试不灵，都要拆庙宇了。”

        那鬼只是闲来无聊将此事一说，平日里去阳间公干，有什么趣事或者大事件都会回来说上一说，不至于地府与外面脱节。

        “昆仑仙山是唯一一个收凡人修真的仙府，以前是收有灵根的，如今也不管灵根不灵根，王公贵胄，商贾富裕的人家，只要是能建的起庙宇、供得起香火，那就是仙府的好弟子，你看他们吃穿用度，天上凡间都被他们笼络过去，好像魔族跟他们走动也挺频繁的，也怪不得他们门下弟子惯会嚣张，当然，这不是理由。”

        景淮想着地府众鬼的穿着，就差衣不蔽体，好似丐帮开会，与昆仑山的相比，确实穷酸了些。若是让昆仑仙山的人逮到，肯定会狠狠嘲讽一番，想到昆仑仙山，他就牙痒痒，属他们喜欢大肆兴建庙宇，受俸百姓香火最多，吃穿用度最体面，也属他们最心高气傲瞧不起人，其他同辈多少都有被昆仑仙山欺负过的经历，对凡人的请求又不重视，每每人家向他们求了愿望，却总是一百个有一个能实现，景淮觉得，实现的那个一定是天选之子，和昆仑仙山无关，偏偏他们总喜欢给凡人灌输他们仙山天下无敌的思想，真是臭不要脸。

        跟个神棍一样到处忽悠人，总有一天会挨打。

        “又忘记了，又忘记了，以前说过什么，某个仙府的名字不提也罢。”小鬼提醒道。

        去阳间公干的小鬼道：“大帝不在府内，没事。”

        “大帝不是在闭关吗，听说前几日景淮受天劫，大帝刚好回来碰上，白白挨上了几个天雷。”

        “没有，大帝今天出去了，好像是出了什么事，表情很凝重。”

        “哦，那应该是周山国近来发生的事，听说那里有很多人魂到不了地府，好像是有人拿他们练巫术，大帝是前去那里查探了，最近有点不太平，无情说让我们精神点，巡夜仔细点，别让些脏东西进来。”

        声音走远，景淮却无法平静下来。

        光说伯卯挨天雷的事，就够他想个三天三夜了。

        天雷只会打渡劫的人，他渡劫，如果伯卯不贴着自己，是不会被天雷打中，那天他在混沌涧，确实看到了伯卯，但他没躲是奔着自己来的。

        难不成是他替自己受了三道天雷？

        景淮本藏在床头，避巡夜小鬼透过窗户能看到自己，此时他跌坐在床上，没有头绪，想不通，和他的认知也差了千万里，滚烫的记忆被包裹在熔炉里，打不开，看不到，触摸不得。

        他感觉手底下有点硌，拿起来一看，原来是空月镜，景淮激动，真是踏破鞋子找不到的东西，这会就找到了。

        他来到生命集的院门面前，旁边十八层地狱的阴煞之气蛰的他眼睛睁不开，他拿出空月镜，缓缓靠近结界，没有不适感，景淮紧张的心都到嗓子眼，总担心会到最后一步生出变故。

        然而下一秒他仿佛穿进去一层水帘，径直走了进去。

        景淮悬着的心悄悄放了下来，因为有结界，所以这里没有守卫，他悄悄把门打开，里面还有一道门，左右写着：“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霞”

        他推开门一瞬间，一股阴风扑面而来，跄的他差点没站稳，这副身子骨真是比小女子还弱上几分，景淮拍拍脸让自己清醒点，便往前迈出一脚，结果脚下空空如也，景淮看向四周，万千黄绿色的小灯笼仿佛萤火虫在黑暗中忽闪忽闪。

        砰的一声伴着闷哼，景淮掉在了地上，但这不是最下面，是从上面数的第一层，景淮移到这层的边缘看去，下面黄绿色光芒深不见底，好似星河一般无穷无尽。

        走进才看明白，原来闪出黄绿色光芒的是命集本身，一个命集一个小洞口，洞口不深，仅能存放一本书之大。

        眼前的这本命集是叫张关张的人，景淮随意翻翻，上面记录了他生生世世，如何生、如何死、如何活。

        天下之大，数不尽的命集中想找到自己想要的，难于登天。可如果地府人想调阅命集会怎么办呢，一定是有简单的办法能快速找到。

        可恨，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再一个，知道怎么找的人非常少，毕竟这是地府的机密之一。

        唉景淮叹气，看着手里的空月镜，莫名又想到刚才伯卯寝殿那两个巡夜小鬼的话，说伯卯替他挨了天雷，应该不是真的吧，是外公的魔根救了自己而已。

        不知道凤由殿的宝库还在不在，要是上天后能偷拿几个宝贝回来，再去花奚池泡一泡，至少刚才这一摔就能避免了。

        嗷呜呜嗷呜

        ？？？

        景淮看了看空月镜，不是它发出的声音，那难不成

        地上重重一颤，一只饕餮猛然出现在眼前，景淮往后退，饕餮往前跟，景淮往左，饕餮往右，将景淮逼在这一层的边上，景淮外后看了看，要是掉下去非得摔成肉泥不可。

        他道：“你叫什么名字，在这守多久了，你是伯卯大帝养的家宠吗？我是伯卯大帝派来查看命集的，你看，这是大帝给我的信物。”

        说着，景淮将空月镜递到饕餮面前，饕餮嗅了嗅，歪着头，好似认准这是大帝之物，只是对眼前人，还有些疑惑。

        景淮比划道：“大帝说，让我来查看景淮的命集，你能帮我找到吗？大帝很急，我需要看完后第一时间回去复命。”

        饕餮点点头，刚要飞出去，又停了下来，他绕着景淮歪头查探，又用鼻子使劲嗅了嗅，不是邪魔歪道，但直觉总有点不大对劲。

        “拜托饕餮君尽快，大帝明日要上天，今日若查看不到景淮的命集，耽误了大事，怕是你我担待不起。”景淮一本一眼，说话颇有例行公事的样子。

        饕餮半信半疑，但看信物，便也只能相信了。

        他曾经时常陪伴在大帝身边，来人的气息似有相识，且空月镜是大帝贴身之物，眼前小仙毫无灵力，大帝房间设有结界，不会出现偷盗的情况。

        饕餮君哼哧一声，便飞了出去，景淮站在第一层的边边，已经看不到饕餮君的身影。

        再回来时，一本泛着黄绿色荧光的命集便出现在眼前，景淮道谢后接了过来，命集的封面写着大大的景淮二字，他激动道：“饕餮，你太厉害了。”

        饕餮鼻子喷出气息，傲娇的扬起头，蹄子在地上刨了刨。

        “帮我把芣婋的命集也找出来。”景淮摆脱后，赶紧翻看自己的命集，里面记述自己整整投胎了九九八十一次，什么飞禽走兽、猪牛羊猪全部投了个遍，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死状特别惨烈，比如他投成兔子，被老鹰抓在空中摔死了，投胎成鸡，被猴子拔毛生生痛死，投胎成猪，也没得等到长大，在还小的时候就被做成烤乳猪这是报复，□□裸地报复，景淮啪的把命集合上，命集上面关于自己最原始的状态只有一页泛着金光的空白纸，没有任何内容。

        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还是单纯满足变态的品味。

        饕餮听到芣婋二字不解的看向景淮，景淮见饕餮还在原地解释道：“大帝说，魔王芣婋有可能转世投胎，让调出其命集看看对方现在哪里。”

        饕餮点点头，示意景淮将书中命集还回，景淮还是从小鬼口中用外公的名号套话，才得到自己、父母亲和外公已经去了一万两千年，他说凤吾神君，小鬼纷纷摇头，说从未听说过这个人物，景淮痛心疾首，果然地府信息匮乏，跟不上时代，总落后于其他界个几百年甚至上千年，连他凤吾神君的名号都未听说过。

        景淮将命集还回，饕餮飞了出去。

        等外公的命集到手，再要父母亲的命集。

        他站在第一层边探身看去，饕餮还没回来，手里的空月镜在抖动，景淮皱眉，不知何故，所站之底层再次晃动，身后饕餮刨地的声音轰、轰地响，“怎么了？”

        饕餮不理景淮发问，每刨一次地都带着无比愤怒，景淮一脸无辜，饕餮不给他辩解机会，借力就冲了过来，誓要讲景淮顶穿。

        景淮跳到一边，成仙后身子最明显的变化是有了实感，轻盈许多，但在得了神性的饕餮面前，还是徒劳挣扎。

        第一层的地界并不能让饕餮尽情发挥，没两下，景淮就被凶兽逼到另一边，贴着放命集的墙壁，身后是不见底犹有万丈的深渊。

        空月镜发出白光，光亮一瞬间凝成一股巨大光束，耀的饕餮睁不开眼，景淮趁此空挡，赶紧踩着命集的洞网上爬，耳边却闪过一句闻者见泪的悲伤呼唤，“你在哪，在哪”

        景淮灰回头看饕餮，这家伙才发不出低磁如玉般的声音，他又看了看手上的空月镜，是伯卯，他在呼唤谁，是这万年间求而不得的爱人吗，景淮心里有些许不适，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饕餮看到景淮一只手已经摸到顶就快爬了出去，愤怒地喘着粗气，一只脚狠狠地刨地就冲了过去，势要用角将面前人穿堂破肚，景淮高估自己后空翻的能力，本以为翻出去能平稳落地，没想到直接直接翻出第一层平地，径直掉入了深不见底的命集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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