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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刺客兄


杜昼带着谢运来和晕过去的“刺客”回去,暂且把刺客放到谢运来住处,把自己收拾干净才又潜回杜府。

        杜小公子浪荡,深夜不归也是常事,杜府碰见她的丫鬟小厮早就习惯了。

        杜甲已经睡去,杜乙正等着她回去,见她没有受重伤心下大安,估量杜昼一番行动耗费力气,着人把备好的一份银丝鸡汤面送过去。总算吃饱喝足,杜昼记起来杜青漪她们,问:“小姐们呢,还在金玉楼?”

        杜乙:“您走之后,小姐们等到玉楼会结束便回来了。”

        他有些欲言又止,杜昼好奇道:“还有什么事?”

        杜乙这样子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杜乙酌情说:“小姐们……在玉楼会似乎和别人有些争吵,第三场还和人对上,比了军阵。”

        杜昼正困倦,听到这里精神了:“她们还会这个?”

        杜乙有些为难。

        “就是不会……”

        杜昼笑起来,明白了:“输了?输很惨?”

        杜乙苦笑,岂止很惨二字,简直可以说被打得屁滚尿流。但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口。

        原来杜昼走后,马小姐过了会儿,杜昼这个让她伤心的元凶不在,她也就不那么伤心了,和杜青涟、杜青漪一道看起玉楼会来。

        第二场比试的内容她们都不感兴趣,本来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杜小姐正安慰马小姐,不知怎的,听到下面念各房展示出的文章、辩论,听见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后面洋洋洒洒说了一通。

        马小姐正心情不好,当然不乐意听见这话。可她也没办法反驳,因为她读书不精,不会吵架,吵不过人家。

        读书,于马小姐而言是爹娘逼着自己要做的事,没什么乐趣,于坐在金玉楼里的客人,却基本都是性命所在,晋身都要靠这个。

        那个房间里说这话的人没什么水平,但马小姐恰好就是吵不过他,轻而易举便被那间厢房压了过去。

        是以,等到第三轮比军,马小姐拉着杜青涟、杜青漪当参谋,和那间厢房中的人较上了劲。

        杜青涟自小到大都喜欢做生意,长于经营,马小姐让她注意后备军需;杜青漪长于消息收集,马小姐让她做军师、判断局势;马小姐自己则坐阵中军,试图回想自己爹之前和她说过的细节。

        金玉楼拿出来推演的都是以往发生过的战事,如东南平叛的鱼龙关战等。马知府固然和自己女儿提过这些事,马小姐却根本没往心头里记。

        她们三个是有些敏锐,甚至可以说可能有些天赋和灵光,却根本没学过,不够训练,最后还是被杀得一塌糊涂。

        夜深露重,杜昼向外看一眼,已经深夜了,偶尔传来两声犬吠,打更人也在路上敲起来,声声悠长传入府中。

        杜昼问:“她们如何?”

        杜乙知道是问马小姐她们的心情,斟酌说:“几位小姐特别生气,除此之外,倒是没看出来别的。”

        只是生气没有要报复啊。

        杜昼笑起来,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认识的人输了便暴跳如雷,说:“那就不用理会,她们要做什么,就让她们接着做。”

        杜乙应是,悄无声息退下了。

        杜昼一个人熄了灯,睡在房里,翻了个身。

        她挺累的。到底力气不够,手臂已经开始酸痛,大腿内侧因为今日骑马也隐隐做痛。好在她往日一直没把功夫撂下,城外一战也足够谨慎,没受什么伤,只在腿上、手臂上有划伤,已经处理完毕。

        都不是致命伤,杜昼没放在心上。

        杜昼不知不觉闭上眼睡着了。可能是因为太疲累,也可能因为今天杀了人,见到尸体,她睡得不太安稳。

        她仿佛重新回到小时候。她在父亲的书房里玩,拿着父亲的笔在纸上乱画,父亲也不赶她走,只是宠溺地看着她。母亲给她带芙蓉糕,她吃得满脸都是,母亲并不责怪,给她拿帕子擦干净,烘得暖和的帕子上有清新的香气。

        有一次下大雪,她不要扫,非要出去乱跑,被照顾她的妈妈训斥,母亲叫住妈妈不再训斥她,而是同她商量,玩雪的时候不要让雪弄湿自己的衣服,玩雪以后要喝驱寒汤,还要换掉外面的披风。母亲说答应这几条才能出去玩,做不到的话,一个月都不能玩雪。

        一年没有几次下雪,一个月对沈清蝉就是一整个冬天了。她认真思考之后就答应了母亲的条件。母亲自己带着她去玩雪,教她怎么把雪团成雪球,再滚得更大,怎么做成雪人、雪狮子,怎么装扮它们,母亲再抱着她骑到雪狮子身上去。

        只要下雪,杜昼的院子里就留着不扫。院子经常有各种雪堆的小玩意。她一开窗就能看到。

        再往后就都是死亡了。

        杜昼从梦中惊醒,忍不住皱眉。

        她后面先是梦到自己藏在书房桌子底下,想和爹爹玩捉迷藏。爹爹不知道她在那里,在和不知道是谁说话。

        她懂这个叫有事,大人有事的时候小孩子不能插话,就想等爹爹不说话的时候再跟爹爹说玩捉迷藏的事。

        结果后面爹爹和不知道什么人争执起来;过一会儿,爹爹便轰一下倒在地面上,脑袋刚好对着她藏的地方,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她,她一动也不能动。

        后面是母亲。她晚上害怕,去找母亲,女婢说母亲在书房里,两人一道过去,开了门,便看见母亲挂在梁上,同样一双永不瞑目的眼睛。

        最后杜昼梦到自己跪在雪地里,御书房前的地面冰冷,凉意从石头板往骨头里窜,跪得浑身冰凉,半点知觉也没有;一抬头没有雪狮子,只有侍卫冰冷的刀鞘……闪过一角黑色。

        接着梦醒了。

        做噩梦次数太多了,杜昼习以为常。她翻身下床,寻了本册子看,看了会儿,才就着倚在床边的姿势睡着了。

        第二日杜昼惊醒,感觉腰酸背痛,暗中发誓不要再这么睡觉,这姿势实在不行。

        杜昼头痛着换了衣服,打算去谢运来处看看那位刺客;一开门,迎面一片狼藉,鸡飞狗跳。

        谢运来和那个“刺客”一个拿刀一个拿剑,分别站在院子两边,虎视眈眈、四目相对,对峙正浓。

        他们中间的空地上,地板塌陷一块,看样子是被重物砸掉了一个角,从中间蛛网一样碎裂开来。

        砸烂地板的重物就摆在地板旁边,是一把沉香木的椅子。椅子也坏了,上头泼了一块墨,正好洒在椅子中间,杜昼琢磨着加上垫子不是不能看,椅子暂时还能用。

        砚台早就不知道扔哪去,剩下来一块碎屑,只有椅子上新鲜的墨痕能证明它存在过。

        刺客送过来时候是晕着的,就这样谢运来都不能把他收拾好。要么谢运来太弱,要么这位刺客兄太强,无论哪个对杜昼都不好。

        想到此处,杜昼觉得更头痛了。

        “这位,”杜昼斟酌一下用词,“刺客兄。”

        她又看向谢运来:“还有你,谢兄——不知两位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话,叫相逢即是有缘。”

        虽然他们的缘分是刺杀和挡刺杀出来的,但没关系,这也算是相逢。

        杜昼笑道:“两位既然已经醒了,为何不进去说话呢?”她不着痕迹看一眼地上动手的痕迹:“拿着刀兵,想必不是待客之道,也不是客人应该有的道理。是不是?”

        谢运来脸色阴沉,看了杜昼一眼才把手中兵器扔开,头也不回便往厅里走去。

        刺客兄则没心没肺地笑一下,随即把兵器好好收在手里,挂在腰上,走向杜昼,同她一起往厅里走。

        “刺客”兄凑近她,笑得蛮灿烂:“拿着兵器不是待客之道,下黑手把人绑回来就是待客之道了?”

        他后颈隐隐作痛,猜到杜昼应该在自己晕倒后补了狠手。

        下迷药还不够,这人真够谨慎的。

        杜昼面色不改:“君子要懂变通,对什么样的客人就要用什么法子,是不是?”

        她冲刺客兄一笑,刺客兄笑容收敛几分,下意识嫌弃地离她远了点,觉得自己后颈更疼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厅里走去,挑了把椅子自己坐上,开门见山说:“都已经把我绑来了,有什么要问的,就直接问,我还有事,只怕要先走一步。”

        有事?有什么事?继续杀那对母女?

        杜昼看他一眼。

        刺客兄昨日一身破烂衣服已经换下,如今穿一身青色袍服,估计是从谢运来那里抢过来的。他意态闲适,看起来格外从容坦荡,一双眼睛熠熠有神。昨天没注意,今日一看,刺客兄也长得浓眉大眼,一表人才,英武不凡。

        和人有仇的人,要去杀仇人的人,都不会有这样的闲适。杜昼心想,他和那对母女没有仇,方才自己请他收手,他也够干脆利落,没有要跟自己算偷袭这笔帐的意思,行动上也算磊落果断。

        那为什么要帮高家杀这对母女?

        他需要什么?

        “哼。”谢运来皱起眉,说,“你连姓名都不告诉我们,我们还能问什么?”

        “冤枉啊朋友,”刺客兄无辜一笑,“我也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再说,昨日你们阻拦我杀人,我都没计较,这不是扯平了吗?”

        刺客突然轻笑一声:“你们若是想知道我的名字,也可以问啊——”

        “我说过了,直接问——这话可不是空话。”刺客的声音带着诱惑。

        杜昼看着刺客,不知在想什么。

        谢运来看向她,发现她没什么开口的意思,犹豫一下,自己直接问了:“你是谁?”

        刺客向后靠在椅背上,放松无比,微微摇头,感叹道:“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也想跟我谈条件吗?我看我也不必再在这里浪费时间,直接走吧。”

        他果然从椅上起身,稳健地往门外走去,说走就走,毫不迟疑。

        这人是不是疯子!谢运来见“刺客”当下就要走,心下微怒,上前横剑拦住他,喝道:“你以为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吗——”

        他的话还未说完,刺客不知怎么一翻身,膝盖袭向他腿弯。谢运来急忙后退闪避,方才封着刺客前路的剑便让开一条道路。

        当啷一声,刺客出剑。

        形势转变,谢运来被剑锋抵在脖颈处。

        刺客慢慢收回自己的剑,看着他,慢慢笑起来,说:“朋友,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刺客兄笑起来阳光灿烂,谢运来却半点不觉得轻松。刺客把剑放下,谢运来这才察觉后背濡湿。

        刺客这次要走,谢运来眯着眼睛,不再拦他。

        杜昼突然说:“你姓高。”

        谢运来讶异地看着杜昼。刺客当然是高家的人,不姓高还能姓什么?

        可是刺客仿佛被这一声叫住了。他没有转身,凝滞的动作却证明了杜昼话语的有效。

        杜昼观察他的动作,继续说道:“你叫什么?看起来十五六岁,这个年纪,高家还派你过来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想必你不受宠。”

        谢运来皱眉,这么重要的事,不应该派的都是信得过的手下吗?为什么说刺客不受宠?

        刺客背对着杜昼,发出一声嗤笑,这一刻他终于没了笑容,显现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狠厉:“谁稀罕他们宠信?”

        杜昼竟然点了头,对这话颇认同的样子:“说得对。”

        她又问:“那你稀罕什么?他们倚重你吗?”

        她说:“如果你希望被他们倚重,如今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和我交涉?继续去杀那对母女就好了。你不甘心吗,高庭历?”

        杜昼终于说出了刺客的名字。谢运来一向关心盛京情况,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微妙地瞥刺客一眼。

        镇安侯高将军年事已高,只有一个儿子。可惜这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年纪轻轻就花天酒地。镇安侯无奈,给儿子找了门好亲事,娶了谢家的女儿,希望能把儿子掰回正路上。镇安侯世子成亲后确实消停不少,人人称赞镇安侯世子夫人管教有方。

        但成亲之后世子夫人一直无所出。镇安侯给儿子娶亲想管住儿子,只想让儿子收敛,没想让儿子绝后。世子就在亲爹的默许下再次风流起来。

        世子夫人隐忍不发,直到有一日将世子与外室捉奸在床,外室美貌非凡,是个烟花女子。

        本朝风气,男子娶妾最好也是身家清白,烟花女即便当外室也容易被攻讦。世子夫人当即声称世子借烟花女侮辱她,提出和离;不和离也可以,但这个女子必须死。

        本来一个烟花女死就死了,世子却一反常态要保住这个女子。世子夫人更加恼怒,镇安侯问过才得知,原来这烟花女已有身孕……且已经过了三个月,胎象稳固。

        这下镇安侯也不同意除掉这女子了。

        世子夫人悲愤之下晕倒,再醒过来心若死灰,却被大夫诊出有孕在身……大概已经两个月。

        镇安侯惊喜之下,当然要哄世子夫人留在家中,不过还是不愿意除去烟花女。世子夫人却似乎想通了什么,不再执意除去这个烟花女,反而迎她进门,抬举她当了妾。

        过不久,烟花女生产,竟然生了一个儿子。镇安侯欣喜若狂,对长孙视如珍宝,取名高庭历。

        再过一个月,世子夫人同样生产,也是儿子。有了嫡孙,镇安侯对这个烟花女所出的长孙便没那么喜爱了,只照看着。

        至于那名烟花女,谁在乎她?世子早就厌烦了那张脸,另寻新欢;镇安侯当初保她只是因为她腹中胎儿,如今长孙落地,烟花女已经可有可无了。

        谢运来脸色奇异。真没想到,这个人还有这种身世。

        刺客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杜昼。他凝视杜昼,杜昼平静地接受他的审视。

        “刺客”兄,如今是高庭历,问杜昼:“你知道我是谁了,那你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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