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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陋巷星夜


杜昼绕过杜青涟,往后退一步,“哎呦”一声。

        周围人视线纷纷向她而去,杜昼蹲下来,看着孩子。

        匕首随着聚来的视线悄然退后。

        杜昼打趣道:“你怎么能抢我的东西吃呢?”说罢仰脸看向杜青涟,还不忘眨眨眼。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这对兄妹在怄气,哥哥在逗妹妹。

        周围人纷纷笑了起来。

        刚刚在这里的人都知道,是这个做妹妹的抢了哥哥的糖葫芦送人,结果这哥哥的还跟小孩认真上了。有什么必要?新年呢,和气一点不好吗?

        孩子刚刚咬完第一口,眨眨眼,没有动。杜昼对她也眨一眨眼,随即抬起脸,这次是对着杜青涟:“妹妹啊,你怎么不问过我就直接抢走?这可不行,你得再买一个赔我。”

        原来还是兄妹间玩笑啊。有耳聪目明的人便笑两声,乐呵呵地夸兄妹感情好。杜青涟急匆匆给杜昼买了糖葫芦便走掉,又被杜昼拉着停下来,说要买就大家一起买,给杜青漪同马小姐一道带了糖葫芦,两人这才往金玉楼方向走去。

        走了没两步,杜昼突然停下来,对杜青涟说:“你先进,片刻我再入内。”

        杜青涟原本想说杜昼又要做什么幺蛾子……但是她看见杜昼的脸,跟每次答应她要做什么的脸一模一样,突然又不知道为什么没办法说杜昼在作妖了。

        她“嗯”一声,居然安静下来。

        杜昼对她笑一下,摸摸她的头:“没事,我过会儿就回——又不是不回来,怎么突然还想哭了?”

        “谁想哭了?我只是安静了点,安静!”杜青涟气急败坏。

        杜昼说:“进去吧。”

        杜青涟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慌忙上了楼。经过转角时她下意识往前门口一眼,杜昼的身影仍旧不急不缓,却飞快便消失在转角处,再也看不见。

        卖糖葫芦的小贩旁重回热闹,甚至因为方才这对兄妹更热闹了些。

        但一个眨眼,刚刚还在吃糖葫芦的孩子便不见了。

        眼线仔细观察四处后,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孩子不见了。

        眼线没有沮丧。孩子独自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原本就是圈套,他们只是来看看有没有可能直接把这孩子做掉。现在看来城内行不通,那就应该传递消息回去。

        反正都是要死的……这对母女不是在城内死,便是在城外死,不可能活着进京。

        他转身使个眼色,巷口处有人冲他低头,不知不觉便消失在人群中。眼线深吸一口气,也要离开,谁知道对面迎过来一个乞丐直冲他跑过来,一边跑一边说“让让”“让让”,还大声喊:“别挤啊!”喊的这个乞丐却如游鱼一般,得心应手地滑过人群。

        眼线正要躲闪,却已经来不及:这人速度竟然这样快!直接冲他撞过来,后面还夹杂着“别跑”的呼喊声,显然这人身后有人追逐。

        或许是稀松平常的闹市追逐而已。眼线被撞一下,还没说话,那人已经骂了一句,冲他吼:“没长眼啊!”眼线心头火起,抓住这人前襟,谁知这人一下便从眼线手中挣脱,看向后面追逐的人骂了句:“狗崽子们,追爷爷追得倒挺快!平时没少啃骨头啊!”

        说到“没少啃骨头”的时候,这人已经往前蹿出了三里地。

        眼线皱起眉,看向后面追来的人。是几个彪形大汉,果然吃得红光满面、肌肉虬结,个个膀大腰圆,正凶神恶煞地追问周围的人方才那人往什么地方跑了。

        眼线退到一旁。这些人追问的话没问题,似乎是方才那人欠了他们什么东西才被追的。这些人衣服上徽记是“贾”,临安是有户贾家,服色也相同。

        没什么问题。

        眼线悄无声息从人群背后走了,把闹剧留在身后。这里人群已经不太多,想看烟花的基本都早早赶了过去。眼线不急不缓地走着,突然又被人撞了一下。他身体僵住,看过去。

        这次撞他的人和之前的不一样,脸圆圆的,神色也更讨喜,不骂街,撞了他就笑眯眯一拱手:“不好意思啊兄台,方才不知为何脚下打滑。”

        脚下打滑啊。

        眼线也笑起来。

        这人撞的时机选得不巧,地点却很巧妙。这里刚好没什么人,临大路,但这条路太窄外加出过命案,没人居住,也没人走。

        要在这种地方撞到人,实在是很不巧。

        眼线慢慢说:“是啊,真巧。”

        被发现了啊?陈升笑得更讨喜了,感叹:“你今天被人撞两次,身上也没什么能找的东西了。我看你神色,应该也是死士。”

        眼线紧紧绷住嘴,神色平静。他去接触孩子这个圈套,就没有想过有活着回去的一天,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

        一切都是值得的。

        陈升对他莫测地笑笑:“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自己什么都不说就能不牵连背后?错了。我告诉你,你这张嘴再牢,我还是能套出来话。你知道一个人什么情况下会说真话吗?不是酒后,是没力气的时候。比方说,你要是很久不能睡觉,你就会说出一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说出口的话。再比方,你被拖着从钉板上一寸寸刮过去,一层一层地把身上皮肉刮下来——很疼,可怜孩子,但不伤及根本,你就不会死。等疼痛吃了你神志,你就什么都不知道,套话就是小菜一碟。”

        眼线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他平生所知不过杀人办事,对刑名一无所知。

        陈升苦恼地摇摇头,轻叹一声,圆圆的和善脸上浮现一层可惜:“但这儿太不行啦,什么都没有,主子也不让我磨蹭,说不是我们的地方,别造次。”

        他学着陈章的话:“只是做事,别结仇。”

        眼线的手稳住了一些,狂跳的心稍微静了一下。

        和善的陈升猝然一笑,阴森森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转过几条巷子,乞丐停下脚步,方才油滑愤怒的神情一扫而空,转作平静。他从怀里取出包袱,破烂布包里面竟有件锦绣衣衫,全套行头备得充足。

        乞丐一边换一边哼“我本是骄儿郎”,变戏法一般从怀里取出件粉绣帕,还不忘嫌弃地啧啧两声,三两下将脸抹干净,露出一张俊俏的脸。

        眨眼间,这乞丐便成了个玉郎公子。

        乞丐看也不看地下的破衣烂衫一眼,只自己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翻来覆去地看,皱眉道:“我再怎么看,这也就是一柄匕首,太简单了,没什么能看出来的东西。”

        巷子里没有人,不然他不会选在这里换衣服,因此乞丐的话好像自言自语。

        却突然有一道声音回答他:“你我看不出,自然有人能看得出。”

        杜昼从巷子另一边走过来,手里拿着串糖葫芦,递给他,自然地接过那柄匕首。乞丐咬下糖葫芦,鲜红色泽在唇齿间一闪而过,逐渐被吞没,看着她打开匕首的鞘。

        乞丐对糖葫芦狼吞虎咽,纳闷道:“他们怎么派这么一个人来?是不是有病啊?”

        杜昼翻看片刻,看到匕首鞘上还坠了颗珠子,显然是自己家中女眷的手笔,默一下,摇摇头。

        乞丐也看见那颗珠子了,往后架起手臂靠在墙上,似笑非笑的:“来的是个活人,不是死士。怎么,咱们小公子心疼了?”

        小巷内气氛瞬间凝滞,乞丐神情讥诮,懒洋洋看着天:“你要是不能做,就别这么勉强自己。小公子,难道你真当自己是锦衣玉食一身轻的小公子了?记不得沈家了?”

        乞丐冷笑一声:“不过也说不准,是不是?沈家现在这个破样,跟在缁衣侯后面捡骨头,不过是条没尾巴的狗,早就比不过别家了。这种家,哪怕同一姓,也不值得你去为它报仇了。”

        杜昼终于抬起头,轻轻看他一眼,神色冷若霜雪。乞丐还要说话,突然发现脖颈上横着一柄匕首,刀刃锋利,珠子在鞘上晃荡。

        乞丐仿佛被人掐住喉咙的鸡,识趣地收敛了自己的嘴,不再说话,轻轻一哂。

        杜昼说话仍然慢悠悠的,直视着乞丐,黑眸沉若湖水:“不要激怒我,没有用。我是要报仇——但要不要做这件事,怎么做,是我的事,不要妄想从中牟利。”

        乞丐还要说话,杜昼突然低头轻笑起来。

        乞丐一愣。

        杜昼原本就美貌,只不过当杜小公子的时候没人会去想杜小公子是个美貌的人,顶多只说杜小公子生得好。生得有多好呢?谁也不知道,但只要见到了,就知道他生得好。

        一向不低头笑的人突然这样做,只会增添她样貌里的妩媚。乞丐看着她的脸,一时间竟有些无话可说。

        他喃喃道:“我知道为什么皇帝疑心你爹跟姑姑有勾结了……”

        看看这张脸,他也会疑心。

        杜昼并不理他这句话,只是把刀刃往前逼了一线,乞丐脖子上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线。

        杜昼的笑没有对乞丐有威慑,杜昼的话却让乞丐突然额头青筋鼓起,直勾勾盯着她,恨不得生吃下她的肉。

        杜昼笑着,低声道:“被家族逐出去就一无是处的废物也敢跟我提报仇这两个字吗?你连姓谢都不敢,身份都没有,也敢来跟我提报仇?”

        杜昼面无表情,松开匕首,斜睨仍旧暴怒的乞丐。

        她把匕首扔在地上:“既然都有事要做,那就好好地合作——我从不跟脑子有问题的人合作。如果你不合格,我会另找他人。想要找死,觉得自己活不下去,就去刺杀。嫌自己命长有很多方法寻死,我不会管你。”

        “我从不拦着合作者找死。”

        她又笑一下。这次不是低头的、妩媚的笑,是杜小公子的笑。

        “你说,我就是现在杀了你,对我又会有什么影响呢?你难道能做什么吗?”

        杜昼转过身,笑意在一刹间消失。

        乞丐在她身后低着头捡起匕首,珠子在他手指间晃动。他低声说:“我母亲重病,临死前是姑姑派御医去诊脉……我只是庶子,姑姑对我恩重于山,这是救了我的命……虽然姑姑是不会记得这些事的,但我一定要记得。她当贵妃的时候不开心,我知道,但是皇帝不应该让姑姑死了。”

        乞丐沉默片刻,再次看向天空。天色不错,星夜浩瀚,无边无际。他头顶上仿佛存在一片永远看不到尽头的空间,而空间下的土地,都是皇帝所有。

        两个孩子,说要对这片土地的主人复仇,听起来是无稽之谈。

        乞丐说:“我不甘心。”

        乞丐又问:“你要我去做什么?”

        杜昼并不转身,吩咐说:“把匕首和这个送给陈章。”她伸出手,一枚羊脂白玉的平安扣从她指间滑落,与修长手指相映成辉。

        乞丐点点头,手里仍然握着糖葫芦的签子,转身要走,突然又问:“为什么?”

        他再次确认一遍匕首:“确实什么都没有。”

        杜昼道:“我不需要知道它是什么,是谁的东西。”

        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金玉楼的方向。那里有一间包厢坐着自己的妹妹和马家小姐,还有一间,坐着陈章与马知府,和惊动陈章来临安的人。

        杜昼说:“我只需要陈章知道,有人要杀他的人,动他的事。至于是谁要这么干……”她看谢运来一眼:“等他们动手,我不就知道‘有人’是谁了吗?”

        谢运来的神情猛然一变,抬起头来。

        她是要陈章对上那些人!

        可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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