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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有灵犀


妇人把女儿云娘揽进怀里,继续哭诉。

        “他那天回了家,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同我说了……这天杀的人!说要跟我和离,钱都给我,要我带着爹跟云娘马上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到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也谁都别说。还让我对他也别说,他怕自己到时候禁不住把我卖了。”

        妇人虽然哭哭啼啼,但当时看到丈夫脸色沉重的样子,也没有拉扯。

        只是不肯和离。

        小吏偷偷卖了些田产,只装作自己沉迷歌伎周转不开,不敢走漏风声,背地里选了地方,就等着钱够了,一道把人送过去。

        谁知道,小吏的同僚,竟在一夜之间死于非命。小吏混在人堆里看了一眼,同僚眼鼻口直剌剌挂着黑血,同赵揽明一家三十五口死得如出一辙。

        小吏险些没坐倒在地上,忍耐着到了家,这才回过神。

        妇人止住了哭,似乎重新回想起小吏冲进门脸色苍白的狼狈模样:“他说……今夜就走。”

        小吏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背后的人并不打算威胁他们闭嘴,背后的人更喜欢他们再也不能说话。

        小吏当夜同妇人一道乘车去岳父家,接了人便走,路上便遇到匪贼。

        同元贞二十五年的徐-州案一样,小吏也是遇到了匪贼。

        小吏早将装了银子的锦囊给妇人,叮嘱她不遇到能直达天听的人不要拆开,妇人自己不能看,一定原样给那些大人,让大人们看着拆开。

        妇人打了个寒噤,黯然道:“好在那位大人及时赶到,又一路护送……不然何止我丈夫同我父亲,只怕我同云娘,都一并葬身荒野了。”

        事情到此,已经水落石出。

        似乎只差入京面圣,等到把冤情禀过,这对母女便能平安过日子,至少不用担心被人追杀了。

        陈章缓缓吐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

        陛下要自己杀的,原来就是这个秘密。

        突然有人在外敲门,马知府看一眼帘子后,那位大人没有动静。

        妇人也略带好奇地看向帘子后面,猜测着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让知府对他如此言听计从。

        陈章端坐着,马知府见他没动静,自己且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穿城门守卫兵甲的人,见到马知府,只附向马知府耳边,悄声道:“大人!”

        守卫看一眼室内,发现妇人女孩两个人后,继续说道:“大人……城里的守军知道人进城了。”

        马知府斥他一声:“不是说过了,拦着他们吗?”

        守卫面露难色:“大人……守军到底不是我们掌心的东西,卫将军虽然是靠着那位当上了守将,但也是从东南军出来,不是吃白饭的。若是都调成咱们的人,还是太明显了,反而令人生疑啊。”

        临安守将姓卫,出身东南军中,早年与镇安侯有旧。镇安侯是当今皇后的母家,把军中旧人放到守将位置上,并非难事。

        马知府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泄露消息难免烦躁。他同守卫又说了几句,吩咐守卫在门外等候。

        马知府转过身。

        两人的声音虽有意压低,要听见也不是难事。

        马知府看向帘子后,心知那位大人耳聪目明,应该听得见刚才的对话,恭敬问道:“大人,现下又该怎么做?”

        陈章从帘子后出来,妇人并不能认出他,以为是哪里的大官;倒是妇人怀里的云娘乖巧地睁大眼睛,没有出声。

        陈章发问:“临安城里,最繁华的地方是哪?”

        马知府沉吟片刻:“临安城也算重地,说繁华也还是有几处可选……不过待会儿到了夜里,说最繁华,那一定是金玉楼。”

        陈章寻了位置坐下,金珠在他背后晃荡,他道:“那就去金玉楼。”

        他看向妇人怀中的小女孩:“到了临安城,也算能歇脚了,待会让孩子逛逛吧。”

        小女孩对他眨眨眼。

        妇人仍然有些惊慌,紧紧抱着云娘。

        马知府犹豫道:“大人,现下宋谢两家一定在寻找这两位的踪迹……人要是在临安城露了面,到时候就不容易走了。”

        陈章轻笑一下,马知府顿觉一股凉意从后背一溜窜到脖颈,坐立不安,后背慢慢濡湿。

        他突然想起来一些有关这位大人的传闻……一些不好的,很血腥的传闻。

        马知府看着陈章,一直不怎么动作的陈章在他眼里终于有了些属于那个大人的血气。

        陈章说:“怕什么?怕他们不来呢。”

        马知府恭敬道:“是。”

        宅子外面的守卫还没走,马知府已经又吩咐他:“快去,定一桌金玉楼的酒席,要雅间!别把平常请别人的花头拿出来,清冷冷要一间,要最好的,临街的。去,今晚就得坐上。”

        守卫一笑:“好嘞!”

        屋内陈章听着马知府吩咐人,开口道:“陈升。”

        有人突然从窗外探了个头出来,笑嘻嘻的,很随和的模样。

        马知府看着他,发现他双手似乎异于常人,从手腕到手指尖,无一处不美,呵护得精心,手指指节处也并无淤痕暗沉,线条流畅地顺着滑过去。这人手上肌肤盈润,白玉一般,微微发着光,显然爱护有加。

        马知府正为这双手的美丽沉迷,看着这人平平无奇的脸,也觉得顺眼多了。

        这时他突然想起来一个人,一个专门折磨刑犯的有名人物:双全手。

        传说双全手能只用一把刀,把人身上的皮细致地剥下,并且不损分毫。

        马知府骤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

        来人看向守卫离去的方向,问:“大人,要属下看着他吗。”

        陈章吩咐他:“看着杜家。”

        陈升干脆应了声:“是!”

        说完又不见了。

        马知府颤抖着掀起官袍下摆,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一点汗。

        守卫跑出门,右转向金玉楼跑去,不小心同人撞了一下。

        撞他的人是个卖糖葫芦的,这人背了个草扎的垛,上面扎的东西差点哗啦啦散一地。

        糖葫芦可受不了地上滚三滚,这人当场就发了火:“你这人怎么看路的,怎么就撞上了——”

        卖糖葫芦的人突然看清了守卫身上的官服,骤然哑火。

        守卫陪了个笑,道声对不住,急匆匆走了。

        卖糖葫芦的人也走远了,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场单纯的相撞。

        盯梢的人分别跟上两人。

        守卫自去金玉楼。

        卖糖葫芦的人走过几道街,有叫花问他:“你这糖葫芦怎么卖?”

        糖葫芦人嘁了那个叫花一声:“你懂什么?你看见没,我这糖葫芦夹着糯米跟芝麻,是你能吃得起的东西吗?别挡路,我这是买给长乐街的少爷小姐们的。”

        叫花笑话他:“什么少爷小姐,我看你也就卖给馋嘴的婢女小厮吧!”

        那股糖葫芦的人昂首挺胸地往前走,没理会他。

        叫花自讨没趣,看着他往长乐街方向走了,自己转身,在街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眯起眼晒太阳。

        下午太阳最好晒了,不刺眼,舒服。

        有人在叫花旁边蹲下,说:“今天太阳不错啊,这糖葫芦看起来也不错。”

        叫花眼睛都没睁,就答道:“是啊,你别看他这么爱钱,做的也是真好吃,不然怎么能卖到长乐街去。那边住的,可是非富即贵”

        来人惊叹说:“这么厉害。”

        叫花哼一声:“家传的手艺,天天都练,能不厉害吗。”

        叫花突然睁开眼睛,看向身边。

        一张自己不认识的,外乡人的脸。

        叫花有些警惕,眯起眼睛,手也顺势拍上身边人的肩。

        “你谁啊,问这些干嘛?兄弟我也劝你一句,谁讨饭吃都不容易,咱们也别起坏心。这害人最终都是害己,你说是不是?”

        心这么好。

        所以你还在讨饭啊。

        陈升看他一眼,平凡的脸上仍然洋溢着笑容。

        陈升拍拍他的肩,一脸无辜:“没事,就是问问,家里有孩子,刚从乡下来,想着给孩子买点吃的,好见见世面。”

        说完陈升追上卖糖葫芦的,买了好几个,拿着带回去了。

        陈升回头看一眼,乞丐挠挠头,好像不明白自己是干啥的,翻过身接着晒了。

        卖糖葫芦的继续走,走到长乐街,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欢快念着“糖葫芦”,一家家走了过去,很快被丫环小厮围住了。

        有人埋冤他:“昨天怎么没来啊!”

        还有人说:“还是你这口好吃。你是不知道,前两天我们去庙会,想吃你的糖葫芦,结果根本没得卖。”

        陈升在一旁看着。

        真的都是丫环小厮来买啊。

        也真的做了挺久啊,这些都是熟客。

        陈升手里拿着糖葫芦仔细看。

        杜甲出了门,给卖糖葫芦的几枚钱:“来两串。一串要新鲜夹取皮豆沙的,一串要糯米加过砂炒香、放芝麻的核桃仁。咸的,别给我拿裹焦糖的,主子说腻味。”

        交易完,杜甲拿着糖葫芦进了宅子,陈升跟了过去。

        一路上不断碰见人跟杜甲打招呼:“呦,你这是自己买来贪嘴啊!来,给哥哥分一个。”

        杜甲一律没好气:“这是公子听见下人买了,想吃,专门要我买的!你想吃也自己买啊,咱们家又不欠你们这几文钱。”

        来人也不恼,只笑起来:“公子又吃这个啊!”

        “公子真是小孩子心性。”

        “那当然,公子不是还是小孩子吗。”

        这话说完有人开始吃吃笑,说话的人打了一下自己,也悄悄散了。

        这个年纪都快能娶妻了,会读书有出息的早就能考取功名做秀才……当然不是小孩子。

        但还是小孩子心性啊。小孩子担不起责任成不了事的。

        “又吃这个”,看起来不是第一次吃啊。陈升转身复命去了。

        他转过回廊,手心张开,里面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潦草的“金玉楼”三字。杜甲连忙进了杜昼的书房,把门关上。

        杜昼正在里面看着一张纸,似乎是一张请柬。

        杜昼念着上面的字:“金玉楼。”

        杜甲几乎和她同时开口:“主子!今晚他们在金玉楼!”

        春风拂过,吹得杜昼手中纸张飘起一角。杜乙眼尖地看见上面“淑媛敬启”几个字,呆在原地。

        杜乙喃喃说:“主子……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去金玉楼啊?”

        杜昼弯眼一笑,笑眼尖尖,笑如春风拂面,千树花开。

        杜乙照例哎呦一声别过脸去:“主子你别对我这么笑!”

        杜甲不屑地看杜乙一眼,昂首挺胸。

        杜昼没有理会他,拿着纸非常欢喜:“父女就是好……真是心有灵犀。”

        杜昼说:“去帮我回复马小姐,今晚杜昼一定到场。”

        马知府刚刚擦过汗,看了刚才那个吓人的属下再去看这位大人,虽然穿的神情动作也没什么不同,但就是看起来格外吓人。

        马知府坐立不安,很想念自己的书房。

        过了没多久,方才那名长了个和善脸的陈升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串糖葫芦,递给妇人同云娘;孩子乖巧地道了声谢。

        陈章问:“看出什么了?”

        陈升把事情细细说过一遍,犹豫一下,接着说:“大人……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陈章没说话,给自己斟了杯茶,示意陈升坐下,问:“哪里不对?”

        陈升摇摇头:“说不上来。”

        那个卖糖葫芦的还有乞丐好像都不太对劲,杜家去买的那个人也不对劲,似乎哪里都不对劲……但是明明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细节,自己只盯着这几个人看,这件事就很不对劲。

        陈升回想……那些人的神态,样貌,身体,脚步……

        陈升脱口而出:“他们的脸不对劲。”

        脸不对劲?

        陈升还想再多描述一下,奈何根本讲不出来,只能觉得不对劲,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如何形容,甚至不知道不对劲的来源是哪里,只得无奈说:“大人见到就明白了。”

        几人看向陈章,以为他会对这话不满。

        陈章没有反应,只是又斟了杯茶;举手抬足间甚至能看出行云流水的礼节,好像不是出身贫贱,而是自小习惯了身处高位。

        一阵风吹过,帘子下的金珠互相撞击着发出有些沉闷的响声,马知府看着喝茶的这位大人,有些恍惚。

        不说话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看起来只是一个平和的长得好看的大人,没有什么杀气。

        这就是黑乌鸦啊。

        抄了那些人满门的缁衣侯,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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