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缁衣侯 > 第4章 嫁祸

第4章 嫁祸


仆役微垂着头,不做声。

        翡枝看着这仆役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又皱皱眉,自己先叹了口气:“罢了。小姐那边要找人搬东西,说是要请杜家两位小姐看什么影戏——一时间也找不了人,就你来凑活凑活吧。”

        翡枝唤道:“在我们后面跟着,别让小姐看见你。”

        转过身,又摇了摇头:“这样一副丑怪模样。”

        几人到了园子里,远远便看见春光中几名少女或掩唇或打扇或端坐而笑,掩唇同打扇的一径穿粉色,端坐的那位着宝蓝色,正笑着问:“不是说请我们姐妹看影戏吗,怎么还没上来。”

        打扇的少女,正是马知府爱女,马淑媛。

        马淑媛虽然叫淑媛,却没什么淑女名媛的样子,远远看着,她不像是一个闺房小姐,反而像是个身量正高挑的少年,穿这粉色很不和谐。马淑媛本人却很是舒适,又扇了扇手上扇子,道:“急什么?找人去了,后院没小厮,那些东西笨重,拿着也不方便,已经着侍女找去了;你且等着就是。”

        说完,马淑媛难得地扭捏一阵,犹豫地问:“你……你说,他会过来,是真的吗?”

        说罢,马淑媛略黄黑的脸上出现一抹霞红,倒是给她增添了几分诗人吟咏的少女俏皮。

        穿宝蓝色,端坐着的,就是杜家二房长女,也是杜家这一辈的大小姐,叫杜青涟的是也。

        听马淑媛这么说,又抬眼看了看,杜青涟岂有不知的道理:今天请她们姐妹,都是托词,马家小姐真正想请的,是自己那个风云临安城的长房哥哥,称杜家小公子,名为杜昼。

        杜青涟打趣她一句:“你方才还教我等着就是,怎么现在又心急了?”

        马淑媛跺一下脚:“这是什么话!”说完少女叹一口气,半张脸遮住扇,扇抵在鼻尖:“唉,罢了,你这样的,到底不懂得我的心。”

        杜青涟急了,也不再端长姐的架势,指着她,一张粉面气得扭曲:“我又怎么不懂你的心了?只是为你着想!杜昼那副模样,怀春的几个不喜欢他?可他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什么人了?”

        马淑媛恍若未闻,只听到“没说过喜欢什么人”,自己心头一松,手上无力,扶着石桌坐下来,痴痴道:“他,他……他当真还没喜欢的人么?我先前听说,他日日宿在青楼里,同那边的头牌个个交好,好姐姐唤个不停……即便这样,他都没对她们说过喜欢么?”

        杜青涟恨铁不成钢:“你想什么!他没说喜欢她们,难道就能喜欢上你吗?你们也不是没见过,你瞧他对你,有什么不同的么?这样还看不明白!我这个哥哥,心是冷的!”

        眼见两人要掐上,杜青漪环住她肩膀,细声细语的:“你别急,我们哥哥说过要来,那一定也就会来的。他可从来不说假话。”

        眼看因为提了“杜昼”这名字,几人之间气氛冷下来,默默无言,还有垂泪的、生气的、劝架的,齐全了。

        翡枝领着人回去了,正碰上这样场景,犹豫着停了下来,嫩黄色衣服那女子皱眉问道:“怎么不走?”

        翡枝拉了拉她衣袖,抬脸往石桌处指了指:“前头正呕着气,你瞧不见?”

        嫩黄色衣服的侍女冷笑:“你往常受小姐宠,我还以为你是直肠子,没想到这么有眼色,原来也是心思玲珑的人物啊。”

        侍女同小姐们都混作一团;灰衣服的仆役眼帘掀了掀,往后退了一步。

        要不要现在走?

        会被这些丫头察觉吗?

        陈章往后又退了一步,听到有人“哎呀”一声,自己的脚踩上了什么东西。

        陈章脸色不变,灰衣仆役连忙松开,急匆匆地说:“是我的错。”

        来人并没有理会他,似乎方才陈章真的只是不小心——陈章不小心踩了人,来人没有不小心把脚放到他鞋下,等着他去踩。

        是谁?陈章没有抬头,侧身避过。

        他首先听到的是笑声:“我来晚了——咦,你怎么哭了?”

        来人声调讶异。

        来人问:“这折戏就这么感人吗?还没看就流眼泪?”

        灰衣服仆役身子僵住,感到有人从自己身侧走过。他低着头,只能看到来人衣袖翩跹而过。

        等抬眼看去,更是大吃一惊:来人是个男子,却比在场所有女子穿的都花哨。他穿的是普通男子袍服,那衣服上却或深或浅织入一副桃花图,随着他袍袖翩飞,枝上桃花或浓或淡,各有姿态;仆役眼尖地瞧见一根枝上桃红蕊间白色蝴蝶停留其中,展翅欲飞,盈盈而颤。

        翡枝见了他,眼前一亮,顾不上跟别的婢女吵架,抢前一步,高声甜甜道:“小姐,杜公子来了!”

        来人又笑起来,打趣翡枝:“错了,不是杜公子——是杜小公子!”

        他转过脸,面对仆役这边,正好也对着小姐们。

        仆役终于看见了来人的脸,顿觉眼前一亮。

        这人眼睛明亮,笑吟吟的,脸庞仿佛水洗一般,自有一份清楚生动在其中。陈章生平所见美人也多,论美,杜小公子仅在前三;论清楚生动,他当得第一。他只扫了一眼便低下头去,老实本分干仆役的活。

        不过果然是美人,配得上此处灵秀山水,和贵妃……也有几分相似。

        杜昼笑吟吟的:“怎么了?这是时候长见不着我,等得流泪了?”

        杜昼又叹道:“那是我的过错。诚然我并非有意,却到底伤了小姐们的心。怎么办,不如就罚我一杯酒,轻轻揭过去,如何?”

        他头也不抬,往翡枝这边伸手,露出一截骨头分明的手腕:“拿酒来。”

        方才他踏步过去,行动迅速,看都没看一旁丫头们一眼,竟也注意到丫头们捧的东西。

        仆役垂头不语,没再动作。

        小姐们被他逗得噗嗤一笑,叽叽喳喳乱笑起来。丫头们急匆匆捧上准备好的东西,翡枝喊那仆役:“你把那边的东西搬这来——行,走吧。”

        她还没说完,灰衣仆役便转身走了。翡枝一怔,那边马淑媛正被杜昼逗得咯咯直笑,喊道:“翡枝——翡枝?”

        翡枝忙赶过去。这一点疑问,也随着忙碌烟消云散了。

        杜昼跟着笑望向翡枝。被他一望,翡枝顿觉心中砰砰直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杜昼若有所思:“刚刚那位也是府上的吗?”

        翡枝忙低头答了:“回公子,是。正准备去前院找小厮,正好在花园里碰见他,就顺路让他来帮忙了。”

        花园啊。

        花园连着府外跟书房呢。

        杜昼冲翡枝一笑,令人目眩神迷:“这样啊,谢谢你了。”

        灰衣服的仆役这次没有再经过花园,而是从知府家里一条极少人会走的小路绕了过去,七拐八拐,绕过一丛绿植后,竟到了书房。

        马府的人或许都不知道有这样一条路。

        仆役叩三下门,面色漠然;见没有开,他又叩了三下,停一停,又是三下。

        门悄无声息开了。来开门的竟然是马知府。

        一向稳重,在临安也能干上五年,传说在京得罪了皇亲国戚的马知府,此刻竟一脸不安,看向这名灰衣仆役,低声问:“大人……人就在里头……你看,这——”

        仆役抬起手:“有衣服吗?”

        马知府正紧张着,见他抬手,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此刻才看见仆役身上的衣服,“哎呀”一声。

        “怎么给忘了,大人这边请,这边是我书房里的休息处所,照例是备着几件的,大人——”大人记得把花瓶左转两转右转一转,就能进去了。

        他还没说完,仆役已经进去了。

        马知府在原地愣怔,不对啊,我还没给他指方向,他怎么知道就在那的?我这个房间是暗门啊?

        不对啊!马知府一拍大腿,我这藏账本的地方不够安全啊!不是,等等,我账本还在那呢!

        过了几息,马知府便见仆役——如今已经不能叫仆役了。“仆役”洗去脸上伪装,脸色苍白,照旧是冷着一张脸:“人呢?”

        马知府连忙说:“从后面的暗门房间出去,有处房间,人就在那。”

        陈章看他一眼,马知府尴尬地笑一声。

        陈章似乎没工夫追究马知府建这么多东西是防着什么。

        他不问,马知府竟然还有些小失落。

        陈章笑一笑,道:“送走吧。送进城中闹市,明天安排好车马,我带着,把人送上京。”

        马知府还在小失落,突然瞪大眼睛:“为什么?”

        陈章又看了他一眼,马知府还要给自己刚才的语气找补,陈章道:“有人认出我了。”

        他沉吟一会,问:“杜公子……杜小公子,他是谁?”

        马知府连忙讲清楚:“这是杜昼啊!这就是个浪荡子,躺在杜家钱财上出生的,杜家长房的小公子嘛……从小身体弱放到庙里养的,长到七八岁才回来,回来时候吓人一跳,不知道杜家什么时候生出来个儿子,真是吓死人了……这人啊喜欢华服美酒美食美人,躺在杜家身上花钱,反正有二房赚钱嘛也够他花……以后还有他一份……杜家好像不管他直接把他当废物养了……大人你别看他是废物,其实这人很聪明,也好看……也是,脑子不好又不好看,就当不了浪荡子嘛……”

        马知府总结,有点唏嘘:“可骗了不少小姐们呢!”

        想当年自己也是风流少年,如今……马知府略忧伤。好汉不提当年勇。

        马知府浑然不知,自己女儿也在被杜昼骗的小姐们当中。

        陈章没有打断他,专注听着马知府滔滔不绝,等马知府自己也说得累了,才说:“原来这是她。”

        陈章简略道:“她认出我了。”

        杜昼回了家,往床上一躺,没再起来。

        杜甲撞撞杜乙,困惑不解:“主子这是怎么了?他今天不是出门玩的吗?怎么这么不开心?”

        杜乙仰脸望天,唉声叹气,不想理他:“主子出门玩?主子乐意出门被那些小姐们追着看发花痴吗?”

        尤其主子又不是男的,是女的。

        杜乙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傻?”

        杜甲略迷茫搔搔脑壳:“我看主子挺喜欢的……每回出门都专门穿得可好看了嘴可甜了……笑得也挺开心的……”

        杜甲:“其实不穿那么好看,也没什么吧。”

        他觉得主子应该还挺开心。

        杜乙:“……”

        杜甲突然异想天开:“珍宝坊上午刚送了衣服过来,要不给主子看看,说不定就能开心了呢。”

        杜乙:“……”

        他原本在思考,自己会不会什么时候就被主子换掉,现在看来应该不会。

        毕竟还有人垫底呢。

        自己暂时不会失业了。

        杜昼的声音突然从窗口出来。两人一低头,见杜昼趴在窗口喊他们俩,手里还拿着一副画:“下来!”

        等两人进去,杜昼仍旧在对着那副画沉思。俩人把眼一瞧,上面画着个男子,似乎发现了做图的人,斜斜瞥过来一眼,露出半张脸,英俊归英俊,却冷如寒铁。

        杜甲见到男子画像,吓一跳:“主子,你打算成婚了吗?”

        怪不得不开心,原来是有意中人。

        杜乙随意地看了一眼画像,只觉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不由后退一步。

        等他回过神来,手指已经握住了腰间剑柄。

        杜甲疑惑地看着杜乙,不知道他怎么了。

        杜乙慎重问道:“主子,这是谁?”

        杜昼轻轻一笑,将另一张图摆到他二人面前。

        这张图上背景处是几个婢女,杜甲杜乙都认得婢女的脸,这是知府家。但机灵生动的美貌婢女并非画面主题,往纸外瞥来的灰衣仆役才是占据纸张最醒目位置的那个。

        杜甲看一眼,疑惑发问:“这人不是知府家的下人,怎么会穿着知府家的衣服?”

        杜乙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杜甲老实道:“我见过知府家所有人的脸。”

        杜乙啧一声,绕着画像看两圈,犹豫道:“小姐——”

        说完这声,杜乙突然抬起头,望向杜昼,后背汗水慢慢浸上衣服。

        小姐啊。

        盛京沈家的小姐啊。

        杜昼比一个嘘的手势,没怪罪他,笑一笑,说:“喊主子。”

        杜乙的心轻快很多,点点头:“是。”

        杜乙看着杜昼:“主子……这人的脸——”他指指灰衣服的人:“肯定不是真的。”

        杜昼“哦”一声,继续看两张图。

        杜乙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主子,你是觉得这人可疑吗?此人血腥气重……只怕不是好相与的。”

        杜昼一直看着图,此刻抬起头看他,笑一下。

        杜乙哎呦一声赶快把脸扭过去,一脸不欲生:“主子,你千万别这么对我笑。”

        “哦。”杜昼很可惜地收了脸上的笑容,很惋惜,指向两张图,手指在鼻梁,眉骨,下巴,眉毛,嘴唇处一一点过,问:“你不觉得,这两张图是同一个人吗?”

        杜乙顺着杜昼手指点的地方看过去,看着看着,耸然一惊,这次是真的汗湿衣衫了。

        他想起来之前的问题还没被解决,急忙问:“主子,这是谁?”

        杜昼手指停在灰衣男子眼睛旁边。男子形容冷厉,视线仿佛能割伤手指。

        杜昼:“缁衣侯,陈章。”

        杜昼略带好奇地用如春笋的手指点了点他,说:“原来就是你啊。”


  https://www.biqugeg.net/67490_67490240/8448872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iqugeg.net 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geg.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