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3、

        裴俞挣手，她不敢用力，沈翊也抓的牢，丝毫不像溺水一遭昏迷三天的病人。

        她放弃，板着脸任他抓，“你说吧，我就算插了翅膀也飞不走。”

        沈翊看着她侧脸，他没指望裴俞能和之前一样和他相处，但原来那么热情的女孩突然这么冷淡，他…不太适应。

        “我需要说明的事情一共三件，1、我跟你认识、熟悉起来不是我处心积虑安排的，也不存在刻意帮你，我们遇见只是缘分而已。”沈翊说，他晃了晃手，问裴俞：“这是第一件，你信我吗？”

        裴俞撇着脸，沈翊又晃了下两人交握的手。

        ……透露着奇奇怪怪撒娇的既视感。

        裴俞心里痒挠挠的，抬头瞅了他一眼，轻轻“嗯”声。

        “那我可以继续叙述口供了吗？”

        裴俞没搭理这一句。

        沈翊观察着她的神色，缓缓道：“第二件事，我买了游乐园的门票，已经过期了，怎么办？”

        裴俞心头突突地跳，她又不敢看他了。

        她承认她前面说那些话有激他的成分，尽管沈翊从来不吃这一招。

        可她也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如果沈翊真的不回应，她至少可以体面地承认自己会错意，自作多情了、想多了、单恋了……

        但好像不是，裴俞心脏狂跳，她好像没有会错意。

        沈翊捏了捏她的手掌，声音低低的，“小鱼？门票怎么办？”

        他的话温柔十足，向来平静的嗓音里满是期待，好像过期的不是游乐园的门票，而是某人心门的入场券。

        沈翊在等一个肯定。

        他曾在夜里辗转反侧，挂断电话后怎么也无法入睡，只好顺从心意打开手机，生疏地搜索北江市游玩景点，五花八门的项目和门票组合冲击着他脱离玩乐许久的大脑。

        挑挑选选，他买了两张不知是否合适的套票，而后抓着手机，神思恍惚。这么多年都没有过正儿八经的感情，一时间，他有些弄不明白自己的抉择。

        沈翊是怕高的，但女孩甜蜜的恳求压过了对高度的恐惧。

        他也害怕一段不合时宜的感情，但对她的好奇与渴望渐渐占据上风。

        可沈翊不擅长踌躇，他要当机立断。

        “……我买的那两张也过期了。”

        裴俞费了很大劲才说出这句话，憋得眼角都红了，委屈的气息溢于言表。

        她回应沈翊的试探：“本来这周天气很好。”

        本来天气正好，她可以拉着不太情愿的沈老师一起散步，去坐他害怕的过山车，等他闭起眼，再慢慢地、悄悄地牵手，一切按部就班。

        沈翊握紧她的手，轻笑：“从现在开始，每天都是好天气。”

        按部就班被打乱，他提前牵了她的手，计划目标超额实现。

        裴俞抿着嘴，看着他手上置留针周围的大片淤青。

        沈翊歪头仔细看她的眼角：“如果你哭了的话，我会很愧疚的。”

        裴俞揉了揉眼，嘟嘟囔囔：“早哭完了。”

        那天晚上她跟杜城在病房外聊了很久，杜城骂完沈翊，又让她不要把事情联系到雷一斐身上，明明是他先提出来的，又劝她不要多想。他说，警察的生活，尤其是刑警，从来都是悬着一条命过日子的，说不准哪条暗巷里窜出来一个小混混都能趁人不备，一刀捅到要害。

        生死总是在一瞬之间，难以捉摸。

        杜城说，师母选择跟师父离婚其实是对的，师父办起案来不要命，他肩上担子太多，承担不了一个家庭，他自己也知道给不了妻女安稳的生活，你…不要太怪他。

        他好像很久没跟人聊过雷一斐了，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

        裴俞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埋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看见了病床上戴着氧气管、毫无声息的沈翊，在她赶来前的几个小时里，他经历了一场抢救，心跳呼吸都一度停止。

        沈翊差点死了。

        差点和她爸一样，变成停尸柜里待人辨认的尸体，冷冰冰的、僵硬的、失去所有生息。

        “你差点死了。”裴俞摩挲着他手腕上的淤青，他这几天瘦了很多，手背几乎找不到血管，置留针只能打在靠手腕的位置，现在起了一大块红红绿绿的淤血，都快肿起来了。

        沈翊眼神闪了闪，他说：“还有第三件事。”

        裴俞抬头看他，等他叙述。

        沈翊微笑的嘴角慢慢放平，神情变得严肃。

        “作为警察，我不该向你透露办案细节，但你是受害者的家属，所以这件事你有权知情。”

        裴俞太阳穴狠狠一跳。

        是她爸的事。

        “好。”她点头。

        “七年前，有个女人拿来你父亲童年时的照片，让我画出他长大后的样子，我照做了，随后在江边，我被人推下水。”

        “溺水导致我忘记了那个女人的脸，之后几天，警察找到我，要求我协助办案，我那时才知道，他们用那张画找到了雷一斐。”

        沈翊醒来后犹豫过要不要告诉裴俞这件事，以警察的立场，他不该给受害者家属不切实际的希望，以私人立场，他也怕她会失望。

        “这次溺水让我回想起了一点那个女人的脸。”沈翊说，他一并说出自己的猜想：“可能……濒死体验会让我想起失去的记忆。”

        裴俞越听神情越紧绷，她攥紧了他的手。

        沈翊嘶了一声，裴俞赶紧松手：“抱歉，我抓疼你了吗？”

        沈翊反握她手，把人拉近些，他身上有很重的西药味，闻得裴俞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

        “你……”裴俞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想法。

        “你想复刻濒死经历？”

        因为太匪夷所思，所以说出来的时候，裴俞的声音都高了不少。

        沈翊眼角弯了弯，笑起来挤出一点点细纹，他拨乱她的头发：“怎么就开始凶我了？”

        裴俞把他手拿开，“我没凶你……”

        她踌躇了一下，才下定决心般：“我知道了，刘柯有个朋友是开健身房的，那家场馆里有一个很深的专业泳池……”

        她接受得这么快，沈翊反而一愣。

        “我以为你会拦我，”沈翊奇道，“像电视剧那种女主角。”

        她可是看到他手掌擦伤都会大呼小叫半天的性格，竟然能接受他为了回忆一张脸主动体验濒死。

        裴俞深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人昏迷几天之后变得这么没正经。

        “你是警察，”她说，“没有拦警察办案的道理，况且你也说了，我是受害者家属。”

        她有作为受害者家属的私心，如果能画出当年的犯人，追根溯源，找出凶手——才不愧对雷一斐的执着。

        于沈翊而言，警察的天性要求他不放过每一条线索。裴俞看到了沈翊的画，她艺术天分乏陈可善，只能隐隐感受到作画者性格底色里的一丝偏执，她想不到有什么话能拦住这个执拗的人以身试险，更甚，哪怕她拒绝了，沈翊恐怕也不会放弃这种尝试。

        与其让他自己冒险，不如准备周全，用更安全的方法帮助他。

        这些话裴俞知道没必要说出来，她懂沈翊的想法，沈翊自然也能懂她的。

        见沈翊又要笑，裴俞立刻竖起手指，禁止他笑颜如花模糊重点。

        “但是要等你恢复好身体！”

        沈翊掐了掐她的脸颊，“遵命。”

        4、

        杜城故意姗姗来迟，裴俞抱着杯美式在外面百无聊赖地嘬着，手边摆着还冒着热气的病号餐。

        他拎了两碗粥，裴俞很自然地接过来，打开一看，问：“怎么就买了两碗，你午饭吃过了？”

        杜城一时无语：“这是我和沈翊的午饭，而且你都给他买过了，他一人还能吃两份？”

        裴俞当做没听见，继续吸着咖啡刷手机。

        杜城坐到她旁边，八卦地问：“说开了？”

        裴俞轻轻嗯了一声，兴致不高。

        杜城瞄了一眼她手机，搜的是溺水病人饮食禁忌。

        他抱手沉吟，既然开始考虑病患吃饭的问题，那肯定是说开了，就是看这个态度，好像是说崩了的那种说开。

        杜城想了想：“我们局里有个小伙子，健壮，帅气，单身，堪称门面，比沈翊靠谱，要不——”

        这丫头小时候他追在她后面逼她写暑假作业，长大了还要帮她介绍对象——杜城感觉自己活像个老妈子。

        裴俞咬着吸管，奇怪地扭头看他：“你们局里的，不就是沈翊同事吗？”

        “对啊。”

        裴俞把头扭回去，淡淡地看着手机，语出惊人：“我不跟男朋友的同事相亲。”

        杜城一愣神，随即嫌弃道：“这就成男朋友了，妹妹，你可真好骗。”

        他问：“那你在外面干什么？不在里面陪你男朋友？”

        裴俞吸咖啡的动作停了一下，眼睛往病房门瞟了一眼，飞快收回。

        “有客人在，我等等再进去。”

        杜城“咦”了声，他起身往病房里走，裴俞“哎哎哎”地拉他。

        他侧头看了一眼，里面是个熟面孔，沈翊的师姐，林敏。

        裴俞拽着他，“你干嘛，人家说话你别去打扰——”

        她买完咖啡回来就看见里边坐个女人，看沈翊说话态度像是熟人，她就在外面等着了。

        那……那谁还没两个异性朋友了！

        杜城抬手就糊她脑门，小声说：“你躲什么？你不是他女朋友吗？”

        “驴头不对马嘴的说什么呢，我就是不喜欢打搅别人聊天。”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怎么想又是另一说。

        他俩挤在病房门口，能很清楚地听见里面的对话。

        裴俞这边刚说完，里面长发的女人就冷冷道：“你重新选择的人生，真的不值得。”

        不光是裴俞，杜城都一愣。话说得太重了，一句话就断然定义一个人的人生。

        女人说罢便起身走出来，裴俞跨步拦下她。

        她伸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裴俞。”

        没有任何示威或不平静的情绪，裴俞微笑着说：“您是沈老师以前在美术圈的朋友？”

        林敏挑眉，握住她的手。

        “林敏，同门。”

        她说着要收回手，裴俞却热情地一把抓住，不让她收手。

        “那您一定非常了解他的性格吧！”

        林敏歪了歪头，不愧是跟沈翊同门，他们身上那种疏离的冷淡和忧郁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不过沈翊是内敛型，林敏更具有攻击性，她红唇微启，毫不吝啬自己的挑衅：“了解称不上，只是相处得比较久。”

        裴俞眯着眼睛，咧开嘴微微露出虎牙。

        “既然不够了解，那还是不要对别人的人生妄加断论比较好呢。”

        这才叫示威。这才叫不平静。

        杜城默默绕开两个女人，溜进病房，一进去就看见沈翊在笑。

        杜城使眼色，示意他听着外面：“脾气挺大啊你女朋友。”

        沈翊眉头挑起，嘴角噙笑，看戏的态度比杜城更甚。

        裴俞松开手，神色平静：“我妈从小就教我，不要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值不值得要等七老八十才能知道，我看你比他大不了几岁，就知道他八十岁的时候考虑的事了吗？”

        林敏回头看了一眼沈翊，沈翊没什么表情，可他没反驳，说明不反对这番话，杜城也环手站在一旁，左看右看，假装没有偷听。

        林敏失笑：“对方辩友数量有点多。”

        裴俞也轻笑：“如果没人和你持有相同观点，那是不是说明你的想法有问题？”

        火药味越来越大，杜城摇头，对沈翊做着“哇哦”的口型。

        沈翊嘘他，叫他安静。

        林敏眉尖聚拢，她摇头：“没有人不惋惜他的选择，和我想法一致的人太多了，你不知道他这样造成了多大的损失——”

        “他救了很多人。”裴俞打断她，“被救下的这些人，如果没有他，就会成为你口中的‘损失’。”

        林敏盯着裴俞，眼神似乎是在探究，裴俞发现她在好奇。

        额……好奇？

        场面对峙着，气氛到了尴尬的临界点。

        沈翊摸了摸鼻子，刚要说话。林敏突然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

        沈翊立刻警觉出声：“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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