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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千里通波


盛业元年九月,秋色渐深,皇帝突然在朝堂之上打破了继位以来,朝堂上长达九个月的平衡与安详。穆飞云提出要贯通渭水、汴水、长江与沧江,打造一个大河渠,贯通南北交通,让长安与江南之间的兵力、商贾、民众,可以沿河顺流,将原本走陆路驰道一个月的行程,缩短为十余日,且水路平稳,免去颠簸之苦。

        此举虽对民力颇有耗损,但好在先帝一朝给国库之内累积的财货充盈,如今的大燕到并非经不起这个耗费,只是如此巨大的工程难免要征调大量民夫,对来年的稼穑农事有所影响,所以几个主管户部的官员和御史便在朝堂之上嘟嘟囔囔的起来。但见两位仆射都并未支声,这底下议论的声音也就渐渐弱了下去。

        历朝历代,新君登位,总归都想着要有一番名垂青史的功业,更何况如今这位皇帝,春秋鼎盛,自小便是文武双全,誉满天下,他怎可能安守着父辈基业,庸庸碌碌地做个守成之君?想通这一节,朝臣们自然并未多加反对,眼看着朝堂上如此形势,原本嘟囔着的那几个大臣,也便显得不足为道了。

        皇帝当庭又问了几个仆射和国公,也并未又反对之声,只是对工程谁人主持,谁人经办各自发表了一番言论,也便过去了。然而这些皇帝心中早已经有了确定的人选,让老臣们各抒胸臆之后,便宣布了此项工程的主持交给了新晋的侍中虞书平,如今大燕的朝堂之上,只有虞书平同时深谙南北两地地形,又在长安与江都都有故旧积累,最重要的是,这位不满三十岁便入主中枢的侍中,和今上一样,正踌躇满志的准备创造一番大的功业。

        朝后皇帝留下了虞书平、虞威、黎钢和袁至道,继续商议辅助他经办之人。虽然穆飞云登基之后,虞威才发现自己亲手扶保的这位皇子,竟然与老对头黎钢私下结了亲家,因此对新帝和梁王一家都颇有腹诽,可见儿子年纪轻轻便入主中枢,如今又领了这般经国之重任,自然也只得先将满腹的牢骚压下去。黎钢不通政务,虽然不满虞书平得了这新朝以来的第一项大政,然而自己毕竟是今上的降将,不宜有太强的争心,自然也不敢违逆天子。

        如此,有了虞威和虞书平的詹事幕府在后方总督钱粮,又得天子扶持,朝廷这边可以算是后顾无忧了,唯一头疼的是,这条河渠要通往江都,这沧江与长江段的工事,总要找个熟悉江南政务的人来担当。

        第一个浮出水面的人选自然是天子岳丈,皇后的父亲--梁王。可让梁王屈从于虞书平这个年轻人的调遣,几乎没有成立的可能。更何况,基于各自的立场,虞威和黎钢出奇一致的反对,也让穆飞云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梁王一再做大,于关陇老亲贵们是百害而无一利。而穆飞云也不得不顾及朝局之上的平衡,他虽然心中不满长安勋贵们素日里的言行和观念,然而此时此刻,还断然不是与他们翻脸的时候。

        梁王不可,皇帝便将目光投向了袁至道。

        “陛下,我可不行,我只会炼丹写字,给陛下当个秘书郎已经是才不堪用了,这水利之事,须得政务通达的能臣,我虽有心帮虞侍中,可才能实在不足,还请两位千万饶了我。”袁至道连忙摇摇头,推脱道。

        “朕不是让你去,朕的意思是,你毕竟在江南长大,可有什么人选可以举荐?”

        袁至道托着下巴,眼神闪烁的瞥了瞥虞书平,谁知两人四目相接,反倒有了一丝笃定,“我猜虞侍中跟我想的是一个人。”

        “你们心中既有人选,方才为何不说?”穆飞云已然心急,催促着,谁知两人又齐刷刷地陷入了沉默。

        “怎么?此人是谁?竟如此为难?总不至于是烨轩吧?快点说,只要不是烨轩,朕都恕你们无罪。”

        “哈哈,陛下,既然如此,还是臣来说吧。臣想举荐,御史中丞叶舜臣。”虞书平说完,随即看向袁至道求正,两人心有灵犀的点了点头。

        “哦?原来南梁的相国,如今在我朝做御史中承的叶舜臣?他如今的境遇,那倒真是屈才了。”穆飞云隐约记得南梁有这么一号人物,只是当年南梁灭国之后,穆绍普仅仅是对梁王大为封赏,却并未重用南朝士大夫,是以他堂堂一国宰府,如今在长安却也只得了个御史中承的闲职。

        “是的陛下,叶相。。。额。。叶大人才高勤勉,又风度翩翩,当年在江南时,也是名声大噪的风雅人物,只是他是世家子弟,又偏爱诗书,性子难免文弱些,不过若是他能配合虞兄推进江南工事,倒是正好。”袁至道解释道。

        “朕记得他当年才三十多岁就做了一国卿相,想来却有才学,不过也是因为年轻,梁帝多有照拂于他。嗯,南人的性子,都是软踏踏的,这样也好,最起码不会生出祸端来。呵呵,书平,你觉得他行?”

        “嗯,臣在江都时,与叶大人交情深厚,他是江南世族出身,曾参与南梁的水利多年,颇得民望,出任丞相之前便是工部侍郎,本是梁帝提前拔擢上来留给烨轩的良助,也是那废帝不知善用良才,屡次三番地不听其劝告,如今正好为陛下所用,也算利国利民。”虞书平拱手道。

        穆飞云点了点头,又顺势问了问黎钢和虞威的意思,见无人反对,便顺水推舟让袁至道拟旨加封叶舜臣为工部尚书,辅助侍中虞书平承接南北同渠的工事。

        朝会之后,穆飞云满心欢喜地拿着南北通渠的工程示意图来到了千秋殿,彼时烨嬅正在挑弄着手里的琵琶。

        “烨嬅!成了!”他兴奋的声音为千秋殿中调弦的散音注入了劲力,一下子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

        “陛下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烨嬅娇嗔的轻笑道,倒也没有真的责怪门外值守的宫人,而是缓缓放下琵琶,迎上前去。

        “哈哈哈哈,烨嬅,成了!成了!咱们很快就能再去江都了!”穆飞云将手中卷轴塞到烨嬅的手中,却兴奋的将她抱举了起来。

        “陛下~~快放我下来~”穆飞云的一时得意忘形之举,到让千秋殿内的宫人脸上都挂着羞怯却又为主上欣喜的笑容,烨嬅连连叫他停住,这才终于落了地,抬起手中的卷轴说道:

        “这是什么?”

        “南北通渠图。”

        “呵呵,真的?陛下在朝堂上没遇到什么阻力吗?这可是耗费糜巨。”烨嬅闻言,眼中再也难掩精光外溢。

        “当然没有!朕是天子,如今谁还敢阻拦朕!很快咱们就能再回拈花别院,桂花煮酒,雨夜填词了。”穆飞云抓了抓烨嬅的双肩,眼中透着的是光华灿烂的期待。

        欢喜之下,虽然还没到晚膳之时,两人便匆匆传了酒席上来,趁着兴致高昂,烨嬅更是亲自弹起了一首《春江花月夜》,她江都时最喜欢的便是这首曲子,这眼看着又将再见“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的江南盛景,心中也是异常欢畅。

        “对了,朕问你,叶舜臣为人如何?你可熟悉?”饮酒过半,穆飞云抚着烨嬅如瀑的青丝,随口问道。

        “叶相本是江南世家的子弟,颇有文名,性子谦和,又俊雅稳重,听说他少年时,也是不少闺阁少女的梦中情郎。”

        “哦?爱妃也曾怀思于他吗?”穆飞云笑了笑,又故作警惕的盯着烨嬅。

        “我啊,可惜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没赶上叶相风华正茂的时候,等我情思初动的年纪,却碰上了一个黑黢黢的混世魔王。”烨嬅也故意调侃着皇帝。

        “哈哈哈哈,如此朕到真要感谢他比朕虚长几岁了。”

        “陛下今日何故问他?我很少参与父皇前朝的事,也只是见过叶相几面而已,并不甚相熟。”

        “嗯,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朕叫他去协助书平主持江南段的河渠通运,突然想起来你和皇后自小就在南梁,想来应该与他相识。”

        烨嬅作恍然状,但又不咸不淡地抛下一句,“哦,那陛下也可以去问问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对他的了解更多些,不过陛下用他的心思怕是会动摇。”

        “哦?这又是何故?”穆飞云听了烨嬅的话,一时之间好奇了起来。

        “我只记得当年有一次去皇后娘娘家玩,看到皇叔正和一人饮茶,那人穿的是二品文臣的朝服,时而垂头丧气,时而骂骂咧咧,激动之时甚至将叶相呼为‘乳臭未干的狂生’,我问思虞姐姐发生了何事,思虞姐姐只说似乎是皇叔的僚属与当时时任工部侍郎的叶相发生了龃龉。其他的我倒也不知道了。”

        穆飞云有些疑惑,当年的梁王不问朝政,一门心思都在经商赚钱上,在朝中一向小心谨慎,他怎么会有身居二品的僚属?偏偏他还与朝廷上的新贵的叶舜臣发生龃龉?但想着烨嬅也不会知道的更多了,便没有再继续往下问,但穆飞云也并没有打算去问思虞,毕竟若是真的如此,反倒遂了自己的心意。如今的他已然是天子,心态与先前大不相同,曾经做太子之时,江南的半壁江山就是自己的倚仗,可如今他并不希望自己有个能在江南振臂一呼的外戚,能在江南找到与梁王不同阵营的能臣,是再好不过的事。

        自从宣室殿决议后,虞书平便紧锣密鼓的开始筹备南北通渠的事宜,皇帝为表重视,特意下旨为这条贯通南北的河道赐名为“北辰渠”,取“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之意。这个名号一出,朝野之内原本那些反对之声,彻地消散无痕,“北辰”即是天子,谁若是为这“北辰渠”设置障碍,便是与天子为敌。与之相对的,穆飞云也为这“北辰渠”设立了三个渡口,分别在长安、洛阳与江都。

        精明的朝臣看到了这里,已然知晓天子的意图,长安为国都自然是北辰渠起始的津渡,江都是江南地区的中心,作为北辰渠的终点也无异议。可这洛阳正正好就在北辰渠中间的位置,既远离京师,又远离江南,自古是九州中土最为中心的位置。虽然历朝历代不少君王选择在此建都,可此地位处平原,相守四通八达,沃野千里的地利,便也要承担易攻难守的风险,所以古来没有以洛阳为都而一统天下的王朝。

        但皇帝在北辰渠的中段圈选了洛阳作为重镇渡口,扶持之意已经昭然若揭。可见天子既不满先帝在时,关陇门阀一支独大的朝局,也不喜欢如今天下一统后,南北朝臣分庭抗礼的局面,今上显然是要再造一支新的政治力量,可以让他甩开这朝局的制衡与掣肘,真正去实现自己作为帝王的宏图壮志。

        果不其然,就在建设北辰渠的诏书下达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天子再次下发了一封要在洛阳兴建行宫的诏旨,而主持施工的人选就是天子的岳丈梁王。

        本来天子要修一座行宫也没什么打紧的,可怪就怪在这洛阳宫,虽然名为行宫,可暗里却是按照着都城皇宫的规制在兴造的,甚至比长安宫的建制和规模都要宏大许多,这使洛阳宫的兴建,本就招人瞩目,也遭到了部分御史的非议,直接上书指出了与礼制不合。

        但更加惹人议论的是,这两项浩大的攻城同时进展,纵然天下承平日久,国库中颇有余财,也架不住这般大手大脚的花出去。尤其是对于节俭久了的燕国朝堂,这样花钱阵仗,也只有在先帝朝平南梁的时候见过,可如今并非有战事,皇帝如此大兴土木,加上这背后的政治寓意不言自明,自然让关陇贵族震动。

        就在诏旨颁布后的第二天,户部尚书便在御前力陈,要求暂停洛阳宫工程,或者至少降低洛阳宫的规制,以保全国库和民力,以备不虞。朝廷之上虽然有不少大臣纷纷附和,但奇就奇在两位仆射纷纷缄口不言,便已表明了态度是要站在皇帝这一边,是以户部尚书以“危言乱政”之名,被当庭驳斥了回去。

        原来皇帝早就料到,两项工事齐发必然会引起朝野微词,所以他在发布兴建洛阳宫的诏令之前,便将两位仆射叫到御前,分别委以重任。他将关东六卫十万大军的兵符重新交给了黎钢,让他带兵巡视北境,重新梳理北部布防图,考察长城旧址,从新规划布防,待一切布置妥当之后,他要让黎钢为先行部队,亲自御驾亲征,彻底消灭北方突厥。

        黎钢是个武人,自从被先帝抓回来当这个总理政务的仆射,本就浑身不舒服,加上废太子的事,他以为他这一生都要如雄鹰困于金笼,再也无法染指兵事。不成想,新帝竟然又将十万大军的兵符交给了自己,还流露出北征之意,他自然欣喜万分,恨不得即日就带兵离开长安,自然没有心思再去理会皇帝要修水渠和行宫的事。

        而虞威则被皇帝皇帝安排专任洛阳渡口的修建工事的任务,虽然他总理政务,可以为儿子修建北辰渠做好大后方,当皇帝仍然推心置腹地让他专任监理洛阳渡口的任务,一来可以支持虞书平,这二来也是让他与同在洛阳修建行宫的梁王彼此制衡,互相掣肘,避免任何一方一支独大。

        所以虞威虽然深知皇帝这数道诏令并举并不符合圣王张弛有度的为政之道,但他自从扶保天子登位后,并未得到想象中权倾朝野的局面,心中早已不满,如今更是懒得规劝,只想着顾好虞家一家荣华就好,至于穆家的天下如何,已然不是他思虑的重点。

        皇帝驳斥了户部尚书,又挨个数落了提出反对意见的朝臣,志得意满的下了朝,循例去了皇后宫中。他神采飞扬的向皇后描绘着自己的蓝图,仿若在九州之上重建华胥之国,又将今日朝堂之上如何训斥朝臣的事一并与皇后说了,大有凯旋而归的兴味。

        “陛下,如此大的两个工事并举,是不是也太急了些?为何不等北辰渠修完再造洛阳宫呢?”思虞听完,却表现出了与其父梁王截然不同的反应。

        “皇后怎么也与户部那些朝臣一样的反应?皇后放心,我大燕的国库尚不至于无力支撑这两个工程。”穆飞云略有不满,但想着思虞毕竟是为自己着想,倒也没有真的生气。

        “陛下将洛阳宫交给父王,信赖仰仗之恩,臣妾全家自然感佩。只是臣妾与陛下是一家人,自然不想陛下因为这数政齐发搞得太过疲累,所以臣妾也只是好奇,明明陛下春秋鼎盛,有的是时间慢慢调理这个天下,为何陛下这么着急?”

        “皇后你说对了,朕是着急,朕一天都不想再等下去了。朕不止要修北辰渠,修洛阳宫,朕还要修长城,修驰道,北征突厥,公平选士。以上种种,都没有在任何一个帝王朝内完成,哪怕是千古一帝的始皇帝,也未能尽数在一代之内完成,可如今朕与始皇不同,朕国库中的家底,远超大秦,所以朕一定要在朕在位期间全部完成,朕要后世在史书中论起来,以朕为首,始皇次之。”

        思虞笑着扶上了皇帝的肩头,“同样是扫平天下,凝一九州,但陛下的文采可是远超始皇了。”

        穆飞云笑了笑,拍了拍思虞的手,“皇后这是看不起朕,朕可不仅是要做词中帝王,朕要为君第一,为文亦为天下之首。秦皇雄武,可惜于文治一窍不通,魏武奇才,可惜终生未能一统天下,他儿子魏文帝倒是个文治武功样样皆通的人物,可惜天寿不长,以致政务上许多创见未能善始善终,但朕不同,朕只需要活的比曹丕更长久,便能将他三人三朝未竞之事,在朕一朝完成,方不负这盛业的年号。”

        这一年过完,穆飞云也才二十八岁,也无怪乎他心比天高,毕竟古往今来,也并没有一个人,少年时以诗文名满天下,青年时又带兵一合南北,归京后又接连经历了兄长和父亲的多宫之乱,别人心中的繁花似锦都从他眼前轻飘飘地飞过,可别人未曾料过的阴绝鬼蜮却也着实煎熬过他的身心。

        他如今只想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盛世,大踏步地迈进新的光明坦途,走的越长越远,他便离身后那些嘘嘘的冷风越远,离那些活在人世的无间景象更远,他坚信他可以一步一步地走出泥篱,走向自己亲手织就的阳光之中,这样他就会忘记母亲是怎样被父亲欺骗的,兄长又怎样被父亲杀死的,父亲又是怎样被自己囚禁至死的。

        这与其说是一种抱负,更像是一种救赎。

        他要救赎那个在阴绝鬼蜮中瑟瑟发抖的自己,所以他必须大踏步的逃离。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座长安宫,这座长安城,一景一物常令他刹那惊心,他不明白为什么,但他害怕,若是回到江都,在那里,他的愧疚并不比在此间少,他会不会陷于另外一种彻夜难眠?他不知道,所以,他辗转反侧良久,才毅然决然的在图纸上勾勒下洛阳,这个不失王者气度却又能完美逃开两地的行在,但洛阳在穆飞云心中绝不只是一间行宫,那是他真正的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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