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花落池闲

听到穆绍普的敲击声，烨嬅缓缓地从屏风外转来了出来，因太子之乱，她肩膀受了伤，脸上还有一些憔悴之色，不过眼中却是神采奕奕，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困倦。

        “如何？小公主，你爹若在，可会比朕处置的更加得体？”穆绍普起身搀扶着烨嬅坐在了自己身边，也推了一个茶盏到她面前。他知道烨嬅并非第一次经历宫变，上一次还是在江都宫，只是他自是不屑于烨轩相比，反倒问她自己与梁国先帝比如何。

        “陛下真是的，我还受着伤呢，非要拽我来宣室殿听你们这无聊的谈话。”烨嬅不愿提及旧事，随口把话题一转，就避过了那些伤心的过往。

        “嘿嘿，这不是要请他喝茶么，朕怕哪个步骤错了，你在我总归安心些。不然总不能把太子妃叫来给他煮茶吧，那不得吓死他。”穆绍普改口也很快，他当然知道思虞才是长安城中的斗茶圣手，但他绝不可能叫思虞才参与这样的场合。

        “好了，陛下茶也煮完了，话也说完了，可以放我回去休息了？陛下腿上也还有伤的，也不知道消停些。”烨嬅懒懒的说道，却没有碰穆绍普递过来的茶。

        “哎，你别着急走啊，陪朕吃完晚饭再走。”穆绍普扯着烨嬅的袖子，许是孤独了太久，他此时此刻很想有个人能听自己说说话，可他又只想同烨嬅说，只有烨嬅身上有让他无比轻松和惬意的感觉，那种熟悉的感觉，他知道除了烨嬅，他再也没办法从别人身上感受到了。

        “好好好，陛下。但吃完晚饭要放我回去休息哦。这几日宫里这么乱，陛下也不怕吓着我。”烨嬅无奈只得留下陪他吃饭。

        “嘿嘿，你怎么会被吓到，只有你吓别人的份儿！”

        烨嬅没有心情与他调侃，但看皇帝面色如常的样子，心中到时起了疑问，便认真地问道：“想问陛下个问题，但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生气。。。”

        “你问，朕不管生不生气，不怪你就是。”

        “陛下手刃了废太子，竟没有一丝心痛么？他虽说大逆不道，人神共愤，可他毕竟是陛下的亲生儿子，而且陛下先前似乎是很看重太子的。”

        如此莽撞的问题，也真的只有烨嬅敢问，纵然穆绍普知道身旁的小公主明明是心机满腹，可每当但到她天真的容颜，有念起她令人惊讶的聪慧，自己反倒怎么也无法生气，竟然还会喜欢和她谈天说地，无所顾忌。

        “呵呵，你也出身帝王之家，你没听过天家无父子吗？”

        “可我父皇对我和哥哥都是捧在手心里啊，并不像。。。”烨嬅也知道再说下去就过于唐突了，是以话头停在了一半。

        “呵呵，所以说，还是生女儿好啊，生女儿就不会参与到皇室之中的刀光剑影。不过朕又经常觉得你是个女孩儿，十分可惜。你父皇若是将皇位传给了你，说不定朕还真的颇费一番功夫才能将这天下凝一。”穆绍普见提起灭国之事，烨嬅眼中又闪过一丝黯然，便继续答道：

        “飞泽自小跟在朕身边，很多方面都很像朕。他又是嫡长子，所以，朕本意是真的想把这江山好好传给他的。哪怕后来飞云的声望日隆，朕都没有动过换太子的念头，因为朕总觉得，飞云他身上文气太重，怕他过于心软，拎不起这江山的重担。

        只是后来飞泽的行迹越发乖张，他竟然着急要跟朕一决高下。那也只能是自作孽不可活。幸好如今天下一统，将这太平盛世交给飞云，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盼他不要被书本糊弄了，天子仁心，素来只是个幌子，可千万不要将唱戏的台本奉为治国的圭臬。”

        “所以陛下，一点都不伤心？”

        “呵呵，朕又不是没有儿子了，更不是没有优秀的儿子了，朕如今还有孙子。有什么好伤心的。再说了，大燕的太子，不止姓穆，也姓袁。不过如今两家的血脉也只剩下飞云一人了，往后可得小心些。”

        穆绍普若有所思地言道。然而这样的思考，并不像是一个父亲再谈论自己的儿子，更像是一国君主，再摆弄朝局的平衡。

        烨嬅自是一脸惊诧的看着他，虽然她以前听穆飞云言语之间透露过北燕皇室虽然是以臣代君，但并没有寻常人臣之家一般亲睦，她当时以为也就是一跃龙门后多了些天家的礼数，可没想到日常里，父子之间竟连近乎本能的人伦亲情都没有。对外却要把帝后情深，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演上十几年，这几乎击溃了烨嬅对亲情的认知。毕竟一个从小被父兄呵护，宠爱的公主，她会天然的相信，血缘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坚固的纽带。

        “怎么了？大郎闯宫的时候都没见你这副表情。”穆绍普伸手拍了拍烨嬅的头，又露出一副随和的笑容。

        “没。。没什么。。只是奇怪陛下好像对子女都没什么眷念似的，不像寻常父亲。。。”烨嬅知道这世间事很少有什么能瞒得过穆绍普，所以尽管有时会觉得某些话似有不妥，但也敢于坦诚对他说出。

        “哈哈哈哈！朕是天子啊，社稷为重，你懂不懂？”

        “可我父皇也是天子，他跟陛下不太一样。。。”烨嬅本想继续说下去，可她担心穆绍普冷不丁的再冒出来一句‘所以他丢了梁国’的话，于是咽了回去。

        穆绍普则心领神会，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总是本能的愿意顾忌烨嬅的感受，他不以为意的娓娓道来：

        “身为天子，身上担着万方生民，就要把自己那颗私心给抛了。”

        烨嬅本已做好准备迎接穆绍普的长篇大论，谁知他话锋一转，冲着烨嬅挤了挤眼睛，“这套说辞是不是教你的先生都跟你说过无数遍了。”

        烨嬅点了点头。

        “哈哈哈，所以朕要说的不是这个，这个角度一点意思都没有。朕跟你说点别的。你觉得为人父母，应当如何待子女？为人子女又当如何待父母呢？”穆绍普反问起了烨嬅。

        “嗯，父母当言传身教，让子女濡沐家学；子女应恭顺侍奉，让父母安得晚年。”

        穆绍普仍是歪着头笑着看她，“那，你从你父皇那里学到了什么家学呢？”

        “尊重，宽仁，乐天，相信岁月静好。。。。唉。。虽然最后这点被陛下证伪了，不过我还是感念父皇，至少那段时间我很快乐，也想而且也能让我周围的人都快乐。”烨嬅想起旧日江都时光，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呵呵，这些算什么家学？你看，哪怕你父亲是一国帝王，也教不了你什么吧。要学诗书，我请了当代大儒教他们，要学政务和兵法，当世名将都是他们的座师，他们生在我家，远比生在平民之家强上百倍，已经足够幸运了。朕不曾亏待他们，再说了，若没有他们，朕本可以更惬意些。”

        穆绍普慢慢合上眼，在他心中，他为了这个帝王之位，早已割舍掉最珍贵的东西，不过他确信，在尔虞我诈的帝王之旅和隐匿于深山的一生一代一双人比，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烨嬅见他有些疲惫，亦不再与他争论，毕竟两人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他对她的宠爱，更像是找到了替身的补偿。数年的相处，虽然袁天城和穆绍普均未提及过过往，但烨嬅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她只是还缺少一个确认的机会。不过如今想到老师也有秘密，而且这秘密有可能被自己发现，烨嬅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可以做命运的掌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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