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惊

三夫人有喜的消息立马传遍了李府，众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老夫人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派人送来了好些补品。送礼的嬷嬷看着极其稳重，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老夫人说让三夫人好好养胎，需要什么尽管从库房取。”说完递上一把库房钥匙。

        库房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大爷手上，两把在老夫人手里。即使现在管家的是二夫人，但是若是要从库房取东西，还是得经过老夫人的同意。现如今，老夫人送了一把钥匙过来，可见她对这胎有多看重。

        三夫人点了点头，给了一袋银锞子便打发她离开了。她高兴的牵起沈婉的手，拿着钥匙往库房走去。

        “婉婉想要什么，咱们就去库房挑”

        沈婉没想到姨母拿到钥匙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自己去库房挑东西，她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要”

        三夫人心疼的看着沈婉，自从姐姐走后，这孩子瘦了许多，身上的衣服都显得宽大了许多。

        李府的库房在后院老太太住的院子旁边，七八个侍卫把守着。

        三夫人打开了库房，眼前的景象让沈婉惊呆了。房间很大，分为里房和外房，外房摆放着各种木柜，柜子里放着大大小小的瓷器，看着都不似普通瓷器。墙角摆着一个敞口的木箱，里面都是圆润剔透的珍珠和鸽子蛋大的夜明珠，发出晶莹的光，奢华无比。另一个木箱都是发簪，步摇等等，塞了整整一大箱子。墙上几道横栏，挂着各种丝绸，布匹，是外面买不到的料子，又好看又轻薄。里房门关的紧紧的，这把钥匙并不能打开里面。

        沈婉惊讶“哇！”三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李府经商几代，这个库房只是其中一角罢了。”说着，扯下一匹天水碧色的绸缎，摸了摸·“婉婉，这个颜色喜欢吗？”

        沈婉想要拒绝，三夫人却说道“这个颜色极好看，就它了。”

        沈婉觉得既然是姨母一片心意，也不好拒绝，点点头“谢谢姨母”

        三夫人又挑了两匹上好的衣料，用来给三爷和肚子里的孩子裁衣服。两人出了库房，正欲往西院走，迎面碰上了二夫人。

        二夫人一身靛蓝长裙，簪着一支金黄百合流苏步摇。她瞥了一眼，开口恭喜道“弟妹终于心想事成了”

        三夫人笑道“是啊，也希望二嫂能够得偿所愿。”她抚了抚额边的鬓发“婉婉，给二夫人请安”

        沈婉行了礼，规规矩矩的喊道“给二姨母请安”

        二夫人心疼道“婉婉这孩子瞧着竟瘦了这般多”

        三夫人皱了皱眉“女孩子长大，身条见长嘛，二嫂若无其他事，我就领着婉婉回去了”

        二夫人点了点头，叮嘱道“你现如今可是有身孕的，仔细自己的身子，切莫因为丧事冲突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三夫人笑道“这个就不劳二嫂费心了”

        沈婉听了这话，垂下眼睛，内心哀婉。两人回到了西院，三夫人觉得身心俱疲，嘴里冒着酸水，却又什么都吃不下。喝了半碗酸梅汤之后，三夫人便进入房间休息了。

        沈婉回到自己的房间，想了想，掀起袖子，把手臂内侧的白布取了下来，自言自语的说道“娘，你不会怪婉婉的吧”，她将白布折好，放入墙边的箱子。

        半个月时间很快过去了，到了乡试那天早晨。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下雨，洗去燥热的暑气，带来一丝凉意。全府上下的人都在门口送李尘，他一身银白长衫，他如今已是很高了，头发用一根玉簪高高挽着，整个人清瘦又俊逸。

        沈婉站在三夫人旁边，肆无忌惮的看着他。他正好在和老夫人说话，也没有察觉有人在看他。

        “祖母知道你不爱念书，可是如今李府只能靠你去挣一个功名了”老夫人语重心长的说道。

        李尘面无表情“孙儿知道，孙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转身欲离开的时候，无意中瞥见站在后面的沈婉。

        竟瘦这么多！

        小小的她站在人群后面，水碧色的裙子上绣了点点花纹，莹白的脸上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他。俏生生的立在那里，像一丛小小的兰花。见他看来过来，沈婉咧开嘴甜甜的对他笑着，嘴角边小小的梨涡如今分外明显。

        不知她的母亲病是否好了？他内心暗暗想到。

        他点了点头，转身坐上马车，消失在蒙蒙细雨之中。

        三夫人牵着她的手回到了西院，沈婉觉得姨母自从怀孕之后，嗜睡的厉害。这不，又回到了房中睡觉。

        沈婉回到了自己的房里，继续做着一双虎头鞋。跟着母亲学了两年的女红，她已经做得很不错，针脚绵密，挑不出什么大的瑕疵。

        李若带着李惠进来了，两人一进房，就笑嘻嘻的说道“这些天可算是憋死我了”

        沈婉放下手里的针线，忙给她们倒了杯茶。三人坐在桌边，李若好奇的拿过沈婉做的鞋样子，惊讶道“你还会做这个呢？”

        李惠嗤笑道“也就姐姐你不会做了”，接着问道“这是给三伯母肚子里孩子做的吗？”

        沈婉点了点头。李蕙仔细的打量着沈婉，随即感叹道“这么些日子没见，你竟瘦了这样多！以后可不能唤你胖丫头了”

        沈婉浅浅抿嘴一笑“表姐又笑我了”

        李若握住她的手，情真意切的说道“前些日子，我们听说姨母病逝之后，想过来看一看”

        “可是祖母规定了不能在院子里乱跑，所以我们就没有过来，你该是知道，大哥在考学期间，祖母最忌讳这种事，你莫要为此和我们生分了”李惠解释。

        沈婉摇了摇头，眼神哀婉“不会的”

        几人岔开了话题，谈起李尘。“也不知道大哥这次能不能高中？”李若拿起放在书桌上的望雪轻轻的拨动一下，她皱了皱眉头，抱怨道“你怎么还用这把破琴？”

        李惠拉着她坐下“姐姐，你别乱动沈婉房里的东西”

        “哦”

        沈婉笑道“表哥那么有才，肯定会高中的”

        李蕙点了点头，“等大哥考完，我们就去城外的竹泉山去玩”，李若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好耶，都好几年没有去了。到时候带上沈婉，再喊上林如海”

        “竹泉山？”沈婉问道。

        “嗯，那里面冬暖夏凉，舒服的的很。要不是大伯母那年”李若想要继续说下去，李惠却阻止了“别说这些了，到时候问问大哥带不带我们去吧”

        沈婉内心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蕙表姐不让若表姐继续说下去，但是她也没有继续问。

        或许是因为长大的缘故，李若和李惠都变得安静沉稳了许多，也没有再提去月湖钓鱼的事情，两人吃了一些糕点便从西院离开了。

        李尘连考了两天，第三天早上回来的时候，众人见他眼底泛黑，都不做打扰让他去休息。他睡了一天。暮色低垂的时候，堪堪醒了过来。

        小厮见状，连忙去唤水让少爷沐浴。李尘吃过饭沐完浴，换上一身石青长衫，变成了皎皎少年。他正欲去给祖母请安，脑海里却浮现出沈婉那日俏生生的模样，转头问小厮“西院沈姨母可好些了？”

        小厮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前些日子病逝了”

        李尘惊讶“具体是什么时候？”，小厮想了想“大约是您考试前十天左右”

        李尘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那日看着她瘦了这样多，为什么那日在假山上她欲言又止。

        那日他曾说过‘尽你所能，护你所愿’，现如今她应该很难过吧，没能护住自己的母亲。

        他想起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内心不由得心烦，吩咐道“要是有人过来问，就说我没有睡醒”

        小厮恭敬的道“是的，大少爷”

        李尘独自一人出了房门，走到西院，却没有勇气进去。

        该和她说些什么？或许她内心的苦闷早就向别人诉说过了。

        他的心摇摆不定。

        天色黑了下来，院子亮起了烛火。

        他下定了决心，走到院门，对丫鬟说“请沈表妹出来”，丫鬟连忙去请沈婉出来。

        站在院门外的沈婉仰起头问道“表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昏暗的烛火照在她的脸庞，发出莹润的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李尘竟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对于这个表妹，他的感情很复杂。李若和李惠自小顽皮不堪，一直和他对着干，也从未关心过他。而这个表妹，似乎让他拥有妹妹的感觉，他想问一问她，护一护她。

        “想不想去假山上看星空？”

        沈婉狐疑，难道表哥过来就是问她去不去看星空。沈婉点了点头，“你等我一下”她从院子取了一盏灯，跟在李尘的后面，往院子深处的假山上走去。

        幸而走的这条小路没有丫鬟和小厮经过，两人静默无言。晚风吹着灯盏摇曳，将他们两个身影拉长又缩短。

        “给我”李尘伸出手来。

        “啊？”沈婉不知道李尘需要什么，她只好将手中的灯笼送了过去。

        李尘接过，内心觉得好笑，接过灯笼，另一只手牵起她，解释道“待会儿假山多坎坷，怕你摔倒”

        沈婉想说自己已经长大，自己可以稳稳当当的走上去。看着李尘的背影，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闭上了。

        少年的手似乎更大了些，骨节分明，干燥又温暖。

        两人坐到了假山顶上，沈婉抬头。今天白天是阴天，所以到了晚上，也看不见多少星星，月亮也被云遮住了。表哥说带她来看星空，该不会是诳她的吧。

        万籁俱寂，沈婉仿佛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又一声的跳动着。

        灯笼发出昏黄的光，影影绰绰，将两人的身影拉的格外的长。

        “你不要太过自责难过，想哭就哭出来吧”李尘看着夜空，低低的开口。

        沈婉的心剧烈的跳动了一下，原来他专门过来是跟我说这个么？他在让我不要还为母亲难过么？

        沈婉的眼眶顿时红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自从母亲死后，没有人告诉她可以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她怕姨母伤心难过，怕影响了姨母肚子里的孩子。午夜惊醒的时候，她泪水浸湿了枕头。

        “表哥”她声音沙哑“我好难过，为什么娘突然间就生病离开我了？是不是她嫌我不乖了，所以要抛下我”泪水流了下来，她哭的伤心又可怜。

        她屈膝把头埋在膝盖上，呜咽着出声。

        “婉婉以后再也不会玩闹了，婉婉会懂事的。娘你回来好不好？”她闷闷的说道。

        李尘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已经很好了。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你不要太过伤心了”。

        李尘忽的就想起五年前母亲去世之后，他也是一个人在这里哭了好久。可那时的他倔强又高傲，没有人过来关心他，她们只是对他说“你要好怀念书，这样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他一个人在这里坐了一夜，第二天擦干眼泪，把心事都藏进心里，不和任何人提起。

        沈婉泪眼婆娑的抬起头问道“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是什么意思”

        李尘看见她呆呆傻傻的这般模样，笑了“就是你奋力想去宰杀大鹅，用尽各种方法都没有抓着，最后没有吃成。但是因为你尽你所能了，所以你也不会因为没有吃上大鹅而伤心难过”，他用自己的袖子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听得懂吗？”

        大鹅？

        沈婉噗的笑出声来，表哥竟然还记得之前‘我是你鹅（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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