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病倒

沈婉十岁那年的七月，李府正在忙一件大事—表哥的乡试。提前半月，整个李府陷入了安静肃穆的状态，下人说话声音不敢稍微大点，怕扰了大少爷念书。沈婉也被母亲拘在院里，不准她乱跑。

        上午太阳炙热，烤着整个院子似乎都在发烫。李若和李惠携手来找沈婉玩，三个小姑娘老老实实坐在沈婉的房间里喝茶吃糕点。与两年前相比，沈婉觉得她这两位表姐娴静了不少。

        李惠打量了一下，然后不满“你这房间也太素了，哪里像女孩子的闺房”。沈婉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笑道“难道表姐会因为这个就不来找我玩么？”

        “怎么会？”李惠辩解。她和李若虽为双生子，但是两人外貌不像，两年的时间过去了，她出来愈发端庄清丽，而李若则是和二夫人越来越像，眼梢吊起，颇有些妖娆的味道。李惠扭头看见书桌上沈婉抄录的【清风集】，不由得嘲笑“练了两年，你的字怎么毫无长进。大哥送你的那本字帖，你可是未用？”

        沈婉内心羞愧，自己日日对着表哥送的字帖勤学苦练，这字却是毫无长进。

        “我也不知为何，这字总是练不好”沈婉讪笑。李若瞥了一眼，也跟着说“不过这字倒是和大哥的有几分相像”，李惠又仔细的看了一眼，点点头“确实”，接着又说“希望这次大哥能够一次中举”。李若也跟着说“大哥要是中举了，我们李府就可有面子了。”

        两人各怀心思，只有沈婉疑惑“要是不中会怎样？”

        李惠立刻说道“呸呸呸！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要是让祖母听见了，你就得被张嘴”，沈婉立马学着呸了几声。李惠把眉头皱起，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知道全家对大哥抱了多大的期望吗？大伯父特地从外地赶回来陪着他，府里每日都必有年糕这道点心，意味着高中”。沈婉内心咋舌，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

        李若大大咧咧的说“要是大哥中了，不光李府有荣光，你也是呢。”沈婉道“为何？”

        “你傻呀！”李惠用指尖点了点她的头，小声的说“若是大哥高中了，我们这些做妹妹的就是举人的妹妹，往后结亲时，可选择的余地就多了去”她羞涩的笑了一笑“要是运气好，我们说不定能做官娘子呢？若是大哥再进了殿试，到时候我们就摆脱了商贾之家的铜臭气，说不定还能嫁到京城去”，少女满眼亮晶晶的，都是对以后生活的畅想。

        原来，竟是这样么？所有人都盼着表哥中举，所有人都指责他不好好念书，所有人都有自己内心的想法，却无人去关心那个少年内心真正的想要什么。

        李若想了想，说“你们说，表哥会不会也像四伯父一样？”

        沈婉知道府里那位四爷，说是少年时极爱念书，可是天赋不高，又不甘心学做生意，到最后连院试都过不了，老夫人索性也就由他去了，不再过问他。现如今，四爷整日与酒为伴，清醒时作作诗赋，整个人显得颓唐无比。

        李惠对大哥很有信心。摇了摇头“大哥过目不忘，极有念书天赋，哪里会像四伯父那样”

        沈婉脑海里浮现出表哥那张愈发清俊的容颜，摇了摇头“表哥不会像四伯父那样”

        三个少女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几个人约定好等半个月后，出府去逛胭脂铺子去。临走前，李惠瞅了瞅沈婉头上的发簪，说道“这个还是几年前大伯送你的那支？”沈婉笑着点了点头，李惠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镂金月季簪子，嫌弃道“你若是没有可戴的，尽管去我那儿挑挑”

        沈婉调皮一笑“婉婉那就先谢过表姐了”

        送走两人后，沈婉进了母亲的房间，沈母正在绣着帕子。沈婉坐到对面，也开始穿针引线，做起女红。

        “你表姐她们走了？”沈婉要绣的样子是一对鸳鸯，依偎在一起，显得浓情意合，她回道“嗯，走了”

        沈婉好奇的看了看母亲手中绣的样子，竟是一对并蒂莲，好奇的问“刘大娘这次送来的样子，都是些喜庆的”

        沈母眯了眯眼睛“说是有户人家要嫁女儿，时间赶得紧，所以这次拿了这样多的绣品”沈婉担心的说道“娘，你去休息吧，别把眼睛熬坏了。这些我来弄就好”

        沈母笑了笑“没事，娘还不累呢。”自己这个女儿，这两年逐渐褪去了孩子丰腴，也长高了好些，现在看着没有以前胖了，只是脸还是有点肉，笑起来两个梨涡愈发的可爱。

        “再过几年，我们家婉婉也该许人家了，娘可得多为你攒点嫁妆”

        “我一辈子陪着娘”沈婉笑着说道。

        “傻孩子”

        天色将暮，院子里的青石阶被丫鬟洒了一层水用于降温。沈婉陪母亲用过饭，沈母便早早的睡下了。沈婉便去小厨房用食盒装了一碗冰镇樱桃牛乳给姨母送过去。

        夏日炎日还未褪去，热烘烘的暑气熏的她脸发红。她擦了擦头上汗珠，来到姨母正房。姨母正在看书，见是她来了，心疼道“好孩子，这般热，你怎的出来了？”

        沈婉微微一笑，嘴边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婉婉做了一些消暑牛乳，来给姨母尝尝”。说着取出那碗樱桃牛乳，红红的樱桃点缀在白色浓稠的牛乳上，冰块被她捣的碎碎的的，混合在牛乳之中。三夫人用勺子尝了一口，冰冰凉凉，又甜又润。

        “难为你费心了。总是送些新鲜的吃食过来”

        “姨母对婉婉好，婉婉也对姨母好！”她甜甜一笑。

        “你母亲呢？可是又睡下了？”三夫人问道。

        沈婉拧起了眉头，担忧的说道“母亲用过饭便早早的睡下了。我感觉母亲这几日精神总瞧着不大好的样子，吃得也少”，她葡萄似的眼睛露出无措“姨母，母亲是不是生病了？”

        三夫人听了这话，惊了一下。自己平日醉心于书本中，除了给老夫人请安，倒是没有关心自己的姐姐。“啊，你带我去看看”，她急急忙忙的催促道。

        沈母混混沌沌中感觉有人在唤自己，她努力睁开双眼，看见自己的妹妹坐在床前，自己的女儿跟在后面，两人担忧的望着她。她这几日总是困倦不堪，提不起精神。她挣扎要坐起来，三夫人却阻止道“姐姐，你就躺着吧，你脸色竟这样差！”

        三夫人扭头对旁边丫鬟说“着人去请大夫，二夫人问起，就说来给我请平安脉。”她补充道“需得请庆安堂的张大夫，知道吗？”

        “是”小丫鬟急急忙忙的出门了。

        “我没事，可能是最近天热中暑罢了”沈母强颜欢笑。

        “你不舒服，也不来找我，要不是今日婉婉和我讲，我哪里会知道？”三夫人责怪道。

        沈母看着妹妹和女儿焦急的模样，宽慰道“别担心，我没事的。”

        李府有着规定，下人生病只能硬撑，或者自己去抓一副汤药。能够去请的大夫的，需得是府里夫人小姐这些人。而沈婉母女俩是寄住在府里的亲戚，去了也只能被打发回来，所以沈婉求到了姨母身上。

        不多时，一个头发苍苍的大夫过来了，他仔细给沈母把过脉，沉吟“夏季暑气入体，再加上夫人郁气入肝，脉象混乱，恐有不足之症”

        三夫人听了，急急的问道“张大夫，这该如何医治？”

        张大夫，摸了摸胡子“按我的方子，每日喝上三回药，勿多思呀”，沈婉接过大夫递过来的方子，感激道“谢谢张大夫”

        送走了张大夫之后，沈母咳了几声“妹妹，又麻烦你了”

        三夫人生气道“姐姐，你我姐妹之间何必说这些。我只怪我自己，没有早日发现你这样”，说着竟呜咽起来“姐姐莫怪我”

        沈婉连忙端了一碗凉茶过来“姨母，喝茶”。

        三夫人擦了擦眼泪，接过茶，叮嘱道“婉婉，你要照顾好姐姐，有什么及时同我讲”

        沈婉憋着眼泪，用力的点了点头。

        当夜，沈婉把自己的字帖，和那把望雪都拿到母亲的房里，随后去小厨房煎了一碗药，服侍母亲喝完睡下。

        她的心实在是太乱了，母亲突如其来的病倒，令她慌了手脚，她不敢在母亲面前掉泪，怕母亲伤心难过。

        窗外的夜色正好，暑气也消散了不少，月亮照着她，她抬头看满月，内心又苦涩又难过。

        她提着一盏灯，出了西院，往假山走去。八岁那年，来过这里之后，她发现这个假山鲜有人去，小厮和丫鬟把这里打扫的干干净净。那个时候她年纪小，经常一个人偷偷跑这里练琴，这个地方，离李府各个院子都很远，练琴也没有人听见，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夏日的风燥热又舒服，吹得她的灯笼摇摇晃晃。她稳了稳身子，一手紧紧拿着灯笼，一手扶着石头，走到了最高处。如今，相比于两年前，她自己可以一个人稳稳当当的爬上假山。

        她坐了下来，看着灯火通明的院子，感觉自己仿佛不属于这个院子。

        也是，本来就不是，又何曾谈属不属于呢。

        “沈婉”

        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

        “表哥？”她疑惑，现在什么时辰了，表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怎么在这里？”

        李尘挑了挑眉，反问道“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沈婉往旁边坐了坐，解释道“我睡不着”

        借着昏暗的灯光，李尘仔细的看着这个表妹，她不再似两年前那样圆滚滚的，只是眼睛还是那般大，湿漉漉的看着他。

        李尘坐在她的旁边，抬头去看天上的繁星。

        “表哥”她唤道。

        “嗯？”

        “你在为乡试担忧吗？”她问道。

        李尘摇了摇头，声音疲惫“想做的事不能做，倦了而已”

        一阵风吹来，熄了灯笼中的烛火，四周陷入黑暗之中。沈婉不知道表哥言语里的意思，像表哥这样的人也有想做之事不能成的无力感吗？

        “沈婉，那你呢？”他的声音处在□□和青年之中，略带沙哑“你今夜又是为何所愁？”

        被看出来了么？

        或许是因为处在黑暗之中，沈婉胆子大了起来，她此时内心也十分的渴望能够有一个人倾诉，她缓缓开口“我娘生病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说完她又后悔了。

        李尘似乎是感受到她的不安“可有请大夫？大夫怎么说？”

        沈婉点了点头“请过大夫了，说是得好好调理”，她不敢再接着说下去了，怕一不小心自己眼眶中的的泪就要掉下来。

        李尘伸出手，小心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抬头看”

        沈婉抬起头。一轮弯弯的明月挂在空中，数星孤冷，一闪一闪的跳动。

        “尽你所能，护你所愿”李尘说道。“若有什么难处，尽可去找祖母，李府还不至于看不起病”

        尽我所能，护我所愿。沈婉咀嚼着几个字，用力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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