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石子

周茹茹茫然回头：“你叫我什么？”

        谢谦眼神移开又移回：“我昨天听他们叫你，我可能记错了。”

        “没事，我叫周茹茹。”她笑笑，和小孩子的眼睛一样，干净纯净，不带一点儿旖旎遐思。

        周茹茹大步离开。边走边想，顾客和服务员打交道是常事，但他的气场显得过分生疏客套，这男人真奇怪。

        兰烟村地广但人疏，只在村南平坦地势上有一条商业街。

        说是商业街，也就是自家房子敞开大门，贩卖杂货百物、油炸小吃，走街串巷的比来买东西的多，每户门前都有个晒太阳的老人。

        村子里唯一一家饭店在街中央，门口挂的几串灯笼已经泛黄，牌匾上的店名十分吉祥，叫红灯笼龙凤饭店。

        周茹茹和陶北北走进去，她将菜单递给陶北北:“我要点个酱萝卜，然后我记得你喜欢吃猪蹄、鸡爪，也点上。你再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随便点。”

        陶北北说:“茹茹，你真好。”

        周茹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这顿饭是周茹茹请客。陶北北明里暗里经常照顾她们祖孙二人，她嘴上嫌弃，心里还是颇为感动。她酝酿许久，想想也就只能用最俗的方法，请顿饭表达一下。

        老板动作很快，大铁锅叮咣几下，将菜热气腾腾地端上桌。

        陶北北啃着猪蹄，看着仙女的眼神既害羞，又躁动:“茹茹，我爸一直想开发旅游业，咱们客栈有可能会重建，会造得更大更气派。”

        陶北北点的都是肉类，面上一层锃亮的油光，看看就饱了。周茹茹就着酱萝卜过了些饭。

        “这事很早就提起过，后来不是说没钱，就搁置了吗。”

        “这回不就来了吗。我爸说，现在客栈里住的人，随便谁投资一下，就是这个数。”他比了比手指，“茹茹，你点子多，到时我们一起经营客栈，我们就是兰烟村的卧龙凤雏。”

        周茹茹被逗笑:“什么卧龙凤雏啊，我不行，我又没什么文化。”

        见仙女脸上绽放笑靥，陶北北吞咽了一下:“你太谦虚了，你就是我的宝藏女孩，有你在我不知道多开心。”

        “打住——我吃饱了，这几样菜你帮我打包一下，我去趟洗手间。”她岔开话题。没错，她对陶北北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但他一直说这些土味情话，她脸皮再厚也吃不消。

        陶北北听不出言外之音，既然仙女吩咐了，他埋头打包起来。尤其是猪蹄，一点点都不能剩。

        周茹茹找到老板买单，经历了一轮讨价，锁定价格后，她拿出手机。

        陶北北终于反应过来，大喊：“和你出来，怎么能让你买单呢？”

        周茹茹说：“哎，你跟我客气啥。”

        陶北北小跑过来，手中打包袋直晃：“不行不行，我来我来。”

        周茹茹眼明手快，就在手机对上黑色小框时，陶北北一把将她推开。

        她后退几步，一只脚被进门处的横梁绊倒，失去重心侧身摔出门外。

        倒下的姿势如此熟悉。没记错的话，昨晚是脸先着地，那想必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摔跤方式，只是自己不记得了。

        她扑倒在街边，腾起一地的尘埃。

        视线所及，行人放缓了脚步，一个穿着板鞋、烟灰色休闲裤露出一截脚踝的人甚至停下了脚步。

        她稍稍抬眼，只见男人居高临下，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摔出的手机正好在他脚边，手机壳上一行艺术字：总有刁民想害朕。

        谢谦从没怀疑过芒果妈妈的专业能力，比如在短时间内研究完村子的历史，化作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解。尽管孩子们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眼睛都盯在新鲜事物上——豆豆手中的小石子。谢谦倒是听得认真。

        只是冷不防，一个女孩摔了出来。

        这一幕，让敏感的记忆，不自觉回到那场开学典礼的舞台上，在万众瞩目中，校园女神意外摔倒后，重新站起来，继续闪闪发光。

        他想要将她扶起。

        一瞬间，一种念想划过，当初不该伸出手。

        短暂静默。

        周茹茹见眼前的男人动了动脚，又停了下来。她想必定是这群尊贵的、随手一挥就是那个数的客人，岂能触碰她这种人的躯体。她艰难地爬起。

        孩子们听到有人摔倒，纷纷跑过来。

        豆豆第一个认出她：“母老——哦不，姐姐你没事吧，你送我的宇宙原石大家都很喜欢。”

        小朋友们一听石头是她送的，全都围了上来：“姐姐姐姐，还有吗，我也想要。”

        周茹茹摔了一下本来就不舒服，被高分贝的童声们一吵，感到头疼：“这是我在小溪里捡的，你们想要自己去找。”

        “茹茹，你没事吧。”陶北北付好钱才过来，“你怎么好好地摔倒了，你要看路啊。”

        头更疼了。

        这时，她注意到一道目光，从刚才开始，一直紧紧地停留在她身上，滚烫灼热，却又矜贵沉默。

        周茹茹看向他，果然是个奇怪的人。

        见女孩注意到她，谢谦收回视线，朝大部队走去。

        芒果妈妈走过来：“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呢？”她很有威望，孩子们顿时停止吵闹，有个孩子一五一十告诉她：“宇宙原石是这个姐姐送给豆豆的，她说她是在小溪里找到的。”

        芒果妈妈端正了脸色，转向周茹茹：“是你啊。正好我们下午没别的安排，要不大家跟着姐姐去捡石子吧。”

        “好耶！”孩子们拍手跳起来。

        周茹茹看向陶北北。

        陶北北是个没有主意的人，一时分不清保护心爱的女孩子，和讨好投资方哪个更重要。他感到两难，但还是说：“要不我带你们去？”

        芒果妈妈皱眉：“可是孩子们好像都很喜欢这个姐姐。”

        谢谦将这些话收入耳中。他停下脚步，远远提醒：“豆豆，你离阿姨远一点，别碰到她腿上的伤。”

        没人注意到，摔倒的时候周茹茹小腿上擦起一块，已经变得暗红。豆豆原本就隔了一人远，听到谢谦的话，又往外一跳。

        “好，我带你们去。”周茹茹说。

        周茹茹带孩子们来到溪边。大部分家长在路过客栈的时候回去了，只留下几个妈妈陪着。

        周茹茹看到，那个奇怪的男人也不见了。

        “这里有很多鹅卵石，要把手伸进水里，一个个去找。”周茹茹说完，看到小朋友们懵懵的小表情。她叹了一口气，脱下鞋子，将裙子撩起来，走入水中。

        “茹茹。”陶北北神色担忧，提醒道。

        她摆摆手示意没事，好似宽慰地笑笑：“今天算我加班哦。”她在溪水里摸了一阵子，在孩子们惊喜的神色中，将鹅卵石放在他们眼前。

        她来到芒果妈妈面前：“这一段溪水水流不急，水深也就到小腿，可以带孩子们多玩会儿。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在周茹茹将石子一股脑放在孩子面前时，她就猜到会发生什么——此时，孩子们为这几块相近的石子，你争我抢，塑料友情就此破裂。

        几个妈妈赶忙维持秩序。

        豆豆却站在一旁，远离这场小小的纷争。

        周茹茹问：“你怎么不去抢一块？”

        豆豆一脸不屑，这表情跟那奇怪男人真是一模一样：“这些都没我的好看。”

        不错，有眼光。送给豆豆的这块，是在水流湍急的一个河段里，偶然间发现，当时就觉得百里挑一的漂亮，虽然无用还是捡回来藏着了。

        茜茜捧着石头走过来：“豆豆，你看我的。”

        豆豆相当捧场：“哇，比我的好看多了。”一笑露出整齐的小白牙。

        周茹茹：？？

        茜茜呆呆地看了豆豆一会，惊讶地指着他：“豆豆，你的嘴角有两个小点。”

        豆豆说：“那个是梨涡啦。”

        周茹茹也才注意到，豆豆脸部做出某些动作的时候，嘴角有两个不明显的梨涡。

        “鱼，窝？”

        “是，梨，涡。”

        茜茜歪着脑袋，像是要把这个名字记住，随即笑起来，眼睛弯成小桥：“豆豆真厉害。”

        周茹茹和豆豆同时倒抽一口气，好可爱。

        芒果走了过来，站到豆豆和茜茜中间：“我在书上看到过，梨涡就是面部肌肉发育不良，形成的凹陷！”

        豆豆小脸皱在了一起：“你胡说！”

        芒果朝他做鬼脸：“发育不良！略——”

        周茹茹沉稳的一声轻咳，堆起崇拜的笑容：“芒果，你知识好丰富哦。你还能说说你在那本书上看到的吗？”

        芒果得意极了，他悄悄瞄了茜茜一眼，大声说道：“我还知道，人们说的青草香，根本就不是青草的味道，是泥土里的放线菌发出的气味。”

        周茹茹露出狡黠的笑容，她朝茜茜眨眨眼：“看来，读书多的人，真的很无聊。”

        茜茜和豆豆异口同声：“就是。”

        看着芒果吃瘪的样子，周茹茹朝几个孩子挥挥手：“再见，祝你们在兰烟村玩得开心。”

        豆豆望着周茹茹离去的方向。他记得爸爸说过，他们住的时候她不会再出现了，这么小的年龄还不懂离愁，只是发现，再也见不到这个凶巴巴的人，却没有感到开心。

        “等一下！”一位长相温和、笑容和气的妈妈叫住她，“我看你腿上有伤，你刚才下水，伤口需要消毒。我去拿酒精。”说话柔声细语。

        周茹茹认出她是一个叫小乐的小男孩妈妈：“不用了，我自己也有的。”

        小乐妈妈看了看周茹茹额头，红药水涂过的地方已经变淡：“你腿上的伤，用红药水是不够的，如果处理不及时很容易留疤。我是学护理专业的，你放心。等我一会儿，我马上拿来。”

        周茹茹虽然觉得是小题大做了，这点伤对于她不算什么，但见她热情，便一路跟着。

        谢谦回到客房后，将豆豆的背包一扔。

        心中生起怨气。

        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他一直坚定认为已经释怀、放下，再见面，也是形同陌生人。

        偏偏自己又……

        他静静坐着。邮件声音响起，倪雨晴带来电话。

        “谢总，乐动工业发来合作计划书，市场部觉得可以做，向您请示是否跟进。”

        谢谦手指在笔记本上敲击，乐动工业精致的logo跳了出来。见面不过两天，就拿出这样一份计划书，想来隔壁房间这两个晚上没怎么睡觉。

        有人敲门，打开门见是乐骁走了进来。

        乐骁笑眯眯，很讨喜的样子：“我看豆豆很喜欢小乐的玩具小车，我拿了一辆送给豆豆。晚饭前给他啊，信不信他能多吃两碗饭。”

        谢谦知道他的来意，也不绕弯子，他说:“收到你们的合作计划书了，写得很好。新能源汽车加人工智能的方式，一定是下一个风口。”

        乐骁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我就说嘛，有千羽科技世界一流的研发能力，再加上乐动工业的专业技术，强强联合，强强联合。”

        谢谦笑着:“只是千羽科技才刚起步，现在还是以芯片、通信为主，如果铺的太广，我恐怕反而拖你们后退。”

        “合作从来都是你情我愿。你先别着急下定论，你在村子里住几天，到时再拒绝我也不迟。”

        谢谦觉得乐骁有趣，即使合作不成，也能交个朋友:“行，那我就在这原始村庄，考虑下汽车革命的事。”

        门虚掩着，此时被推开，乐骁的妻子站在门口。她温温柔柔地说:“老乐，房门钥匙给我，我去拿医药箱。”

        她很有礼教，没有贸然走进来，朝谢谦羞涩地点了点头。

        乐骁一听，也顾不上什么强强联合汽车革命了，跑到妻子身边，上下打量:“你哪里受伤了？”

        “不是我，是带我们去捡石子的女孩。她腿上有伤还下水，我怕她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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