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温差

飞机在八千米高空翱翔，云层白茫茫一片主宰着天空，空旷无垠，远处一角山尖从皑皑云海中露出，显得孤独圣洁，阳光大片大片坠落，透过小小的一方机窗洒进来，明亮闪耀，但瞬间变得很刺眼，鹿呦闭上眼睛。

        机身开始慢慢俯身穿过云层，窗口变成白茫茫一片，鹿呦似乎有些晕机，她舒口气靠在椅背上，忽然机身开始颠簸，持续五六秒钟时间，广播传来空姐的播报音：“各位乘客，我们的飞机遇到强气流影响，产生颠簸……”

        播报还未结束，飞机忽然开始猛速下降，晃荡严重，客舱一片激烈的哗然，行李从头顶大片砸落在地，乘客开始惊慌尖叫，小孩儿的哭声、空姐应急的抚慰声、乘客紧张的声音全数裹在一起，氧气面罩脱落，鹿呦紧急抓住面罩，手抖心慌，可飞机失去控制，强气压已经超出人体可抗程度。

        短短几秒钟，机身急速下降，“砰”的一声。

        鹿呦露出的一只脚快速扯一下，身子一抖，像坠入深渊又被连根拔回，满身大汗的惊醒过来。

        她惊吓着在床上坐起来，大喘着粗气，浑身一阵虚弱，冷汗一层层的冒出来，额头脖颈都一片湿濡，屋子里一片黑色，一个梦把她吓得全身瘫软。

        无力的喘口气，静静的缓了会儿，抬起纤细的手把床头的台灯拍亮，口干舌燥的。掀了被子下床，脚伸进粉色的拖鞋，一阵冰凉。踢踏着脚步到客厅倒了杯水，依靠着自然光，能看清她唇角有些干裂，呈现毫无血色的白色。站在桌子边足足灌了一杯水，再倒满一杯端着回到卧室。

        窗外在下雨，还挺大，能听见啪嗒啪嗒的雨滴砸落声。

        最近做噩梦的几率有点大，应该是工作太久了，她脑子还不太清醒，这会儿在想十一假期要不把年假休掉，去旅个游？

        这么一想精神倒好了不少，加上噩梦之后很难进入睡眠，她捞起手机看，才三点。看见一条昨晚十一点的消息，研究所的一个前辈陈老师，给她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整好发了资料过来。

        她打开压缩包，漫不经心的看着。对方三十五岁，国外顶级学府的教育背景，在京州有车有房，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身高一米七六，看着倒是一副厅里厅气的样子，也难怪在政府单位是别人攀附的高级领导。

        这陈老师还附了条信息：【鹿呦，这人儿你看看，年纪比你大了点，但老男人知道疼老婆，而且这人眼光可叼的很，我把你资料和照片一发给他，人儿立马就要见你，有时间我给你俩安排一下，见个面。】

        鹿呦看着，心里毫无波澜。不过要真想找个人家，年纪倒是也无所谓了，她今年也二十八了，想想这几年，时间过的是真快啊。

        当年一个人到京州读研，来那会儿，谁都不认识，慢慢的有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接着读了博，此后几乎每天的生活就是做研究、跑调查、写论文。虽然枯燥，但她总觉得从研究生到现在的生活是她过的最真切的日子，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来干扰生活，圈子也干净，也算是交了还算不错的朋友，整个状态越来越好，当然了，生活也没有激情，没有期待，更没有失望。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这一个人的夜里，倒是有一种催眠感，渐渐的睡意就来了，她赶紧上床睡觉，第二天还得上班。

        鹿呦和研究组的组长周宏研究员请了年假，周宏是个五十多岁的科学院院士，对待学术一直都以严谨细致著称，鹿呦博士毕业时考了他的研究组，笔试面试均是第一，也是个稳稳当当的体制内人员了，同时她也是一名心理学博士后。

        等单位的年假批下来已经是国庆休假前一天，鹿呦在研究室交完报告，开始琢磨到底去哪儿玩的事儿。

        正在想着，给她介绍相亲的陈老师就端着茶杯走到她办公桌边，陈老师快五十，纯正的京州人，特别豪爽仗义，和鹿呦算是很投缘那一类。

        “鹿呦，那人儿你觉得怎么样？”

        鹿呦看着陈老师笑一笑，她一猜就是要说这个。

        “我和他爸妈认识，这人算是个人尖儿，挺不错，要不找时间见见，不说能不能成，就交个朋友也行。”陈老师讲，“关键是他很想认识你。”

        “嗯，挺好的。”鹿呦应，“找个时间吧，等我休完假。”

        “成，我跟你说啊，你还年轻，政府这条线得把好关，资源别浪费，交个朋友，没事儿，别有压力，啊。”言外之意就是看不上就当积攒人脉了。

        鹿呦笑笑，“谢谢陈老师。”

        她对感情莫名的很冷淡，对于以前她倒是早就放下了，但就是不太想重新接触，身边有前辈介绍的比较好的对象，最后都当成了朋友，对方也都是些懂人情的，明白这姑娘的状态，强求不得。

        这几年，鹿呦整个人变得更加清冷明艳，五官长开，棱角分明，眼神透着凌厉和疏离的双重矛盾，头发变成了黑色的长直发，浓密到腰间，给人一种强烈的冷感，说实话，走出去，光看着就是个女强人，那些年纪不相上下的几乎在接触她之后就会被强大的距离感劝退。

        她故事感太重。

        等到下班，三俩同事互打招呼各回各家。鹿呦走了一段路到了地铁站，她过段时间打算买辆车，不用太贵，小几万就行。她读书期间也一直在挣钱，工作这两三年，工资也算可以，有点小积蓄。当时博士毕业考进科学院，单位也给提供了优秀人才引进的户口和房屋政策，算是自立门户在京州实现独立了。

        回到家，她先洗了个澡。后面有半个月的休假时间，加上她基本没有出去旅游过，这几年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工作，忙的很，倒有点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她煮了碗方面便，放在茶几上，自己则是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开着电脑，手机上找着旅游攻略，这两室一厅的小屋倒是显得挺温馨。

        进行到一半，一个电话进来。

        接起电话，那边的声音还是那个活泼样儿，舒馨这几年好像都没变过。

        她在港城，七八年时间经历了留学、回国，也从当年一个小丫头变成了雷厉风行的时尚主编，跟鹿呦保持着联系。

        舒馨带来的当然是好消息，她和何予朋要订婚了。这两人可从来没断过，何予朋博士毕业后又出国深造了三年，之后回国自立门户，现在事业完全定了下来，便开始了成家的打算。

        舒馨打电话告诉鹿呦这事儿，就是问她来不来。

        鹿呦想了想，“舒馨，我就……不来了。”

        舒馨沉默了一下，“……好吧，没事的宝宝，不来也好，那你假期要去哪儿玩吗？”

        鹿呦右手上拿着一只黑色圆珠笔，在笔记本上乱七八糟的画着一堆记号，刚好刷到一个旅游博主的大理古城推荐视频，饶有兴趣的点开播放。

        视频里，博主透过机窗往外拍着天空，远处玉龙雪山的山尖从茫茫的云层中露出，聚焦又拉远，阳光金黄明亮，天空呈现干干净净的湛蓝，音乐是一曲没听过的滇西民谣……她忽然想起那晚的梦，几乎复刻的场景，那晚是惊悚的绝望，而这一刻她精神世界里全是炸开的星光，劈里啪啦的烫着心脏，有希望的，追逐的，奔跑的。

        她慢慢地朝电话那边讲，“我想去……云南，我去云南玩几天。”

        鹿呦和港城唯一的联系，一个是舒馨，另一个是裴之修。但很多东西都已经和原来的样子不一样了，时间就是一面纱，把该走的都淘走了，把不该存在的也过滤掉，现在的他们都像新生的生命，纯洁无暇，对彼此只剩下成长带来的心心相惜，而唯一能悸动的那份心情要么给了其他更值得的，要么被彻底埋葬。

        总之，一切在向更好也更平静的方向发展。

        她立马定下第二天去云南昆明的机票，节假日期间，票价很贵，加上她是临时订的票，收费就更高。确认订单那刻，看着那四位数的票价她都想打退堂鼓了，但是一种莫名的力气推动着。

        算了，还是去吧，都多久没放松一下了，总得对自己好一点。

        订好票，又觉得好笑，她也是越来越会自我安慰了。

        完事儿就开始收拾行李，东西不多，她带了些必要的洗漱用品和化妆品，收了四套衣服，整好一个行李箱。

        第二天，吃完午饭就打车去了机场，候机的时候，觉得挺无聊，拍了张行李箱的图片，发来个微博；【去云南，玩儿】、

        她这几年基本没发过朋友圈，偶尔一些话都是在微博发。因为基本不露脸，动态也少，取关的不少，但剩下的都是极爱评论的所谓铁粉，当然很多都是以她为榜样，想要成为大学霸的学霸们，她也挺爱回复一些评论，这种隐匿的交流她很喜欢。

        检票的广播音响起，鹿呦刷着看着动态的评论，拍着长队挪着脚步上机。

        飞机起飞前，鹿呦还在看评论，觉得好笑又温暖。

        一个熟悉的用户名出现，luyo：【云南最近倒是挺暖的，但早晚温差大，注意别感冒。】

        这个账号她很有印象，从大学那会儿就在关注她，而且她每一条微博基本都会评论。后来毕业后，这个账号消失过一段时间，之后又再次出现，鹿呦看过这人的主页，后来她每一条评论都被转发过，用户名上带着铁粉的标签，这人每次的评论后面总有一堆追评的。

        鹿呦手指戳在屏幕上，打算回个话。

        字还没打好，身旁出现一道黑影，一阵特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小姐您好，我们的飞机马上起飞了，要麻烦您帮忙手机关机或者调成飞行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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