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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遇狼群(二)


金琯从不曾遭遇此等境况,心下狂跳不已。她只知狼的凶恶,却不知狼的古怪,若非饥肠辘辘,决不会刻意招惹“人”。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狼群向自己愈逼愈近,金琯不作他想,当即将衣袖中惯藏的毒针向面前几头黑狼一挥而出,脚尖一点便向来时的树林中跑去!

        毒针飞入黑狼的口鼻双目,几头黑狼嘶叫着倒下打滚,只片刻便僵了身。那狼群受到突如其来的袭击,兽性一燃而起!白毛狼王高高站在山坡上,嚎叫声蓦然变得尖利急促,狼群得到信号,疯魔了一般追赶金琯而去!

        此时金琯已逃进榕树林中,却不想密密麻麻的榕树竟丝毫阻挡不了野狼的奔势。终究是个女子,双脚怎敌得过野兽四腿?后背疾风刺骨,是那狼群即将与她擦身的预兆——

        领头那只白毛狼王后腿蓄力、纵身一扑,便抓向金琯肩头!金琯惊叫一声侧身避过,当即手脚并用爬上一旁大榕树的树顶。本以为能就此逃过一劫,时间一长那狼群便会散去,孰知那几十头野狼毫无退意,紧紧围在大榕树之下,竟叠起罗汉,一头头向树顶跳跃而来!

        白毛狼王不知何时也已来到大榕树下,踩着狼群的身躯迅猛跃上树身,凶悍地向金琯扑来。金琯施轻功迅速飞至另一棵榕树,白毛狼王与十几头黑狼紧跟着跃来,步步逼近。

        榕树林噪声四起,黎明日辉的笼罩下,无数鸟雀惊恐飞出,密密围绕在榕树林之上。

        这厢,金琯刚落脚在一根粗壮树枝上,却惊恐地发现四面八方的榕树上已尽是黑狼,幽绿的眼封锁住她所有视野,竟是无处可逃。蛇鳞鞭留在了沈清酒昏睡的水涧,毒针也已用光,似至山穷水尽之时。

        金琯拔下金簪,如瀑青丝立时一泻而下,披落她茕茕双肩。那白毛狼王眦着血淋淋的牙口与她对峙于榕树冠,金琯微一眯眼,竟是先发制人,向那白毛狼王袭去,一记扫腿掠过狼王四脚,令其跌落树冠!

        那白毛狼王能在七绝桥中生存至今,岂是如此好对付的野兽?只见它于坠落之势中拼命伸长四爪,那爪尖深深抓进树身,一片血肉模糊后方才稳住下坠之势。

        白毛狼王此时已至极怒,竟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疾速沿树身跃上。金琯察觉之时,那白毛狼王已迎面扑来,淌着血的利爪以迅雷不及之势狠狠抓向金琯脖颈,当即撕裂了她肩下皮肉,鲜血乍然涌出!

        金琯惊惧无比,转身跃向另一棵大榕树,双手刚一触到树干,白毛狼王的血盆大口便紧跟着咬了过来。金琯强忍疼痛在野树林间几跃几跳,终是脚底一滑,重重跌下榕树,哀叫顿起。

        这一摔来得意外,随着骨折之声,金琯只觉左膝传来剧烈疼痛,竟是动弹不得了。

        她回头一看,金色日光正从细密的树缝中一条条漏下来,斑点似的洒落在一头头野狼黝黑的毛发上。狼的脚步踩在无尽落叶之中,每一步都似重鼓在心头擂动,压得她喘不过气。

        黑魆魆的野狼群盯住她一拥而上,顿时天昏地暗……绝望一瞬间袭上胸口,金琯闭上双眼。

        她抬手遮住脸庞,偏过头去,不愿被那野兽污了最后的体面。似身处弥留之际,弹指一瞬,脑海里竟闪过长长的情节,皆是遥远的儿时母亲对自己难得的温存,翻来覆去只有一点一滴,却不厌其烦地反复浮现。

        狼王腥气密布的血口袭上脸来,金琯只觉那阵风无比寒凉。却一道雪白剑光突然闪过她裸露的颈,似天光劈开狼群!但闻一声凄厉狼嚎,一泼兽血蓦然溅上金琯身上白衫,留下鲜血斑斑!

        狼群弃下金琯,纷纷向来人袭去,只见狂跳的漆黑群狼之中无数剑光闪烁,那执剑之人青袍涌动,剑式极尽风流轻狂,正如那人一贯的作风——

        不是沈清酒又是谁?

        野狼凶悍,又非死不屈,换做平日沈清酒或可与之一斗,可今时不比往日,他身负重伤,听到狼嚎人哭之声迅速赶来已是极力,此刻胸中箭伤已崩,渗出大片血渍来。

        沈清酒自知难扛,大喊:“快走!”

        却不料此前金琯跌落榕树伤了腿骨,可如何能逃?只听她说道:“我折了腿,走不了了。”

        沈清酒极快地环顾四周处境,当即作出判断,靠到一株高不见顶的巨树之下,以树身为盾灵活身移,一面规避野狼袭击,一面使出全力劈砍树干。未几,那巨树已摇摇欲坠,狼群见状微有后退之势。

        沈清酒屏息提起最后的内力向前一催,只听得嘎嘣震响,那巨树轰然坠倒,仿佛一条笔直的路直通到了数百米外的荆棘丛中!

        金琯还未从地面的剧烈震动中回过神来,已被沈清酒拉到背上,踩着粗壮的树干一路奔向荆棘丛。那狼群只余下十二三只,片刻后却依旧疯魔般追赶上来,仿佛不死不休。

        人到底更轻巧,二人穿梭于荆棘丛中,只刮得一点小伤,耳边所闻尽是野狼的痛嚎声,近近远远。金琯不时回头,只见仍有几只面目狰狞的恶狼穷追不舍,正想告诉沈清酒,却蓦然发现自己抱在他前胸的手沾满了刺目的鲜血!

        她惊呼一声,沈清酒再也支撑不住,溘然倒地。

        荆棘丛已在身后,金琯拖着伤腿艰难起身,拨开眼前黑魆魆的灌木向前方遥望,只见悬崖峭壁林立,只一条颤巍巍的独木桥通往对面山头,便再无路了。

        她扶起沈清酒,在他耳畔低喊:“沈清酒,醒醒!你若还不想死,就快快给我醒来……”

        沈清酒渐渐恢复意识,正睁眼,陡见一头浑身淌血的野狼发狂般冲扑过来,连忙推开金琯,那野狼扑了个空,奔势止消不住,竟一头摔下悬崖。只见又七八只血狼龇牙追来,二人相搀走到桥边,沈清酒却忽然停滞不前。

        金琯扶着铁索已走到木桥中央,不解地望向沈清酒。沈清酒落落大方,将染血的长剑扔到她手中,笑道:

        “你走罢!到那头后立马将桥斩断,再也不要回头。”

        他笑容明朗,嘴角、青衫都是血迹,最重的是胸口那一道贯穿伤,至今仍不停涌出鲜血,是她所赠。发髻歪斜,乱发垂肩,衣袍尽破,落魄得哪还有“酒痴公子”的半点风华?

        可金琯知道,他就是江湖第一公子,无论何种境地,他的身躯总是立得笔直,一双眼睛无论何时都明亮,像幽暗深海里万年不熄的长明灯。

        他身后恶狼如噬,令人生怖。好似怕再看一眼就舍不得,沈清酒不再望向金琯,转身与狼群对视,竟不见丝毫恐惧之色。

        金琯知晓他的用意,一人阻狼,一人逃生,她真是感谢他的好意,可这未免也太看轻了自己。

        她走回桥头,转身一剑挥断木桥,利落决绝。

        金琯咬牙道:“沈清酒你听好。我金琯纵是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妖女,也决不会做抛弃同伴苟且逃生的事情。你不曾负我,我便决不负你,今日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只听得一声嘣响,金琯折断长剑一分为二,递一半到沈清酒手中,“断剑为凭,我金琯虽死不悔。”

        群山兽鸣,风啸林海,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沈清酒握着冰冷断剑,默默良久,心中仿佛有什么抓不住的被唤起。他捉住金琯手腕,道:“我才不让你死!”

        他将食指拇指相捏放到嘴边,吹响一记嘹亮的口哨。但闻远方一阵如雷之声奔袭而来,天际隐有变色,顷刻间风停云止,群山遍野万籁俱寂。野狼似心有所感,皆惊惧不敢动。

        轰……轰……轰……

        一头浑身金鳞似发着光的巨兽踩过荆棘狂奔而来,狮头鹿角,糜身牛尾,所到之处尽碾为平地,留下一条黑黑烫烫的烧痕。

        金琯惊呼:“金水麒麟!”

        数年之前,相传西南妖山出现一神兽,名唤“金水麒麟”,刀枪不入、神行千里,若谁能将它制服,金水麒麟便一生认其为主,直至人死。“主”若中途亡逝,金水麒麟亦追随而死。

        人兽命运相连,心意相通,一呼而来,一唤而去,生死不负。

        狼群已四散而逃,沈清酒与金水麒麟抵额相视一笑,翻身跃上它脊背,伸手拉起金琯同坐麒麟之上。

        金水麒麟长啸一声,伸展四肢,从断垂的独木桥上飞跃而过,稳稳落到对面山头,向山林深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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